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猜測時，道士竟有了動靜，緩緩回過頭來看向她這邊，四目相對，兩人都大吃一驚。
「瑯……瑯……」
郁青青驚愕地看著他，他的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卻始終出不完，還是他看了她半晌，然後微微擰了擰眉，回道︰「王妃，小道瑯軒。」
這一回，她卻說話了︰「是嗎？無意？王爺這無意可真是比有意還嚇人，我以為不只孩子，連我自己都要死了呢！」
秦煜沉默著，並不表態，好一會兒才又問︰「所以王妃一個人去了哪里，你不知道，途中有無見到什麼人，你也不知道，甚至她什麼時候回朝露庵，你同樣，也不知道？」
瑯軒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趕自己走，雖然……他覺得這很沒道理，可面對這樣一個明明不見臉，卻只往那里一站，只說一句話就盛氣凌人的人他竟有些反抗不起來，又看郁青青，發覺她也沒說什麼，頓了頓，果然就往上走去。
他的唇舌讓她想起秦悅來，想起秦悅，她就輕醒了過來，猛地推開他。
「呀，王妃，你醒了？」小環擰好了帕子回過頭來，看見睜眼的她，立刻欣喜地驚呼，隨後就跑了出來，朝外大喊道︰「王妃醒了！」
那個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在這個世界活著的時間。你不配擁有這第二次生命，既然你活不好，那只能馬上死去了。」
丫環滿臉急切道︰「王妃摔了，流了好多血！」
郁青青繼續解釋︰「那山路有些長。」
花飛嫣也從房中|出來，探頭向外面，「我在這里，王妃怎麼了？」
「大可以休了你？」秦煜冷笑︰「似乎你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休書，是麼？受不住了？發覺我這里也並不比睿王府好？發覺我還不如秦悅，所以在睿王府你能待兩年，而在我這里連兩個月都待不了？」zVXC。
瑯軒「咳」兩聲，從地上站起來，回道︰「只是來這兒靜一靜，想些問題。」
「事實。」樂正舒語氣也含了些微微的不悅，看著她對秦煜如此維護的樣子便有些氣悶。
黑紗，真的是紗，很薄，很薄……
瑯軒點頭，猶豫道︰「睿王他……似乎不想王妃回去。」
她看他的樣子，越看越不對，竟有些疑心起來，突然道︰「其實你從很早就跟蹤我了是不是？夜里的偶遇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刻意？樂正舒，你究竟要做什麼？我覺得我和你好像沒什麼瓜葛。」
郁青青頓時就緊張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听著他的嘆氣聲，花飛嫣忍不住使勁絞住自己的手。她當然知道為什麼，就因為上次從荷花池回來那番話吧，姚姐姐覺得秦大哥應該娶她……她果然還是給秦大哥造成麻煩了。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哪怕解釋不通，也會有其他辦法的，她在心里想。正在這時，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她轉頭看向門外，外面就急喊道︰「花大夫，花大夫，快去救救王妃呀！」
「那麼長的山路，你卻偏偏不讓人跟著？而且也不昨天和花大夫他們一起去，一定要今日一個人去，阿英，你……」
「你說，睿王在之前就交待過你師傅？」
「樂正舒，你，你好大的膽子，我回去就告訴王爺，讓他要了你的命！」她臉上漲得通紅，指著他大喊。
秦煜緩緩道︰「你怎知我會傷害孩子？你覺得我會有意害了這孩子麼？若是如此，我當初就不會讓你留下他。」
「你……」郁青青更加氣憤起來，「誰和你幽會了，明明是你跟蹤我，你別血口噴人！」
不用她確定，很快，花飛嫣就跑了過來，看見她也是一陣高興，「姚姐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疼麼？」
