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戶口是要遷到學校駐地的。郭奕就讀的學校雖然二流,但卻是正經的學校。所以,郭奕考上大學之後,戶口就遷走了,畢業之後,如果沒有正式的單位接受,則學校的派遣證上就會注明返回原地。郭奕當時拿著報到證到成虞教育局報道,但被告知,教育局已經不接受專科生報道了。
郭奕當時忙著找工作,便沒在忙活這事。沒想到,今天卻遇到麻煩了,他的戶口在學校已經被遷出,卻一直沒落下,平時有身份證還沒什麼,現在身份證一丟,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黑人」。沒有身份證,就不能補銀行卡,不能補銀行卡就拿不到錢,一個大好的百萬富翁,目前身上就十幾塊錢了。
本來郭奕還想讓雞腿或者別人打點錢過來的,但當他給老爸要賬號的時候卻被拒絕了,老爸認為根本沒必要「借錢」,如果需要,家里有。郭奕解釋說那錢是自己的,奈何父母都不相信,哪有自己的錢在別人那兒的道理。
沒有卡就不能收到錢,可是讓他們送過來又有點小題大做。他想了想,干脆,想將身份證補出來再說,這個活早晚都要辦的。
這天早晨,吃罷了早飯,郭奕正準備去鎮上將戶口落下,然後補辦個身份證。這時,大堂嫂過來串門。
大堂嫂是大娘家的大兒媳,年輕時是個出了名的美人,不但人長的漂亮,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家里開著個便民超市,還經常趕集賣些百貨,家境殷實,是村里第一批將農用三輪換成四輪的人家。
郭奕笑著打個招呼,這大堂嫂天生一張巧嘴,說話甚是動听,但居家相處不比集市上的萍水相逢,時間一長,人們自然知道了說和做之間的差距,慢慢的對那些好听的話自動過濾,去掉水分來听。
「兄弟回來了,听說在外面掙大錢了,唉,你們這些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拼死拼活,一年不過掙個七八萬,去掉兩個孩子的學費,又裝修了一下家里,就剩不下多少了。所以我經常教育你那大佷和佷女,要向他叔學,爭取也考個大學,你那佷女腦子笨,這次考試才第九名,可把氣壞了,你說她這樣的成績要上市重點一中,連八成的把握都沒有,還好,你大佷還算爭氣……」
郭母悄悄撇嘴,郭奕則笑呵呵的听著,不時附和兩句,堂嫂越發說的興起,旁敲側擊問郭奕在外面做什麼工作,掙多少錢之類,郭奕含糊的說了。大堂嫂已經听自己婆婆說了郭奕帶回來的東西,實在不像是有錢的樣子,如今見郭奕含糊其辭,更加坐實了這種想法,不由心中暗暗輕視,哼,大學生,這也叫大學生?
好不容易這位大堂嫂說的盡興而去,郭奕換了身以前在家時穿的衣服,推著自行車出門。一輛摩托車在門口呼嘯而過,郭奕目光銳利,依稀認得開摩托車的是村支書郭新德的兒子郭光軍,比自己大三歲。他們小時候是同學,當然一開始不是,等郭奕上到三年級的時候,兩個人就平級了,和他們平級還有村支書的另一個兒子郭光強,據說是因為郭新德實在無法忍受大兒子一個年級讀兩年的現象,對村里的教師大發雷霆,這才換來二兒子前三年一年一級的待遇,但郭光強三年級升四年級的時候,又卡住了,
郭新德又找到老師打算重施故技的時候,那老師平靜的將成績單交給他,說,只有郭光強能沒門功課能達到三十分,就讓他升級。郭新德看了成績單後垂頭喪氣的走了,從此絕了這門心思。于是這哥倆雙劍合璧又禍害了這一級的學生。
當時村里能夠收取提留的,在小賣部里買東西直接掛賬,可以年終在提留里結算。正因為有這個政策,當時農村白條盛行。所以,村支書家吃的要比別人家好的多,郭奕記得當時老遠就能聞見這哥倆身上的有一股變質豬頭肉的氣味。因為吃的好,兩兄弟都壯的像小牛犢子,打起架來也敢下手,郭奕當時沒少受他們氣,雖然他堂哥不少,但他們不敢管……
村支書正笑眯眯的看著長子飛馳而去,一轉眼便看到了郭奕,于是模著肚子笑道︰
「咦,你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模肚子是村支書的習慣,在郭奕的印象里,村支書一直有一個可以和懷胎十月的孕婦的相媲美的肚子,也許是吃的太好,消化不良,便經常撫模,這個動作和諸葛亮揮動羽扇一樣,是不分四季的。
郭奕素來對村支書家的人沒有好感,不過,不久前,父母出去「旅游」,家里住進兩個冒牌貨,要不是他給掩護,也不可能起到效果。當然,村支書幫忙也不是白幫忙的,郭奕很是買了幾瓶「好酒」,酒是在陽城超市買的,名字是「茅台鎮藏酒」。這酒瓶形和茅台一樣,上邊茅台兩個字也是清清楚楚,只不過在後面有幾個小字——鎮藏酒。價格嗎,是普通茅台的百分之一左右。不過,這是促銷的價格,平時價格也是老貴的,那促銷員也很實在,說,這酒不搞活動的時候根本沒有銷量……
「領導,上次的事情多謝你了,那酒怎麼樣,喝著還成嗎?」
一說到酒,郭新德頓時兩眼冒光,他將肚子上的手抽出來揉揉鼻子,笑道︰
「不錯,不錯,你還別說,這好酒就是感覺不一樣,上次鎮長來的時候我們喝了一瓶,呵呵,鎮長也說好喝來——」
郭奕听了臉皮一抽抽,鎮長?
