卻看見羽天涯手握匕首,抵著他的手腕,清冷的眸子盯著他,「放開我。」
夜非情微微詫異,剛才那一掌他用了七分力道足夠把一個大漢砍暈,羽天涯白皙的後頸也是赫然青紅一道,怎麼她竟然沒有暈過去?!
「放開我。」
羽天涯清聲重復,冰涼刀刃抵在在夜非情的腕間。
夜非情眸光琉璃般一顫即冷,根本不看她手間匕首,一把攥住她虎虎生威擊來的猛拳,卡住她的身子轉身便走,「要斬便斬,愛怎樣隨你。嫠」
「這是你說的。」
羽天涯掙不出手,匕首一轉指著自己的咽喉,「我不會傷你,可是自傷絕對沒問題,放我下來。」
夜非情雙手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冷聲道,「天涯,你這是第二次這樣威脅我,你覺得還有用?蕁」
羽天涯臉色一變,心里的不安頓時如海嘯席卷!
夜非情奪不下她的匕首,干脆雙手一撈握住她肩,打橫抱起就走,「那時你威脅的是禮辰夜,這招對我沒用。」
「嗤」
一聲刀刃入肉的輕響。
「如此,有用?」羽天涯揚起臉看他,聲音清冷。
夜非情的鳳眸瞬時被那汩汩流出的血光燙的一顫,琥珀色也染上了猩紅。
「聖主,到底是誰?」
羽天涯握著匕首,看著他。隱約有一個答案,充斥了她的腦海。
夜非情蜷蜷長指,懷里那個縴瘦的身軀在劇烈的顫抖,顫抖地他的手也在發抖。
鳳眸強制溢出一絲壓抑的冷靜,「我不知道。天涯你在鬧什麼?那個聖主跟你沒任何關系。」
「你沒說實話!」
羽天涯忽然從嗓間壓出一聲低喝,雙目通紅地看著他,匕首一個失控刺入了數分。
一絲腥熱濺到夜非情的臉上,流淌的濕熱很快浸濕了他的右肩,一片濕熱。他劇烈一顫,去奪她的匕首,「天涯……你瘋了嗎?!把匕首給我!」
「那個聖主到底是誰!否則你就抱著我的尸體往前走!!」
「好了,我說……我說……」
夜非情鳳眸猩紅,閉閉眼,啞聲道,「那個聖主……」
他忽然揚起右手,迅速疾點羽天涯胸口檀中穴,天涯,我寧願你走之前就這樣昏睡過去,恨我一輩子!也不要你知道真相,繼續背負著內疚過完這一生!
卻有人比他更快。
飛快出掌架在夜非情指間,擋住他下手,咯 一聲,指斷!
卻是龍問宸,他重瞳痛苦深埋,按住羽天涯流血的傷口,「天涯,天涯……你別再傷害自己了,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那個滄海聖主就是他,諸葛昭允就是滄海的聖主……」
夜非情臉色倏地一變,手一松,羽天涯砰地從他懷中滾下,鮮血粲然濺了一地,她幾分茫然地盯著龍問宸,「……你再說一遍。」
龍問宸臉色白了白,「我說……現在被釘在雪峰刑架上的人,就是諸葛昭允。他和你一樣,是異世之魂,可以為他師尊練功所用。」
「其實我們有過約定,早在北泉郡的時候,你在別院見到我和夜非情那一天,他和我們做了一筆交易。他助我和夜非情登基,條件是,一個月後,我們來九洲護送你去滄海。現在這些,他……應該早都做好算計了。」
羽天涯整個人僵硬著半伏在地,仿佛一下子被掏空!
所有的血液心跳都被換做一抔冰雪,塞進胸腔,徹骨地寒冷猛然死死包住了她
——那個被釘在雪峰頂上,飽受穿身裂骨之刑的人,竟然是她無比痛恨,她以為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諸葛昭允?!
原來,這一路,諸葛昭允了解她比自己更甚,恨能比愛讓她走得遠!
現在……現在,現在她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兩個人在逃避他師尊的追捕,踫到大雪封山,二人在雪地里漫無目的地走。饑寒交迫,諸葛昭允對她說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而一日醒來,她卻發現諸葛昭允不見了,自己身後雪地里也只剩下一行孤零零的腳印。
後來諸葛昭允回來,她賭氣,指著地上唯一的一行腳印,道,你答應過陪我前行,為何卻在最困難的時候棄我而去?
少年的諸葛昭允笑笑不答。
後來她才知道,來路之所以只有一行腳印,是因為在那些最難走的日子里,他背負著她前行。
原來,她在滄海看似輕而易舉的每一步,都是他精密盤算小心鋪就,連時間都是恰恰算好,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就是為了讓她毫無負擔,坦蕩蕩離去……
原來,她前行的每一步都是踩著他的血他的命!!
