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女乃女乃自殺了?
寶媽,自殺?!
腦子里仿佛被雷劈中,寶柒扭過頭去愣愣地看著那個人一張一合的嘴,臉色蒼白如同鬼魅,好幾秒都沒有反應過來。盡管她心里听明白了,其實听清楚了,可是她寧願自己沒有听懂。
冷梟握了握她的手,看向那個佣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被寶柒的樣子給嚇住,佣人說話有些哆嗦︰「剛才,剛才我過去找大少女乃女乃的時候,發現她的門鎖著,我敲了半點兒沒有開,大著膽子拿了鑰匙……進去了,卻見到她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地上有空掉的藥瓶……我嚇到了……這會兒已經送到就近的醫院去了。還有,大少女乃女乃的床邊兒上,留下了這個……」
那個佣人算是比較機靈的人,雖然有些害怕,不過還算條理清楚。他四下看了看,遞給了冷梟一張從寶瓖玉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
冷梟看了看,擰緊了眉頭,將紙收好。
「你做得很好。」
心里蟄痛著,寶柒注意到他的動作,哆嗦一下按住他的手。
「什麼東西?」
「一會給你看。」冷梟深鎖著眉,沒有將東西給她。
看到宴會廳眾人不斷掠過來的臉,寶柒從突如其來的狀況中回過了神兒來了,大概猜測得到現在不方便看。隨即,她‘噌’地一下又從座位上站起了起來。
「在哪個醫院?我現在過去。」
她的聲音很輕,很淺,心髒被一縷縷酸澀的尖銳利器刺痛著,面色好像是緩和了下來,不過心卻揪得更緊了。
事發太過突然,現在她來不及多想,必須馬上去醫院。
當然,出了這樣的事兒,冷梟自然也等不得滿月宴結束了。走到旁邊,他小聲對冷老頭兒說了一下情況,在他的失神和怔愣里,帶了孩子便從正門出了宴會大廳。一干人的行動極快,轉眼便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剩下來的賓客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冷老頭兒變色的臉,難看到了極點。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什麼話都沒有辦法再說。只能留下來安撫賓客了。只是,他的心情,便沒有想象中那麼坦然。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哪怕和一只阿貓阿狗相處了幾十年也會結下深厚的情感,何況是人呢?不管那時候他對寶瓖玉有過多少怨恨,隨著歲月慢慢就淡了,而現在再想起……更是找不見了。
——
出了軍區大院,冷梟便吩咐人先將大鳥和小鳥先護送回了鳥巢,而他自己一個人帶著寶柒往那間送寶瓖玉急救的醫院趕去了。
趕往醫院的路上,他將那張筆記本上扯下來的紙遞給了寶柒。
不知道寶瓖玉在決定服藥之前,腦子里是怎麼想的,她留下的話里並沒有長篇大論的什麼動人遺言,只有廖廖幾個人,表示了自己認罪的態度。
「董純欣的兒子是我毒殺的。他很無辜,但是他必須死。他很無辜,所以我決定為他抵命。」
看著蒼白的紙片兒,寶柒的臉色比紙片兒還要白。
媽……
你為什麼就不能等等?
