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怎麼說。若能救他我會全力以赴,但,那是在我珍重自身的前提下。」羽天涯淡淡道,「夜非情說得對,我不能讓他白死。」
「轟」一聲巨響,遙遙高峰上青光一道,夾雜著星點血光,直映天際。
夙羽宮忽然間開始劇烈的晃動,山壁似被一只舉手劈開巨縫,骨碌碌滾下碎石無數,連華美的大殿也紛紛震下磚瓦。
洛瑤晃了兩晃,一臉驚慌轉身,看著雪峰方向,嘴唇喃喃,「沒時間了,夙羽宮要倒了……」她一把攥緊羽天涯,「你當真不肯救他?!」
羽天涯臉白了白。不答,卻急問,「這里是要塌了嗎?嫣」
洛瑤一怔,嗤笑道,「你果真是惜命!這里就是要塌了,救不了昭允,大家就一起死!」
羽天涯閃過一塊墜落的巨石,伸手攥住她的領口,「我不想死在這里,哪里能躲過去?!」
洛瑤眼光閃了閃,「本命塔,只有本命塔可以避過。鵒」
羽天涯松開手,回身匆匆便走,對夜非情道,「抓緊時間,我們快去本命塔。」
她順便一腳將洛瑤絆倒,把她交給龍問宸,「看好她,別讓她溜了。」
幾人剛剛穿過夙羽宮,轟然一聲,大殿橫梁喟然崩塌,輝煌大殿落成一地殘渣。夜非情回頭看了一眼,羽天涯卻抿緊唇,只盯著不遠處的本命塔。
夜非情和龍問宸對羽天涯的轉變都甚是吃驚。站在本命塔前,羽天涯拍著龍問宸的肩膀笑笑,「別這麼看著我,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為了救他,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反而是辜負了他一場苦心。你們先進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夜非情看了她一眼,「嗯。你快一點。錯過時間就不好了。」
「嗯嗯。知道知道!」
兩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塔內,羽天涯走到平台邊緣,不遠處的夙羽宮已經是斷壁殘垣,夜色里茫茫一片。
遙遙雪峰,血光依舊。從下午到現在,已是快四個時辰。
昭允……
我以前都沒有跟你說過再見吧。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很後悔先前發的那個毒誓呢?
羽天涯自己笑了笑,轉身走到一直失魂般望著雪峰方向的洛瑤身邊,抬手解開她的穴道。
孰料洛瑤剛解開穴道,一抬手,給了羽天涯一個響亮的耳光,「你這個自私惡毒的女人,我不明白他愛你哪點。」
羽天涯用手背踫踫臉頰,一笑,「我也不明白。」
「走吧,進去吧。」
走過洛瑤身邊時,羽天涯忽然低聲道,「以後,他就拜托你。」
她的聲音似有若無,洛瑤沒听明白,腰間微微硌了一下,一怔之間羽天涯已經走進高塔。
洛瑤心頭微一竊喜,她告知他們本命塔可避過崩塌,一則是實話,二則是因為她要羽天涯來換諸葛昭允的魂魄,她功力不夠,也只有在本命塔內依靠師尊的余力輔以四顆鑽星才能進行。
她抬腳匆匆跟了進去,卻猛地回頭,看見雪峰上血光一線,沖破層層夜色,驟然激射.入空。洛瑤臉色刷的一下便白了,雙手握握拳,這是,這是鮮血取盡,上應天象……
難道遲了嗎?
不,不!昭允,昭允,你等著……
她忽然滿目通紅,眼中露出凶光,拔腿飛奔進塔內,一起一落間,腰間一個小錦盒噗通落了出來,她撿起來打開,看見錦盒里,四顆晶瑩剔透的鑽石安靜地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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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頂,一座巨大的金棺刻滿精致圖騰,棺蓋已經被夜非情和龍問宸推開,內里在滿月的清輝下仍是幽深漆黑。
羽天涯站在金棺前,這就是死亡的恐懼和窒悶麼?這是她最後的歸宿……
不過,死後能住上純金棺材多大的好事啊!有什麼不滿足?若是回去,那是連墓地都快買不起了哦!