「對了,你上次搗鼓麼,咋個情況?」
「兩個朋友,城里日子過膩了,想體會下農村的生活,還想體會那種很真實的生活,你以為我爸媽出去旅游是中獎了,其實都是人家掏的錢,這些有錢人,錢多燒得難受。」
這話昨天已經和父母說過一遍了,所以說起來流暢的很。郭新德的手又開始揉肚子,眼楮卻是一亮,急忙問道︰
「還有這種人,他還來不,下次讓他住我家,我也出去旅游旅游,你爹都見過海了,我他娘的還見過呢,听說,那海邊游泳的女人,都穿著很少的衣服,露著和**,是真的麼?」
郭奕忍著笑說︰
「基本上是,但多少也蓋住點,並沒有全露出來。」
郭新德很想問問到底露出多少,但覺得露怯,便忍住沒問,岔開話題說︰
「在外邊混的不錯吧?」
「還行,湊活著混唄!」
「那一個月能掙1500?」
「差不多吧。」
郭新德精神頓時一振,說︰
「俺家老大能掙兩千!」
兩個兒子小學都沒畢業,這讓村支書很沒面子,特別是在郭奕這一家人面前,如今自己小學沒畢業兒居然比大學生掙得多,郭新德立刻像吃了人參果一樣,那叫一個爽快。
郭奕故意驚訝的說︰」工資真高。」
郭新德更爽了,故意漫不經心的說︰
「老二就差點了,才掙1800。」
「不錯了,老二也不少了,再說,誰讓他是老二來著,他們在哪上班?工作單位一定不錯吧。」
「那當然,成虞化工听說過嗎,我家老大在那做車間主任,老二是班長。都是核(hai)心人物。」
那家公司的人事經理瞎眼瞎到什麼程度了?
「好了,領導,有空去家里坐坐,我上鎮上去一趟。」
他之所以叫郭新德領導,是因為他要比郭新德的輩分要大,要論起來,郭新德得叫郭奕爺爺。在村里,只看輩分不分年齡的,所以按理,村支書得叫他爺爺,但村支書大權在握,又怎會叫,郭奕又不好直接叫他的名字,叫「支書」又顯的生硬,于是便引進了這個詞,不過,看起來支書還是很受用的。
郭新德心想,這小子臉上掛不住了,哈,還大學生呢,才掙1500,學習好有個屁用。
郭奕跨上父親親手改良的永久自行車走在了鄉間的小路,路上偶爾會遇到村民,問的話題也無非是做什麼收入多少之類的,其實,大家沒什麼惡意,一半是好奇,一半尋求心理平衡——你是大學生,掙得多是應該,掙得少大家正好心舒服一些。
村里的路是土路,坑坑哇哇的很難走,村里不管,自然也沒有人主動修補,一下雨,村里很長時間無法出入,穿個雨鞋出去轉一圈便能帶回五斤泥來。在這種路上,騎自行車要比三輪四輪舒服的多。出了村,路況要稍好一些,但也只是稍微好一些而已。村村通公路的口號已經有了,但沒見到行動,只是鎮上的一條主干道上鋪成柏油馬路。
這里的農戶大多只種兩種莊稼——小麥和玉米,此時,田里的小麥還沒有長出,路邊稀疏的樹木遮擋不住目光,鄉間顯得極為空曠,初秋時的蟲鳴鳥叫,都已不見,只是偶爾有兩只麻雀會在田中翻找著食物。這,是一種久違了風景,不美,卻有著難以磨滅的印記。
郭奕騎著吱吱呀呀叫著的自行車,很是休閑的向小鎮而去,那里是他讀初中的地方,不過十幾里路。對這個小鎮他還是很熟悉的……
二十分鐘後,郭奕來到了鎮上,他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