媽……
寶瓖玉她不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冷梟的,她一心想為自己的女兒掃清未來路上的障礙。在她看來,只有那個孩子存在,他就是冷家的親孫子。正如當初那個姓吳的母女倆,一個老公外遇的女兒存在,就已經讓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落下痛苦,何況董純欣的還是一個兒子?那寶柒未來的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不管現在的冷梟有多愛她,她都不會永遠幸福……
只有除去他,才能安心。
然而活生生殺死一個毫無抵抗力的嬰兒,她自己又無法安心。
如此,她只能這般選擇了。
……
天灰蒙蒙的,在雪里陰霾籠罩著。
當寶柒和冷梟趕到醫院的時候,寶瓖玉正在搶救室里面接受洗胃,外面的走廊里只有兩個冷家的佣人等在那里,樣子坐立不安。
全身軟麻的寶柒坐了下來,她沒有哭,神色愣愣,臉色蒼白而憔悴。
人在悲傷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
每個人不盡相同,可是真正面對親人有事兒或者心里傷痛到不行的時候,很多人大概都會像她這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頭重,腳輕,眼花,心髒猛跳,神經疲軟,不知所措乃至反應遲鈍。
等!一直等……
一分一秒,都像在割肉般疼痛。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醫生終于出來了。
躺在手推車上輸著液體的寶瓖玉也被兩個護工推出來,手推車上的她臉上沒有半絲血色,雙眼緊閉著沒有活著的生氣。
寶柒心里一窒,快步迎了上去。
「媽——媽——」
「你們哪位是病人的家屬?」
拉下大大的藍色口罩,醫生望了過來,掃視著面前的幾個人。
「我是。」寶柒惶恐地望過去,害怕他說出什麼不好听的話來。
點了點頭,醫生錯開了位置站到邊兒上,看著她,他說話相當簡煉,幾乎沒有半句廢話。
他說,他們在病人的胃里殘留物里提取到安定片的成份,可以確定她是因為服用了大劑量的安定導致昏迷。到目前為止,病人的呼吸和循環中樞受到抑制,血壓下降偏低,還沒有月兌離生命危險,現在先送到重癥監護室觀察治療。能不能月兌離危險,現在還不好說。
緊張地揪著手,寶柒除了連聲兒點頭道謝,喉嚨像是卡了殼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離開之前,醫生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她在服用安定的時候,是用白酒吞服的。」
白酒?
唇角狠狠抽動了一下,寶柒的手指甲幾乎嵌入了手心肉里。
眾所周知,酒精這東西可以增強藥物的作用,增加藥物的發作。很顯然,寶媽是在一心求死,恨不得能一次把自己的後路統統都給切斷了。
她真的生無可戀了麼?
醫生走了,他的話還盤旋在寶柒的耳朵里。
拖著腳步,她跟著冷梟走到了重癥監護室外面。現在除了在這兒候著等著。似乎沒有其它的辦法了。
比起也的惶惶不安來,冷梟的神情到很鎮定,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波瀾。不過卻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的,除了吩咐人辦理住院和治療的一切手續之外,他還通知了元旦都沒有回京都更沒有回家的冷可心。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冷梟就接到了江大志打過來的電話。
董純欣那個事兒,離開宴會廳後便是江大志在處理。他說,董純欣那個兒子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呼吸停止猝死了。
冷梟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只是吩咐江大志自行處理,而董家人先行扣押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在寶柒的面前,他不想再說這事兒。至于那個孩子的死因,既然董家人都已經在他們手里了。就現在這會兒,自然更沒有人會去追究了。
可是,寶柒還是听到了。
側過臉來,她皺著眉頭,問︰「大江子打的麼?」
「嗯。」
「死了?」
「嗯。」
動了動嘴皮兒,寶柒沉默了。
木訥訥的坐在了ICU外面的休息椅上,寶柒隔著一扇大大的玻璃窗,不住往里面張望,雙目有些失神而荒涼。
這麼多年了,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好好看過寶媽了。
讓她又愛又恨的寶媽。
好像這一生,寶媽都在不停地阻止她做各種事情。
六年時,她不要去鎏年村。她非得讓她去。
十八歲時,她不想出國。她也非得讓她去。
二十三歲時,她和冷梟結婚。她不僅不同意,還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
她從來不否認,在她的心里,寶媽一直是個自私的母親。自私得好像她心里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她這個女兒。她只有想到她自己,她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在為了她自己考慮。甚至有一些決定,荒唐得讓寶柒覺得可笑。
對的,非常可笑。
有哪一個母親會拋下稚幼的女兒,十二年不見面?
然而……
現在同樣也是她,在關鍵的時刻,卻又願意為了女兒放棄自己的生命,什麼都不管的敢去殺人放火?其實從那天寶媽到鳥巢來開始,寶柒就打定了主意了,放下過去的一切不再怨恨她了,只做乖乖的孝順女兒。不計較,不記恨,好好對待她的媽媽。
難道,老天真的誠心不給她這個機會麼?