這麼長時間的準備,這麼長時間的冷落,他是用怎樣的心態在準備這一切?
他面不改色地告訴她滄海布防的時候,他半夜在燈下桌前替她謀劃行程歸途的時候,他親眼看她喝下墮胎藥時候,他最後在未央宮乞求她一抱的時候……
誰是劊子手!這一刀刀凌遲的,又到底是誰的心!
昭允——昭允——
老天,你太絕情!
羽天涯水眸通紅,目眥欲裂!她渾身冰冷而狂熱,心里的怒火急躁一燃出發,忽然一躍而起,向著雪峰的方向,不管不顧飛奔而去!
她快成了一道閃電,黛色的衣袂眼前一晃流星般越過,朝山崖的方向嗖得躥出!
她暴起間的速度太快,快到夜非情和龍問宸二人一前一後都抓了個空!
「天涯!你現在去無疑是送死!」
夜非情低喝,身形亦快成了出鞘匕首,立時追出!
而前面的人卻忽然停住,在山崖邊猛然間,生生頓住,一動不動!
黛色縴細的身影沖出半邊,懸在山崖間,像一朵絕壁上的山茶花。
羽天涯怔在那里,再也挪不動一步,她失神地望著山崖下。
山崖下,是大片的鈴蘭花海。
碧綠間綻放的雪白花朵,鋪天蓋地,綿延天際,像是充滿了希望的銀白色的天堂。
「天涯,知道鈴蘭花在九州代表什麼嗎?」
「什麼?」
「幸福歸來。」幸福歸來……
淚水忽然濕了滿臉,朦朧了天地,羽天涯在那一刻,徹徹底底感受到那焚心徹骨的痛,像一把鐵爪,生生抓握著跳動的心,她仰起脖子,不躲不避,清晰感受這焚心滋味,她願這疼再疼一點,只換,雪峰頂上的他,不要那麼痛。
北邊的風來自雪峰,冰冷刺骨,撲面而來帶著他的血他的香。
她伸出手,想要于風中抓握住那一叢香,卻觸手冰冷,像是抓握到一抔刺骨的雪渣。
「天涯……天涯……」
似乎有人在溫柔喚她,她立即豎起耳朵,只有風聲……她卻于風中,听到了風雪中刑架上鐵鏈撞擊的的脆響,卻看到了鮮血順刑架流下凍結成冰,又被新的血沖開,流淌……
「不……不——」
羽天涯下意識地跳起,不顧山澗嶙峋,跳!
昭允,昭允……我錯了!
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他的身邊去!
「天涯!」
夜非情和龍問宸二人驚得面無人色!
羽天涯如听不到,炮彈一般猛然向山崖下墮去,巨大的悲痛憤怒悔痛之下,羽天涯忽然感覺渾身一陣滾燙,黛色的身影如一把飛速利劍,將萬里山谷無聲劈裂!
墜至崖底瞬間,她猛然抓住樹條頓住身形,渾身燥熱得到抒發一股瀉出,如奔騰的長江大河流入通體經脈,身體機能被控制的某點,被轟然沖開!
自此,諸葛昭允送進她體內的大光明心法和她體內的心法完全融合,一股泳蕩,順利沖開了被封住的穴道,匯入四肢百骸!
羽天涯沖開穴道那一刻,雪峰峰巔刑架上的人,恍然睜開長睫,深邃流華的眸光輕盈如蝶翼,溫柔眷戀越過千里峰巔,越過飄雪深澗,最終撲簌簌落下,落在鈴蘭花叢中忽然仰頭的女子身上。
取魂的老者霍然一驚,被他驀然亮起的眼光一震,心里忽的焦躁起來,手中的吸飽血的魂球等不及,青光荏苒,出手!
眼前的人卻輕輕一笑,「師尊……便如此吧。」
一絲雲般的笑,如那份生氣般,在這雲巔,稍瞬即逝,再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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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問宸此時已經躍下深澗,攥住羽天涯衣角,急聲道,「天涯,滄海領主修為你我根本不是對手,我告訴你……不是讓你去送死的……」
羽天涯頭也不回向前走,淡淡道,「難道讓我看著昭允送死?」
「羽天涯你清醒一點!」夜非情擋在她身前,目光悲痛,「諸葛昭允甘願用自己做誘餌赴死,就是為了保護你不被他師尊發現,為了你能夠活下去,你現在這樣,不是讓他白死嗎?!」
羽天涯劇烈抖了一下,不做聲,從他身側繞過,直直向前走。
「天涯,這里除了本命塔,哪里也去不了,你見不到他的……走吧,天涯,按他……生前的安排,去你該去的地方。」
生前?!