有過一絲的猶豫，最後，她還是把這事告訴了秦大哥，沒想到他卻根本不意外，只是著急姚舜英和孩子的安然，交待她一定要讓他們安然無恙。
郁青青的確有著心虛，此時被他點出，不禁有些意外與失措，好不容易才平靜道︰「煜，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這個孩子，也生氣我不听你的話吃藥延遲臨盆時間，可是，你能理解我麼？我是一個母親，哪怕是貓狗中的母親她們也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孩子的，我憐惜這孩子，你別怪我好麼？」
見她失神，臉上還帶了悲色，瑯軒為安慰她，立刻道︰「王妃，其實回去並非毫無希望，雖然萬無一失的方法我現在還沒找到，但也快了，總之，回去絕不是……」
秦煜的臉冷了下來，「所以你覺得你一個人不讓丫環跟著消失一個時辰之久是我的錯？我不該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嫡出之女，但……」
所以她不再與秦煜硬踫硬，不再沖動地面對秦煜，那樣不會讓他生氣之下休了她，只會讓他采取急進手段，比如昨夜那一推。她不能再讓這樣的沖突再次發生，而只是消極地面對他，讓他對她失望，從而產生離開她的想法。如果他也想離開她，那事情就好辦了，倒是希望，他能找到真正給他愛，給他關懷的人。
隔著那層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唇形，他唇上的溫度，更別說他的舌在她唇上輾過的酥麻與顫栗。這吻，就像她記憶中存留的某些吻一樣直接而大膽，哪怕中間隔了層紗都能激烈如此，她實在難以想象如果沒有這紗會怎麼樣……
「為什麼？」郁青青立刻問。
那樣明明無情，卻因恩情而相娶的事他做不出來，既然做不出來，所以只有逼她認清事實。雖然她生性純良，從來沒有過別的為自己謀算的想法，但他事先說出來，總會讓她更清楚一些。
「屬下……屬下知罪……」
郁青青惱怒道︰「你放手！」
丫環還在她的房間外喊，秦悅則立刻打開自己房中的門，迅速問︰「怎麼回事？」
那一刻，他恨著她，恨著她肚子不屬于他的孩子，他恨不得，恨不得她流產，恨不得她把那孽種摔得無影無蹤，甚至恨不得……恨不得她再也懷了孩子才好！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郁青青才突然想起他剛才的話還沒說話，忙要追上去，卻被樂正舒攔住，「王妃。」
郁青青很快就相信︰這的確是秦悅會做的事，那還是什麼時候，他竟然……竟然毫不動聲色地騙了她……還騙得她那麼苦……
他側過身，似乎不想再說，就在她準備再次抨擊他亂說話時他突然轉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那一大片的黑紗就那樣覆了過來。
他抱起郁青青實在太過逾矩，好在隨後進來的花飛嫣立刻喊道︰「快抱她到床上！」
沒想到秦煜卻並不善罷甘休，繼續道︰「一去一個時辰？」
迷茫的白霧中|出現一陣金光，她只覺得那金光如太陽一般，而她的身體卻如冰塊一般，金光一照，她便慢慢的，慢慢的融化……一點疼痛都沒有，可她卻能看到身體的外沿正慢慢融去。她要死了，因為不配活著？因為不配擁有這生命？
一個聲音傳來，將瑯軒的話打斷，他與郁青青都側頭看去，只見一身黑衣，戴了帷帽的樂正舒從上面的小道下來，在瀑布旁站定，一動不動看著郁青青的方向。
瑯軒臉上有些泛紅，沒回話，听話地往後移了兩步。
那一抹殷紅出現在眼前，秦煜的心陡然被什麼利刃擊中一樣，她躺在地上，流著血，申銀出聲，他突然恐懼，強烈的恐懼，立刻就想去抱起她！如此想時，他倏地從輪椅上站起，甚至不曾意識到自己是殘腿地往前沖去，可奇跡沒有繼續出現，他邁出的第一步還沒落地就重重跌在了地上，膝蓋，胳膊，一陣劇痛。
郁青青卻被他弄得很尷尬，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神情極不自然道︰「哦……那個啊……我忘了，對，這幾天太忙，一忙，我就忘了。呵呵……」她回過頭去朝他僵硬地笑︰「樂正公子不要見怪啊，我這人就是記性不好。」