手抬了起來,她輕輕撫上玻璃窗,輕得好像在觸踫寶媽的臉,不敢施半分力道,聲音輕柔得宛如自言自語。
「媽……你好好睡覺,睡醒了就起來,我們回家去……」
站在她的身邊,冷梟的目光略深,軟著嗓子哄她。
「會沒事兒的,不要擔心。」
「二叔……」愣了兩秒,寶柒又放下手來,將自己的臉捂在掌心里。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該說什麼。淚水想滾卻又滾不下來。一顆心髒仿佛被人架在火爐子上炙烤,每一下呼吸都沉重得像要陷入谷底。
沉重,疼痛……都有。
更多的是麻木。
「寶柒,有些事,由不得我們決定。」
寶柒垂下了頭。
二叔的安慰的話,她都懂。
可是懂了,不代表就會不難受,
「寶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堅強。」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壓抑的情緒好像隨時處于爆發的邊沿,冷梟心疼得眉心抽緊了。老實說,他真怕寶媽要真有點什麼事兒,小丫頭會挺不住,所以提前給她打了一個預防針。
寶柒目光微親,還是沒有說話,怔忡地望著厚厚的玻璃窗。
「想想大鳥和小鳥,嗯?」冷梟手掌環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暈了開來,慢慢的揉捏著,試圖安慰她的神經。
輕輕‘嗯’了一下。
又好像沒有嗯過,寶柒的視線落在玻璃窗上,好像看到了寶媽蒼白憔悴的面容,身體良久都沒有動彈。
過了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身體靠在了冷梟的身上,吸了吸鼻子,嗅著他身上那種總能令人安心的味道。許久,才悶悶出聲兒。
「二叔,我不想失去媽媽。」
冷梟順著她的頭發,「我知道。」
腦袋再往他的胸前靠了靠,寶柒的目光越發迷離了,「小的時候在鎏年村,每天晚上看著那豆黃的燈光,我想著我媽的時候,總是咬牙。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有一個這樣的媽媽呢?我多想換一個媽媽,難道就不能換一個媽媽嗎?換一個愛我的,疼我的,不會拋棄我的……」
听著她的低聲喃喃,冷梟的手臂再次收緊,「乖。」
「二叔你知不知道,過去我一直恨她。」寶柒吸著鼻子,像是要把淚水給憋回去一般,腦子不停在記憶里搜尋著︰「那一天她送我去鎏年村,天上下著好大的雨,天兒已經黑了。她放下我交給姨姥姥就走了,不管我怎麼哭,不管姨姥姥怎麼勸,她甚至都不肯留下來住一夜……」
「七……」冷梟的眉頭擰得很深。
寶柒抬了一下頭,目光掠過他堅毅的面孔,又別過去望燈光打在窗玻璃上的燈影兒,小聲兒回憶。
「那天她都沒有回過頭,一下都沒有。我被姨姥姥夾在腋窩里,我拼命的喊,媽媽,不要丟下我……可是,我喊得越大聲,她走得就越快,傘都被風吹跑了,我看到她丟了雨傘拼命奔跑的樣子,好像我就是一個會纏著她的瘟疫一樣……然後她跑跌倒了,站起來又繼續跑,跑幾步,她又滑倒了……而我也在泥水里拼命的撒潑,拼命的哭……」
安安靜靜地說著,寶柒坐在休息椅上,靠著冷梟堅硬的胸膛,回憶起那天她和寶媽一樣的狼狽樣兒,喉嚨哽咽著,卻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二叔……」
「嗯,我在听。」冷梟抱緊了她,雙臂施力緊緊地抱著她。
呼吸略略緩了一緩,寶柒推了推他,唇角掀開,竟詭異地笑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恨上她了。二叔,六歲的小孩兒也是會記仇的。這仇一記就是十幾年。其實我從來沒有一天放下去過。可是……現在我卻突然好像懂她了。她不是不回頭,她是不敢回頭……她不是不看我,而是她自己哭得太厲害了不敢看我;她不是把傘丟了,而是她的手已經顫抖得捏不穩雨傘了;她摔跤更不是因為鎏年村的路太滑,而是她根本就站不穩……」
一邊說著,她一邊兒輕笑。
冷梟抱住她的頭,沒有半分松開。
不過,他卻沒有再勸慰,更沒有打斷她,由著她一個人在述說。