諸葛昭允……
能在最初見到你的地方終止這場情劫,我覺得很圓滿。
但望你以後的每日,都不必再如和我在一起時一樣辛苦,
羽天涯眸光閃了閃,對著夜非情和龍問宸勾起絲笑,「咳,那個,這一路,多謝……」
夜非情調轉目光不語,龍問宸窒了窒,「無妨,我說了,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不必內疚。」
羽天涯干笑兩聲,踢踢踏踏走到巨大的金棺旁,抬腿爬了進去,躺好,笑嘻嘻道,「二位,勞駕,幫我把棺蓋蓋上。」
她的乖巧和平靜讓人咂舌,龍問宸以為他們需要費很大力氣才能將她塞進里面。
龍問宸垂下重瞳,伸手去推棺蓋,夜非情忽然止住了他。
他親自走到金棺旁,伸手進去拉出連接棺材端部的兩只鏈環,「伸手。」
羽天涯怔了一下,伸出手,「干嘛?」
夜非情將兩只金環套在她的手腕上牢牢鎖住,這樣羽天涯雙手就被鎖鏈鎖在頭頂,掙月兌不得。
羽天涯扭了扭,奇道,「這是做什麼的?原來就有的嗎?」
「沒有,是我方才安置的。」
羽天涯心里一跳,難道方才她給洛瑤鑽石時被他看到了?!強作鎮定道,「你安置這個做什麼?難道還怕我跑不成?安啦,不會的。」
「嗯,我知道。」
夜非情直起身,鳳眸琉璃光澤瑩潤,萬千情愫,欲語還休,都撲簌簌落在她的小臉上。
羽天涯被那目光看得難受,閉了閉眼,又睜開一雙明亮水眸,灼灼地看著他,嘻嘻一笑,「你可別這麼看著我,你不知道你鳳眸的殺傷力有多大我可……」
臉上一涼,指月復輕輕摩挲她臉頰上的疤痕,夜非情低聲道,「這個傷終究還是留下疤了……」
「沒事,這世上有多少東西是能恢復原貌的?況且,留個疤痕,就是要提醒我,你就是個醫術平庸的蒙古大夫……」
羽天涯一看清王陛下挑起的眉毛立刻改口道,「……要我永遠記得我曾經屬于這里,不是更好。」她抽抽鼻子,心底卻是一黯,「非要那麼煽情。蓋上吧,時辰好像差不多了。」
夜非情卻雙手搭在棺蓋上,不動作,羽天涯眨眨眼楮,卻見此時,洛瑤噌噌躥了上來。
夜非情忽然轉身,如電一般,勁黑一襲,洛瑤眼疾手快格臂來擋,夜非情卻手下一探,洛瑤一聲驚叫,自己的腰帶倏地被他解開。羽天涯揚著脖子眼睜睜看著,道,「夜非情看不出來,你好生無恥……」
在看到他手中的東西卻忽然頓住,她渾身猛烈一顫,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夜非情手中拿著裝了寶石的錦盒,一步步朝她走來。
「天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送你的東西,你怎麼能隨便給別人?」
他說著取出第一顆寶石,輕輕放在金棺內的凹槽中,「為了防止你不安分,背著我們和有些人做交易,我幫你把它們放好。」
羽天涯瞠目,奮力地扭動著手腕,想要掙月兌,「沒有,沒有沒有的……」
只要將四顆寶石放好,待到領主功成,天地裂縫開啟,她就會被送回異世,再無轉圜之地!
羽天涯惶恐地睜大眼楮,驚恐地望著夜非情緩慢卻堅定地動作,巨大的後怕潮水一般涌上心頭!她本已算好,佯作乖巧,進入金棺騙住夜非情二人,在暗中將鑽石交給洛瑤,神不知鬼不覺……李代桃僵。
誰知道竟然讓夜非情識破!
竟然要眼睜睜看著夜非情將她送走,竟然要眼睜睜等著,諸葛昭允的死訊!
她急了,雙腿蹬在棺蓋上,縴腰都挺起來掙月兌,一張小臉掙得泛青,帶著哭腔阻止,「不,不要,我求你不要……」
此時,窗外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這回連本命塔都震了震。
天邊的血光如散開的煙花,忽然絢麗了半邊夜空。一道金光直沖天際,夾著血光,從敞開的窗戶映入,照亮了室內的所有人!
洛瑤驚呼,一下子癱軟在地,「師尊取魂成功了!!」
羽天涯的臉色,在這樣絢麗的光照應下竟顯不出一絲顏色,全是駭人的慘白。
恍惚間,她清晰地看到,通天塔上的風雪呼嘯,諸葛昭允垂著頭,面色蒼白,身上滿是被風刀留下的傷口,盡數,都是鮮紅。
老者緩慢而殘忍地,生生拔下他雙臂雙肩的寒鐵釘,帶出骨骼吱吱的響。
「魂魄已經去除,留著你也沒用了。」
他從刑架上摔落,匍在山巔一動不動。老者長笑一聲,一掌擊在他的後心,帶起飛雪四濺。
諸葛昭允的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輕飄飄落下萬丈懸崖。
「昭允——」
羽天涯看見他閉目前的眸光,華光流彩,深邃地能容下萬里江山瀚然滄海,卻獨獨只有她一人的倒影。
她猛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渾身內息調動,拼死扭動著,「夜非情,你放開我,你讓我去救他,你放開我!「
她的身體奮力彈起,又因為雙手被鎖住重重地落在棺材里,震得金棺一聲悶響。
她第一次感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她從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她從沒想過他會死!哪怕剛才得知他就是那個受重傷的聖主時,都沒有!
她以為她會換他好好活下去,她寧願離開的那個人是她,現在,得到的卻是措手不及的噩耗!