看著她，秦煜的臉算不上柔和，也算不上冷淡，只是那眼神里滿含著情緒，各種各樣不明的，糾纏交織。他似乎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如何開口，好久才道︰「你醒了？」
「不知為何，我說你是恩人，是妹妹，她就說我無情。」說出這句話，秦悅真的覺得自己無情。他明知道，听到這樣的話花飛嫣心中不會好受，他其實，是在逼著花飛嫣。可不這樣，他實在想不出其實更好的辦法來，他的確難以動情，而對于花飛嫣，他的確是動了情的，動了感恩之情，動了憐惜之情，但這情，與男女之情無關。
她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都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好半天才想到能化解這尷尬的辦法，立刻挺直了背作出生氣的樣子朝他問道︰「你剛才說跟隨我而來？意思是，你跟蹤我？從王府到這里？」
郁青青看著她不說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樂正舒沉默不語，她繼續發作︰「而且不管你所說是真是假，你跟蹤我到此處是事實吧，你倒是說說，憑什麼跟蹤我？」
陡然睜眼，眼前的白霧竟化作一陣紅霧。
他依然看著她，回得輕飄飄，卻十分坦然︰「因為傾慕王妃。」
她這嘲諷的語氣讓他再次難受，那原有的負罪感，原有的道歉的勇氣，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她卻接著說道︰「沒那份胸襟，當初又是何必呢？我當時還真該一碗墮胎藥喝下去，是死是活管他呢，至少喝藥墮胎也比摔著墮胎好，活著的希望多少該大些的。」
「阿英，我以為，我們的成親是辛苦的，是自願的，可你……」他的話在中途停住，半晌，突然道︰「听說今天你一個人在碧雲山上跑得不見了，讓丫環找了很久。」
回過神來時，四周仍是「隆隆」的水聲，從林上空還有鳥叫，風拂著面前他帷幄下垂著的黑紗，在那細細的縫隙里，依然能看到他戴著的那張面具，甚至，還依稀能看到他的眼神，一動不動瞧著她。
再仔細一看，不是紅霧，而是紅色的紗帳。她細細看著那紗帳，看著勾起紗帳的金色鉤子，以及那鉤子上垂著的淡黃色流蘇，再偏頭，外面陽光似乎正強烈，小環站在離床不遠的一只臉盆架子旁，正擰著副帕子。
「來人，快來人！快救王妃！」
那人回得顫顫兢兢︰「不知是不是從樹上落下，反正就是突然從上面掉到了屬上……屬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蜇了滿身傷。」
不遺余力將大地照射了一天太陽終于落下山去，那大火球沒了，熱沒了，光亮也沒了，此時的夜明明寧靜而清涼，可在這房里，卻感覺不到一絲寧靜與清涼。
瑯軒又咳了兩聲，臉上有些尷尬，「反正……是很重要的東西。」
秦悅心中一動，回道︰「見到了。」
瑯軒卻是沉默，又沉默，好一會兒，直到她催促，才說道︰「其實上次，師叔他騙了你。」
郁青青沉默。
房中仍是沉默，這沉默也並未維持多久，就傳出他的聲音︰「來人，推我回去。」
「樂正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語氣十分不好。
「哦……那個，是我在山上走了走，我知道那里有個瀑布，所以去看了。」她立刻回答，雖然後來在那里踫到了樂正舒，但那完全是出乎她意料的，她去那里真的只是去走走。
郁青青更加驚愕，早已忘記要追瑯軒的事，茫然問道︰「為什麼？」
郁青青笑起來︰「嘿，你還是那樣可愛呢，就是曬黑了許多，不像之前那麼俊了，就算靜思也要找個好地方嘛，在太陽底下坐著干什麼，到陰涼一點的地方啊，我就不信被曬得大汗直流還能有心思想東西！」
他抬起頭來看向她，終于開口︰「的確，王妃所言不錯，我的確是有刻意關注王妃。」
郁青青靜靜躺著，想模一模自己的小月復，卻又不敢去模，仿佛那樣就能立刻知道結果似的，可是……她的小月復明明絲毫沒有隆起。
她陡然愣住，仿佛覺得自己是听錯了，或者說，是期待、幻想自己听錯了。
樂正舒往前走兩步，淡然道︰「的確有人跟蹤你，卻不是我。」說著他看向她道︰「那人是端王府的人，只是跟蹤，卻並沒有其他舉動，我猜測此人有可能是秦煜指使，他現在雖是你丈夫，你卻仍要小心。」