他知道現在她需要說,需要用語言來緩解內心的不適。需要用語言來打發這個漫長的等待時間,需要用語言來填補她內心的空洞。
然而……
寶柒頓住了,沒有再繼續埋怨了。
良久,她又笑著嘆了一口氣,輕輕說︰「我從來當面兒埋怨她,並不是因為我豁達,而是我忘不了。你知道嗎?一旦說出來了就會減輕那份恨意,而我不想減輕,我想一直記著……可是我現在知道了,相比于一個六歲孩子失去母親的痛苦,那個不得不狠心拋棄親身女兒的母親,也不會好受半分……。」
「乖,過去了……」冷梟的心髒跳得很快。
「二叔,我沒事兒了……!」再次輕嘆,寶柒的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現在我就想等著她醒過來,好起來,好好孝順她了。過去的一切都要拋開。你,我,我們的孩子,我的媽媽,我們會好好日子的,是嗎?」
「是。」
「你也會好好待她嗎?」
「會。」遲疑了半秒,冷梟的聲音稍稍有點生硬。
「謝謝。」
咽了一口唾沫,寶柒調換了一個方向,還是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身上。
重癥監護室外面的走廊里,兩個人依偎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等待的時間,漫長……
漫長得尤如蝸牛在爬樹……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寶柒愣愣發著神,思緒飄遠了。就在這當兒,不遠處突然傳過來了冷可心的聲音。
「姐——二叔——」
背著一個大紅色的旅行包,年輕的冷梟站著那里,微躬著身體氣喘吁吁,看得出來她是快步跑過來的,跑得小臉兒上通紅一片。可是,喊了她和冷梟一聲兒,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扶在冷梟的胳膊上,寶柒望向她。
「可心,你總算回來了。」
看著自己的親姐姐和親二叔在一起的親密,冷可心咬了一下唇,還是稍稍有些不適應。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她頓了頓身子,撐著腰便走了過來。
「姐,咱媽……咱媽怎麼樣了。」
接到二叔的電話,她十萬火急的往京都趕。
從來沒有想過,她堅強無敵的老媽,會玩自殺。
對于從來單純得一無所知的冷可以來說,這簡直荒唐得好比世界末日的謊言。
抿了一下唇,寶柒想沖妹妹笑笑,可是她笑容沒有達到標準,顯得有些扭曲又難過︰「媽還沒有月兌離危險期……不過,她會沒事兒的。你不要太擔心。」
眉間稍稍一緩,冷可心放下旅行包。坐在了她的旁邊。
回頭看了看重癥監護室,又看了看她蒼白的面色,再看了看二叔千年不變的冰川冷臉兒。冷可以找不到話說了。
氣氛,再次涼了下來。
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每個人的腦子里都在崩盤兒。
晚上六點,安頓好了家里一眾賓客的冷老爺子趕到了醫院。
晚上七點,醫生說病人還在昏迷,情況說得相當含糊。
晚上八點,醫生說病人依舊在昏迷狀態,不過生命體征不太穩定,讓他們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有可能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晚上九點,醫生說病人還是沒有醒。並且慎重地給家屬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再次讓他們作好病人會離世的心理準備。
接到病危通知書,寶柒徹底傻眼兒了。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簽屬這個東西。
手指顫抖著,她覺得她簽的是寶媽的命。
終于,一家人挨到了晚上十點。
十點零十五分,昏迷了將近十二個小時的寶瓖玉終于醒過來了。然而,醒了不過是離世前的回光返照,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出來,有些頹然地沖他們嘆氣。
「你們去向她告個別吧!」
重癥監護室的大門打開了——
告別?