這個詞刺痛了她,羽天涯想要逃避這樣的話,拔足狂奔,帶起飛花落地,零落如心。
夜非情蜷蜷長指,一步不落地跟在她的身後。
「天涯,離開吧,不要那麼任性。听他的話,走他給你安排好的路,成全他。」
「不要……不要……你別跟著我!」
羽天涯低吼,一雙眼楮掙得通紅,捂住耳朵拔足狂奔,「不會,諸葛昭允怎麼可能有事?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的!我要去找他問清楚……你別跟著我了!听到沒有??!」
夜非情毫不放手步步緊逼,「天涯……」
羽天涯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一個胸膛,撞得那人輕輕哼了一聲。
隨即伸手將她拉住,笑道,「天涯,跑那麼急做什麼?」
夜非情驟然失聲,羽天涯在那淺淡的異香里,抖了兩抖。抓著自己的手指修長好看,小心地避過自己肩上的傷口,再往上,是精致的手腕,淺金月白錦服華裳……
「不說話,好端端怎麼哭了?」
獨屬于他溫柔的語氣,微帶薄繭的指月復擦去她臉頰上髒成一團的汗水淚水。
羽天涯仰著臉,一動不敢動望著面前的人,憑水霧朦朧了視線,卻不敢抬手去擦,朦朧著總比什麼也看不見的強啊!
「諸葛昭允……」
她啞聲道,「你沒事嗎……」
諸葛昭允輕笑,眸光流光碎影般落在她粉頰上,撥弄著她的發,「自然沒事,我等你很久,等到這兒的花都開好了。」
羽天涯怔了怔,「昭允……你一直在這兒?」
諸葛昭允只溫柔看著她,不答。
羽天涯心中驀地一空,一陣不安涌上心頭,一頭撲進他的懷中伸手抱住他的腰。
這一撲,就撲了個空。
面前空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只有漫天遍野微微晃動的白色鈴蘭,額前的劉海兒被風輕輕吹拂,仿佛戀人的手指,溫柔劃過。
「不……」這只是幻覺嗎,羽天涯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向前匍倒,這只是幻覺嗎?!
難道是嫌她不夠痛得不夠徹底,為什麼絕望中給她以幻想,然後再徹底剝奪她的希望!!!
「帝貴妃。」
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響在耳邊,「帝貴妃還記得我嗎。」
羽天涯听不見。
她將臉埋在微潮的泥土里,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自己的血挖出來埋在這里,與他親手種下的鈴蘭葬在一起。
幸福歸來……
而這一刻,我終于明白,沒有你,我連回來的路,都找不到。
「帝貴妃,我若說我能救昭允,你信嗎?」
羽天涯一震,倏然抬頭。
眼前人容貌與自己相差無幾,她低聲道,「淑良娣,還是洛瑤?」
洛瑤點點頭,「你倒是很聰明,無怪乎他喜歡。」她頓了頓,「我有一個辦法,能救諸葛昭允……只要你答應。」
「好,你說。」
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到一根稻草,羽天涯幾乎抓住洛瑤的衣服,「你說!」
「既然你們都是異世之魂,他能救你,一樣,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獻出自己的魂魄,救他。」
羽天涯神色不動,「你的意思是?」
「嗯。你若是願意替他一死,在他之前獻出異世之魂供師尊練功,那麼他,自然可以免除一死。至于重傷……師尊若是大功告成,總會有辦法的。」
「至于昭允醒來之後……你不用擔心,你看我和你容貌神情是不是很像?只要我求師尊封了昭允對你的感知,他自然會以為,我是你。」羽天涯深深吸了口氣,修長五指摳進泥土里,不一時便染上了淡淡的血紅,她忽然問,「剛才的幻象是你做的嗎?」
洛瑤詫異,點點頭,「是。」
「嗯,」羽天涯額頭抵著泥土,低聲道,「那謝謝你了。」
風聲漸過,二人說話聲音漸低,夜非情在旁听不清,心中有些異樣,上前將羽天涯從泥土中撈起來,「天涯,防人之心不可無,切不可輕信。」
羽天涯笑笑,「她要是想害我早在九洲就動手了。何苦舍得讓諸葛昭允受這麼大的罪。」
夜非情一愣,聲音有些發顫,「天涯……別做傻事。」
「不會。」
羽天涯水眸閃了閃,看著洛瑤,昂然道,「昭允用命換命,他希望的是我好好活著,我唯有珍重自身,我才對得起昭允的犧牲。抱歉,洛瑤,你的方法,我不接受。事到如今,我不會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
洛瑤娥眉猛然蹙起,不可置信地倒退兩步,滿臉都是不屑和悲哀,她仰天大笑,「昭允,昭允啊!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救的女人!你用命愛護的女人!她什麼都不舍得為你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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