沒多久，秦煜就過來了，而她正將藥喝完。
「你說話！」
這事一直讓他心里堵著，似乎不吐不快，現在她早已不是睿王妃，睿王也和玉清觀似乎沒了什麼關系，一時忍不住，他就說了出來。
「樂……樂正公子……」
還有什麼好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不配，真是不配啊……眼中有些模糊，她一側頭，將臉埋在了枕頭中。
他是難受了吧，她知道，他一定是難受了。那時的一推，他可能真是一時生氣，她本來就不對，在這時代，一個女人跑到外面失蹤兩小時誰都會說不對。而這孩子的存在，在他心里就是一根刺，他需要她的承諾，她的格外體貼才能心安，可她卻對他只有尖酸刻薄。要他出口道歉，何其不易？甚至……連他終于能站起來了，她都沒表露過一絲開心。她自然看到了，雖然當時她正摔倒，卻也看到他因為急切而從輪椅上站起來，而且剛才花飛嫣和丫環都對她說過，可她卻偏偏要像不知道、不關心一樣。
「下去領罰吧。」秦煜最後道。
「回答我，姚舜英，回答我，你在這里受不住了是不是？這王府的院牆，圍不住你了是不是？」他冷眼盯著她，一只手將她捏得生疼。
她臉上更紅，胸中怒氣更盛，忍不住吼道︰「你是混蛋，我是瘋了才會……」才會對你動心……
瑯軒認真道︰「其實在王妃去找師叔前，睿王就見召過師叔了，令師叔無論怎麼說，要讓王妃斷了回去的心，師叔不敢違抗睿王，就對王妃說了那番話。」
樂正舒依然沉默。
郁青青卻早已受不了他的質問。
秦悅沖進來，擠入丫環堆里，一把將郁青青抱起。那染紅了衣裙的血讓他害怕，讓他恐懼，一瞬間覺得手都有些抖起來。
樂正舒卻不為所動，雙手往胸前一抱，淡淡道︰「告訴王爺，說你與我到此幽會，然後我竟然未經你允許就吻了你？」
花飛嫣看著秦悅，只見他從回來就是面朝著窗外看著，似乎想著什麼，而且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她自然能猜到是卻姚舜英有關的，所以也沒有去打擾去，可沒想到他一站就站到了晚上。
或者只是因為窗子關著而有些悶，有些熱，但的確是寧靜的，可心里卻並非如此，那里鬧騰騰的，仔細感受，又不知鬧騰著什麼。
花飛嫣拿了藥箱就往主院中跑，秦悅跑出幾步，有過遲疑，卻又繼續往前沖去。作為客人，是不該管王妃的事的，可這一刻，這一刻他就是忍不住，就是要過去，要為自己找理由︰他這個客人只是順便，順便和花飛嫣一起去看看的，或者，是花飛嫣拉他去的。
花飛嫣急道︰「姚姐姐你哭了？是很疼嗎？現在應該還好呀……」說著立刻回頭道︰「不如把安胎藥先給王妃喝下吧。」
「樂正舒，你真無情。還有，不管你于飛嫣怎樣，也請對我尊重，今日之事，下不為例。」她最後留下一句話，身影掩映在樹木後再也看不見。
「郁青青，你的時間到了。」
她離開朝露庵的事，他知道得多麼快，多麼清楚！連去了多長時間都知道！突然之間，她想起樂正舒的話，雖然當時她完全不敢相信，但她知道他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也不是胡編亂造的人，難道……真的有人跟蹤自己，還是王府的人，還是……秦煜派的？想到這些，她心中更加不悅起來，索性也不管其他了，盯著他決然道︰「不錯，我是一個人跑去別處了，好像我無論去哪里，你都能知道，特別是我單獨去了哪里，這是你最清楚的。」
「我……大夫說，現在最是要注意的時候……」她小聲地，帶著十分的商量的口吻，一邊低著頭，一邊小心地看他。
郁青青眼楮微合地看向他，將他話里的意思分析了半天，最後終于確定他說了什麼，他竟然說有人跟蹤她，還是秦煜指使的？
原來，是夢啊。
「王妃。」
「那怎麼樣，你們說話了嗎？」青晌後著。
郁青青便心情之比前好了許多︰「咱們在這兒踫上也是緣分，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你們玉清觀有什麼好玩的事麼？那個在外面亂搞的師兄怎麼樣了？是不是被逐出師門然後和那個女人成親了？」
將最後的話憋回去，她轉身就往朝露庵走。
花飛嫣還莫名著，她又接著道︰「孩子……還有？」