心里沉重,腳步虛軟,每一下都像在踩在棉花上,寶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冷梟扶著走進重癥監護室的,只知道心髒始終處于一種麻木的狀態。她想哭,想大聲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淚水再次凝滯了,憋在喉嚨里。
「媽,媽媽——你快醒醒啊——」
她心頭微震。
耳邊有人在大聲的哭泣,她以為是自己喊出來的,因為她也想那麼喊。可是她的嗓子卻啞得厲害,動了好幾次嘴皮兒都說不出話來。一扭頭,她看到淚流滿面的冷可心,軟軟地趴在病床邊上,泣不成聲。
重癥監護室里有各種各樣的儀器,看著冰冷又沒有感情。映襯在病床上的寶瓖玉臉上,血色都被抽離了,她的樣子憔悴得像一個隨便被風一刮就能吹跑的人,眼楮微腫淺眯著,眼球在慢慢轉動,她在掃視著屋子里的家人。
可是,她已經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了。
醫生說能醒過來給家人告別,已經算不錯了。她現在說不了話,你們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就給她說吧。
寶柒的心,像在利器在敲打和穿插。
疼,卻又麻木。
她真的要死了嗎?
她的媽媽,愛她的媽媽,真的要死了嗎?
為什麼,要死?
她腦子想著不著邊兒話,听著重癥監護室里的哭聲一片有些詭異的麻木。活生生的人死亡,對人是一種極大的震撼,冷梟神色有些沉,就連一向心橫的冷老爺子都紅了眼圈兒。小小年紀的冷可心更是哭得最為厲害,聲嘶力竭的她,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淚人兒般不能自抑。
寶柒看著妹妹,有些羨慕她,她想哭就可以哭出來。
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麼,她在冷可心的大聲啜泣里,把所有的傷痛都吞回了肚子,深深的掩埋著,慢慢的蹲了下來,蹲在寶瓖玉的床邊兒,向她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微笑著告訴她說。
「媽,不管你會走到哪里去,你都不要害怕了……我和可心會一直陪著你的……還有大鳥和小鳥。我會告訴他們,他們有一個非常疼愛他們的姥姥,很愛很愛……」
嘴唇顫抖了一下,寶瓖玉想說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的唇,白得發紫。
冷可心哭得不能自已,搖著頭幾欲暈厥。
「媽,你不要死……媽……」
寶瓖玉的目光又移到了小女兒的身上,有留連,有不舍,還有不放心。
寶柒懂她的意思,緊握著她的手,依舊淺笑著輕聲安慰。
「媽,我會好好照顧可心的,你放心吧。你說的話我都會一句一句教給她。告訴她不要輕易相信男人,不要听男人的花言巧語……」
「媽媽……媽……」
眨動了一下眼楮,寶瓖玉灰暗蒼白的滄桑臉上,神色越來越暗。陪在床邊兒的人心里都知道,她不久于人世了。
手掌搭在寶柒的背上輕撫著,冷梟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等待一個死亡,是怎樣的感覺?
沒有人能準備描述,只有切身體會才知道那份尖銳的疼痛。
半晌兒沒吭聲的冷老爺子,在冷可心的哭聲里,突然紅著眼楮搶前了一步,微微低下頭來,小聲兒說︰「瓖玉,爸對不起你……」
對不起?
其它人有些莫名其妙。
而寶瓖玉的目光迷離著,眼珠轉了轉,像是听見了。
喉嚨哽了一下,冷老爺子閉了閉眼楮,「有一件事情,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了。希望你一定要原諒爸爸。」
他要說。
然而,他的話到了嘴邊兒,又再次停頓了。
他到底要說什麼?