她不要又一次面臨摯愛為她而死的噩耗,不要!
她歇斯底里,手腕鮮血淋灕,幾乎要劃破靜脈,她卻完全不顧,歇斯底里,「我求你,我求你放開我,你讓洛瑤去救他,他不能死啊……」眼角沁出一絲血紅,順著兩腮緩緩流下。
夜非情手頓了頓,將第三顆鑽石安放好,忽然淡淡道,「天涯……我勸你不要再動了,即使你不顧及自己的命……總還要顧及,你和他的孩子。」
羽天涯渾身一僵,猩紅的眼楮如發怒的小獸一般盯著他,「你說什麼?!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夜非情淡淡道,「那日給你喂藥的太監是我,那晚喬裝成太醫的人也是我。那碗藥我已經掉包過,實際是……保胎藥。那晚的木桶里,也只是血水而已。我不清楚為什麼他不要你們的孩子,但是這件事,諸葛昭允也不知道。」
「你上次問我,為什麼你食欲不好,總想嘔吐,現在我告訴你,這是懷有身孕的正常癥狀。」
夜非情取出最後一顆鑽石,站在她面前,「你若是願意不顧諸葛昭允苦心謀劃,千里伏線,不顧他為你受刑殞命,被永鎮地下,執意帶著他唯一的孩子毫無意義地去死,我便不攔著你。」
羽天涯已經幾乎快要失去意識,她一瞬間有些茫然,怎麼辦……誰告訴她怎麼辦!!!
她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陪他,還她這一生的任性和一意孤行,還他這生太多隱藏的愛和沒有說出口的成全!
可是現在呢?!
酸脹的淚猛地洶涌而出,她沾滿鮮血的十指狠狠壓在棺材內壁上,扣起,指尖便是血肉模糊——這到底是喜訊還是噩耗,若是噩耗,為何她的心里竟有一絲驚喜,若是喜訊,為何讓她現在這樣,生不安,死不敢?!
又是一陣天崩地裂的晃動,夜非情拿著最後一顆寶石,越過她眼前,緩緩放入金棺頂上的凹槽。「他已經去了,你要好好活著。」
羽天涯不再說話,也不再掙扎,閉上雙目。
夜非情放下錦盒,將金棺緩緩推闔。一寸寸看她的容顏,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生死往復的金棺,卻亦是他親手束縛隔斷的壁壘。
幾乎是在掩上金棺的那一刻,金光粲然大作,整個滄海都為之一震!那刻骨的異香漫天遍地洶涌而來,像是要瞬間將這氣息耗盡,羽天涯霍然睜開眼楮,然而那異香一濃即散,散入天地四海,再難尋覓!
只剩下滾滾而來的金光落在金棺上,迸發出巨大的震波,一瞬刺眼刺得所有人都閉上眼,隨之驟然湮滅。
該去的去了,該走的走了,一切歸于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
通天塔
宮岑等眾弟子一臉敬畏地侯在一邊。
老者已經將諸葛昭允的魂體取出,並將自身全部功力凝聚在魂體之內,現在正是他煉化的關鍵時刻。苦寒之地,額頭竟也蒸出縷縷青煙。
魂體確實是諸葛昭允的魂體,可是似乎……忽然,一聲淺淺的輕笑在身後響起,老者大震,那淺笑的聲音卻不待他收功將內息流轉回體內,便一舉飄起,如雪花輕盈卻如風刀般快,化己為劍,閃電般穿過老者的身體!
老者冷哼一聲,饒是功力未復仍是巔峰修為,受傷之下立即後退,退得迅速而果決。
宮岑及弟子正迎在退路,一擁而上,將老者圍在中間,「師尊當心!」
老者一喜卻立時警惕,眾人一旦接應,他步子一緩,身後淺金流光的人卻已到了身後,修長五指未干,輕盈一取,當時正值滿月,他的手勢如月下拈花,悄然探至身前,覆住了老者手中的魂球。
老者大怒盡是殺招,那人卻毫不在意,僅僅險險招架住殺手,反是對著魂球五指一闔,起掌一揮。
老者忽然注意到,他的指尖帶著血跡未干,在白皙修長中不甚恐怖,反而有一絲妖媚!
老者大驚,取魂本就要放盡鮮血,就是怕血污沾染了大光明心法,反而成魔,更何況,他還是陰極的凰血!
老者這一驚便是非同小可,猛奪那魂球,可那人卻似閑庭信步,根本不去跟他搶,只是就著老者手中,掌力一吐,鮮紅滴落,便將那魂球,毀了。
隨即他身子一飄,輕飄飄往後退開,抱手站在老者身後。
鮮紅的血液滴在透明幻動的魂體上,像是一只騰然欲起的火鳳,迅速將魂體包裹,魂體發出痛苦的嗤嗤聲。
果真,被大光明心法反噬,修為越高,反噬越快!
不到片刻,老者臉色青白,「這魂體不是你?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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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閱讀~親們假期快樂呦~~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