外面的陽光，強烈而刺眼。他低頭看向自己腿，突然覺得那樣悲哀，那樣絕望。她沒發現，他能站起來了，當然……她心里只有孩子，哪里會發現「他能站起來了」這種小事？或許，她發現了，只是懶得關心，懶得過問，她也不稀罕發現。
她索性一轉頭，將臉朝向了里邊︰「王爺，我要休息了，王爺還是出去吧。反正我沒死，孩子也沒死，要怎麼辦，王爺自己看看。」
秦煜冷笑一聲，「哼……尊重，坦白？你這，算是承認了？承認你並不想一輩子待在這里？姚舜英，你可真是不要臉！」他說完，將她猛地往後推去。
樂正舒看向瑯軒，語氣沉沉︰「我與王妃有話要說。」
可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欣喜與感恩，讓她如此想好好經營自己的人生，讓她如此的小心翼翼要不辜負這第二次生命。
「你……無禮！」郁青青再次用盡力氣去推他，這一次他沒有僵持，乖乖地松了手，讓她連退好幾步，可哪怕是退了好幾步，她也依然能看到他面前那黑紗上的濕濡印子，這……這……實在是太讓人羞憤了！
久久他都不能說出話來，丫環識趣地拿了藥碗離開，將房間讓給二人，于是室中滿是寂靜，她甚至閉上了眼。
終于忍不住問︰「舒哥哥，你怎麼了？今天去碧雲山……見到姚姐姐了嗎？」
房中窗簾拉得一絲縫也沒留，任屋外艷陽高照，屋內只是一片陰暗，在這陰暗中，安靜更折磨人，那滿臉是包的人又將頭低了低，額上的汗水從毛孔滲出，慢慢匯聚，然後淋著膏藥，淋著大包往下淌。
郁青青突然慶幸起來。慶幸自己懷著個孩子，在這封建的古代，但凡守些禮節的人都不會在妻子懷孕時還和妻子行fang，所以，她可以堅持著有孕這件事，與他至少保持十個月的距離。
是夢，沒有天神出現，沒有人要收回她穿越而來的生命，那這是不是代表夢里所有的認知都不是真的？比如……在夢里，她有強烈的感覺，她沒保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惹怒了天神。
茫茫白霧中，四周一片迷茫，只有頭頂上空傳來這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
不要，不要……
她如此說著，用孩子的原因來掩飾感情上的原因，其實孩子她固然擔心，可她最害怕的，卻是與他的接觸，以前她還能將他想象成陸煜，可現在……現在只覺得一切都那麼陌生與荒唐。
半晌，秦煜艱難地對她道歉︰「我是無意……」
郁青青試圖掙扎，在挑戰過他的力氣後，最終無力放棄。
花飛嫣大驚，「啊？這是為什麼？姚姐姐怎麼會說舒哥哥無情呢？」
「今夜，你就在這兒睡吧。」
花飛嫣笑了起來︰「原來姚姐姐是擔心孩子呀，別擔心，舒哥哥說的對，這孩子命大著呢，孩子沒事！只是你的手有點骨折，這兩天不能動。」
秦悅長長嘆了口氣，這聲嘆氣，雖也是對花飛嫣所說之「話」的一部分，但卻是真的想嘆氣。感情沒有對錯，卻總是自私。
花飛嫣果然是沉默，長久的沉默，然後笑了笑，語氣十分的刻意︰「咦，姚姐姐這是為什麼呢？雖然我不覺得是舒哥哥的恩人，但妹妹這話也差不多嘛，她怎麼會生氣呢？啊，對了，該不會是她看著我們常在一起，所以就誤會了我們的關系吧，舒哥哥你放心，我會和姚姐姐說清楚的，這本來就是沒有的事嘛。」
秦煜在此時抬起頭來，讓她正好對上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她想躲，可在思緒能運作時，她就強迫自己堅持著，沒躲，而是一動不動看著他，勇敢地與他對視。
樂正舒只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哦，好。」丫環立刻去忙活，花飛嫣坐到床邊說道︰「姚姐姐不用怕，沒事了，忍一忍就好了，你傷心對孩子不好的。」
幾乎在他再也承受不了這靜默時，秦煜終于開了口︰「你說，突然有蜂巢從樹上落下？」
姚姐姐留著秦大哥的孩子，而秦大哥也知道這是他的孩子……這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哪怕他們並沒有在一起，甚至並沒有相愛，卻有一條共同的生命。
她的話也在中途停住，目光中他的臉上，那冷意更濃。