他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寶瓖玉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冷老爺子,就連還在抽搐的冷可心都停住了哭聲。
被兒孫們的目光鎖定住,冷老爺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沉得像下過一場暴雨般陰霾。
「唉,我冷博達這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都寄予了極大的希望。可是,我的兒子,一個比一個來得深情,我都不知道該慶幸他們有情有義還是該失落他們不爭氣。瓖玉,老大是為了你死的,你知道嗎?他過世了之後,我心里對你一直有怨懟有恨,如果沒有你,他現在還好好的活著,兒孫滿堂……所以……那事兒我就隱瞞了下來。」
「爸!」冷梟受不了他的拖延,涼著嗓子提醒,「大嫂時間不多了。」
是啊,不多了。
再不說,她便听不到了。
于是,冷老爺子加快了語速。
「老大一直放心不下你。他害怕在他沒了之後,你們孤兒寡母會受人欺負,臨終的時候他的身上被燒得不能樣子,因此他不想見你。但是他拉著我的手,囑托給我三件事。他說︰爸,你一定要答應我,要不然我死不瞑目。我說,老大啊,你說吧……有什麼沒完成的,爹都幫你完成了。
可是,我沒想到,他說的三件事,竟然都是跟你有關的。他說,第一,在他死後,二0三軍工集團屬于他的那50,的股份,全部轉到了你寶瓖玉名下。第二,他要我答應他,一定要善待你們母女,不管你是再嫁人還是留在冷家,不能因為他的死而為難你們母女。第三,他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原諒他,他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
可是我……瓖玉,我心里有恨,我就兩個兒子,那時候梟子的命還沒有治愈,我多痛恨你啊!因此,我沒有把股份的事情照做,更沒有告訴你他的話。反而告訴你說,他不想看到你,死了都不想見你……甚至告訴你說……他想娶那個姓吳的,讓我好好照顧他們母女……其實他沒有……」
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太久了,不容易組織語言,還是剖析自己的錯誤真的難以啟齒。冷老爺子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越說越慢,越說越遲疑,一點兒也不像他平時雷厲風行的性子。
原來如此……
看到寶瓖玉突然瞪大的眼楮,寶柒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對于冷老爺子來說,把原本屬于冷氏的東西,二0三軍工50,的股份,無數個億為單位的資產,輕易交到一個外姓的女人手里,還是一個背叛過兒子的女人,他肯定會有為難,會有不舒服,其實她都可以理解。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的作法,讓寶媽怨恨了冷奎將近二十年。
作為一個女人,她切身能夠體會,寶媽或許並不在意那些冷奎給她留下來的物質財產,不過,卻會因此而背負了近二十年的精神債務。
她以為冷奎是不愛她的,所以臨時的時候,他都不願意見她一面。然而,她卻不知道,他原本是愛她到了極深,才不願意將自己最難看一面留在她的記憶里。卻把丈夫最後的責任盡到了,不僅給了她和女兒生命,還把最美好的後路都給她鋪好了。
還有一點,她更加不知道的是,正是有了冷奎的臨終遺言,冷博達才在這麼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讓她風風光光執行二0三軍工集團,甚至于對她也算不薄。——這個才是真正的原因。
在女兒的飲泣聲里,寶瓖玉的眼球不動了,眼神兒一點點暈了開來,目光慢慢地失去了焦距。在她離開這個人世的最後兩分鐘里,冷老爺子說出來的話,于她而言宛如天籟。
想著那些過往,她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面上慢慢出現了一點回光的血色,唇角漸漸地露出了一絲愉快的笑容來。
喉嚨里咕噥著,她輕輕張開嘴唇——
「奎哥,你來接我吧……」
慢慢的,她含著笑,閉上了眼楮。
「媽……」
除了寶瓖玉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最後說了一句什麼。只知道在她閉上眼楮的時候是幸福的,是開心的,是愉快的。一個糾纏了她近二十年的心結終于解開了。于這個塵世,她不再有愛恨,不再有內疚。她殺過人,她害過人。可是,她也用自己的生命去償還了。
現在,她只願乘鶴離去,尋找或許已經在輪回道里煎熬著,苦等了她快要二十年的男人……
「媽,你慢走……」
「媽……媽……」
一聲聲哭喊……
再也換不回已經逝去的人了……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