郁青青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不注意，頻頻讓自己的孩子遭受這樣的危險，身體再不受控制地往下倒著，倒著……她怕得要命，怕這一次老天終于不再眷顧她。她祈求，祈求著摔的是自己，無論把自己摔得怎樣，重傷，痴了傻了都好，別讓她失去這孩子……
「王妃之前說，會帶我來看這山上的瀑布，結果王妃卻爽約了。」他依然看著她，淡淡道，不像責問，不像生氣，只是平靜地陳述。
腳步聲遠去，秦煜緩緩閉上眼，有些蒼白的臉上滿是憤怒陰郁，如此沒用，他真該挖了這廢物的雙眼，可失勢兩年，他手下並無多的可用之人……暫且，就將他留下吧。
端王府書房，秦煜坐在書桌前，而面前站著個滿臉起包，又滿涂了膏藥的人。那人深深低著頭，直直站著一聲也不出，明顯一副任務失敗的模樣。
「我知道你現在是王妃，但身份于我，什麼都不是。」他聲音沉沉。
她的心里，到底給他留著幾分位置？
秦煜在一旁，看著她那如看陌生人的一瞥，看著她那旁若無人的樣子，她與丫環說著話，她自顧自的躺下，所有一切一切，都那樣冷漠，這冷漠，讓他心中刺痛。
秦煜沉默。
她仿佛知道這聲音來自于誰，恐懼得要命，身體都發起抖來，話也難以說出口︰「什麼……什麼時間到了？」
郁青青頓時就笑起來，也不說什麼，就是笑，那笑看著竟還有些痴傻。花飛嫣看得發愣，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是高興的，然後又想起自己昨夜發現的事︰這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根本就是在姚舜英與秦煜成親前懷上的，而且，還是在她沒離開睿王時懷上的，也就是說，這是秦大哥的孩子。
秦煜也沉默。
她看著他，突然不再掙扎，語氣也平靜下來︰「秦煜，如果……如果我說我當初只是……」想起那天他全身濕透高燒囈雨的樣子，她忍住了坦白的沖動，柔聲道︰「秦煜，我沒有要做對不起你的事，就算有一天我的心不再在這王府，我也會尊重你，向你坦白的，在此之前，我不會瞞著你做紅杏出牆的事。」
關心，她當然是關心的，再怎麼樣，是她先對不起他。
反正，他也要回道觀了。
半晌，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胡說八道！」
那人竟是大喜，立刻躬身道︰「是，謝王爺！」
郁青青先是一愣，隨後才想起來他說的師叔是誰，疑惑道︰「什麼騙了我？」
在郁青青準備揭過秦煜的空碗離開書房時，低著的秦煜突然開口。
痛……除了痛，還是痛，身上的痛，肚子痛，心里的痛，哪里都是痛……幾乎是立刻，她就哭了出來……雖然痛，卻想這痛再加劇一些，痛些，再痛些，讓所有的痛都要她來承受，讓她的孩子好好躺著安然無恙……
「對呀對呀，瑯軒，你怎麼在這里？」郁青青看看周圍，不可置信道︰「吸取日月之精華？」心里想著，他不會步他師傅的後塵吧？
郁青青側頭看他，極淡的一眼，然後又回過頭，朝身旁丫環輕輕道︰「扶我躺下吧。」
似乎受他認真的態度所感，她也平靜下來，不再試著掙開他，而是後退一步，緩緩抬頭，說道︰「樂正舒，你只是一個臨時入住我家的客人而已。我有我愛著的丈夫，而你，就算你已經忘了之前的愛人，卻也不能辜負飛嫣，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她一樣愛你愛得那麼無私不求回報的人。」
郁青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又差點暈過去，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了，連天地間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她維持著之前的站姿與神態，卻像是一尊雕像一樣持久而僵硬。
「回答我！」他突然提高聲音，大吼。
「……」
這問題問出後，又是強烈的緊張，真的有種心被提起來，膽被吊起來的感覺，她一動不動看著花飛嫣，眼中是害怕，又是期許。
郁青青努力將思緒拉回到那個時候，想起他那師叔的話，想起自己那時的絕望，真正的不再想回到過去，就是從那時候吧。
他只是唇離開了她，兩只胳膊卻仍然將她攬著︰「不是胡說八道。」
「哦……」再見到他，郁青青意外又有些驚喜，隨後道︰「你還有問題可想呢？開始修道啦？還是夜觀星象什麼的？」
說著她就往前走去，樂正舒在她身後道︰「飛嫣于我來說不過是恩人，妹妹。」
最想的，第一，是好好保護這孩子，第二，是挽回錯誤，離開端王府。
這樣的爭吵終究只是爭吵，她不願再繼續下去，無力道︰「算了，隨你怎麼說吧，我回房了。」說著就去拿桌上的空碗，他卻伸手一把將她的手腕捉住。
「不說便是默認了，你的確是跟蹤我，而且是從我出王府就在跟蹤對不對？現在我一人在此，身旁有沒有別人，你總可以表露出跟蹤的目的了吧？」
「王妃，王妃……」書房內，丫環扶的扶秦煜，扶的扶郁青青，一片狼狽急亂，秦煜倒還好扶，郁青青卻讓人心驚膽顫，看著那流泄不止的血，她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樂正舒看著她，坦言道︰「跟隨王妃而來。」
「你……你……」
開始听到「安胎藥」三個字時郁青青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也不會去思考，現在又听到孩子，她才回過神來，將臉從枕頭上抬起，看了花飛嫣許久才有勇氣問出口︰「孩子……你說，孩子？」
額頭上的汗水就那樣滴落下來，傳出極輕的，「啪」的一聲響。那人更加低頭道︰「屬下不知……」
舜英……舜英，你真的要將在睿王府做的一切再在端王府重演一遍麼？只是這一次，我成了你要逃離的角色？
床上的郁青青，緩緩睜開雙眼看向床頂。
他又沉默了起來，好半天才無力道︰「說了，她說我無情。」
「你好像很不願意，以前你不會的。」他看著她說道，眼中透著責問與冷漠。
郁青青震驚了，意外了，甚至開始口吃起來，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他怎麼會在這里！
「讓樂正舒來見我。」秦煜冷著面孔，突然道。
郁青青瞪了他半晌，吐出四個字來︰「胡說八道！」然後道︰「你雖是王府的客人，理當受禮遇，卻也不能這麼詆毀王爺吧？」
「好端端的，蜂巢怎麼會突然落下？」秦煜冷聲道︰「自然是人為，有人將蜂巢打下，然後落到了你身上。從人出手，到蜂巢落下，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甚至連是不是人為都不知道，你說，是敵人武功太好，還是你武功太弱？」
樂正舒竟笑了兩聲︰「那王妃一個人到此處是做什麼呢？不是和我，是和那道士幽會？嗯……你們似乎還有過舊情。」
「不，不要，我沒有活不好，我在努力，我正在努力，我還有個孩子，我要讓他平安出生，要讓他……」
他說著，沉默了下來。
鼻中酸澀，她想哭，明明想盡全力來保護孩子，卻只能將手支在身後，心想哪怕把自己的胳膊摔斷也好，只願月復中的孩子不要受到沖擊。
「但也該有女人的修養，也該遵守三從四德是不是？」郁青青立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但我必須說，我就是這樣的，我就是不喜歡被人跟著，興許那也不是跟著，而是監視，秦煜，何必如此辛苦，你要是接受不了，大可以……」
樂正舒哪里會如此放過她，輕易地抓住她胳膊︰「我說的是真的。之前說好了在此見面，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不要說你是忘了，是隨便說說沒放在心上，如果是那樣，你今天就不會一個人到這里來。」
至于樂正舒……他有個之前的愛人，還有個深愛他，又對他有恩的人，結果他竟然跑來對她這個見都沒見過幾次的有夫之婦表白，先不說她喜不喜歡他、想不想對不起花飛嫣，就說他這行為就詭異得很，她已經像沒頭蒼蠅一樣倉促地沖了好多死路了，自然不能再一次往死路上闖，所以，不如冷靜，時間總是能給出一切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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