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鎮之後,郭奕驚呆了,七八年了,竟然沒有變樣,還是那麼富有鄉土氣息,路雖然寬敞,但依然是土路,路邊的房子依然清一色的平房,遠處倒是有一個二層小樓,郭奕依稀記得那時郵局。
一邊走一邊看,郭奕很是懷疑是不是文化部門將這個小鎮定位為文化遺產加以保護了,否則,怎麼也得有點新氣象吧。到了十字路口,郭奕看到了那家包子鋪,當年上學時,實在吃不下學校的飯時,他便到這里打打牙祭,這肉包子的味道,甚至偶爾會出現在他的夢里。于是郭奕停下來買了幾個包子。
終于發現新氣象了——這包子不如原來好吃了。看來,再也吃不出印象中的美味了。
小鎮被兩條十字形的大路分成四塊,然非常省事的被命名為東街、南街、西街、北街。這個當時還有個爭論,郭奕認為應該叫東南街、東北街、西南街、西北街,可惜,沒被采納。
郭奕在一個大院前停下車,推著自行車走了進去,迎門正對著的幾間平房,是前出廈那種,門口赫然掛著鎮政府辦公室的牌子,向東走幾十米,又是一排房子,依次是鎮派出所、鎮法院、計生辦等等。除了教委之外,幾乎所有的部門都全了,這邊派出所打個噴嚏,那邊鎮長辦公室就能听見。
郭奕差一點就被感動了,多麼簡樸的,和那些動輒數百萬數千萬建政府大樓的地方相比,這里官吏真稱得上是廉政了。你看,人家連傳達都不設!
但,郭奕只能冷笑,因為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很多事情,他是清楚的。
這個鄉鎮,雖然窮雖然落後,但官員的政績還是相當不錯的,升遷也是相當快。方式很簡單——超額完成任務。以前沒有取消農業稅,老百姓要交公糧,還有「三提五統」,本來呢,這也不算什麼,畢竟是國家政策,必須執行的。但這個鎮的干部要求高,不但要交全,還要快,別的鄉鎮半個月到一個月收完,這里一周就收完。若是趕上災年,別的地方都申請減免,甚至國家還會補貼一部分。但這里,卻是要求大家勒緊褲腰帶完成任務,為此,鎮上專門成立了「強征隊」,這些人的英勇善戰不下于當下的城管。
總之,這里干部是能干的,不會讓上級操心的。這屆領導功德圓滿,高升了,新來的領導自然不敢落後,提出要將這里打造成水果之鄉,發展萬畝梨園。幾年之後田里大半種上梨樹,不待吃上梨子,這位領導又走了,又換了一屆領導,這屆領導經過實地調查,外出拳之後,直接否決了前任的政策,別說這里的老百姓沒有經驗侍弄不出好梨子,就是結果了,這萬畝梨往哪里銷售?這玩意又不能當飯吃。于是,他提出了「要想富、種桑樹」的口號,號召大家養蠶,于是老百姓又把快要結果的梨樹砍了,栽上桑樹,買扁、買幼蠶,從沒見過這玩意兒的老百姓又學到新知識了……
「三提五統」的錢該交的都交了,其中自然包括教育、計劃生育、優撫、、民兵訓練、修路這些費用,可是,老百姓看到的是教師工資一再拖欠,領到手里的不少是白條。民兵什麼的從沒見過(倒是見過強征隊,戰斗力強悍),修路?自然是沒有了,否則也不至于到現在都取消農業稅了還是土路。
當然,其中計劃生育工作的做的還是很到位的,計生辦的人一個個如同刑警隊出身,明察暗訪,凡是膽敢超生的,只要沒生出來,哪怕已經臨產了,也要引產,很多引出來的孩子都是活的,至于生出來的,那沒辦法,只能罰款、扒房、辦學習班(各地「學習」手段不同,減肥效果顯著)。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如今,政策好了,過往種種許多已經消失了。所以,說好政策,不是一句空話,老百姓是有實實在在的體會的。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新政策,至少,老郭莊的村支書郭新德再也不能隨便在小賣部打白條拿東西了,沒了提留,吃東西就得自己掏錢了。據說,從哪以後,他的肚子一度小了不少。好政策能讓官員減肥啊!
郭奕站在門口胡思亂想。卻不知道,在他面前的辦公室里,鎮長也在胡思亂想。
馬奎榮是鎮長兼書記,地地道道的一把手,自從他上任以來,政策越來越好,但鎮上能支配的錢卻越來越少,前任給他留了一個爛攤子拍拍走了,他再想效仿卻已經不行了。轄區內百姓無余財,民辦企業更是一個沒有,前幾年還有個冰糕廠,現在也倒閉了。沒有稅收沒有政績,形象工程想搞也搞不起來。他簡直已經絕望了,考慮是不是自己掏腰包活動活動,趕緊調離這個鬼地方。
然後,今天,居然好事來了。一個外地的企業家要來捐款修建公路,他頓時欣喜若狂,公路,這可是他的一大心病,市里「村村通公路」的口號喊了好幾年了,這個鄉鎮一直在拖後腿,每次開會他都會被點名,他都快患上會議恐懼癥了。可是,鎮上沒錢,他也沒有辦法。
他仔細看了地圖之後,卻發現對方要修的地方,既不是鎮中心,也不是鎮里通往市里的主干道,而是偏異一隅的十幾個村莊。這讓他既失望又好氣,這麼偏僻的地方,上級根本看不到,這個富商腦子有病?他召開鎮領導班子開會,最後決定,讓副鎮長馮佔海和辦公室主任沈雲負責接待,一定要把富商接待好,並定下三個目標,第一,吸引富商投資,第二,增加修公路的款項,將鎮上兩條主干道修一下。第三,以此為契機,做好宣傳,吸引更多的投資。當然,這些目標能否做到,他們心里都沒底,所以他們還有一個最低的目標——將修路的中心向城鎮偏移,至少,上級領導來視察的時候能看的見。
馮佔海四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相貌憨厚,很有親和力,沈雲三十多歲,頗有幾分風韻,舉止大方,當然也放得開,這兩人出馬,還是很有實力的。
等兩個得力助手離開,馬書記靠在椅子上浮想聯翩,如果,這個富商肯將修路的範圍的移鎮中心,那這里結束晴天塵土飛揚,雨雪一身泥漿的日子。這怎麼也得算是政績,至少自己的前任都沒辦成,若是再能來點投資,在這里建個小廠什麼的,別說重工業,就是輕工業手工業也行,好歹也算是零的突破。就算沒有投資,那給鎮政府增加點贊助,你看臨近鄉鎮,那辦公室清一色的液晶電腦。再看自己辦公室還是一台電視機,落後啊!
想了半天,馬書記有點自嘲的笑了,自己這個小鎮本就偏僻,又沒有什麼知名度,誰肯來這里投資啊,別的地方寸土寸金,自己的這里土倒是有的是,但土還是土,和金子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他以前也曾想過借助個歷史名人炒一炒,可翻遍了縣志也沒發現本地曾出過什麼名人,倒是抗日戰爭事情曾經被三個鬼子和一眾偽軍佔領過,可這事恥辱啊,再說,那三個鬼子也沒留下個名字啥的。坊間倒是流傳千古婬婦潘金蓮真正的老家是本地的,可是為了這麼一個女人河北某縣和山東某縣已經鬧的不可開交,自己這邊就別摻和了……
郭奕走到派出所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人說話,他用手一推,門就看了,房間不大,一目了然,沒人。
郭奕不敢進去,好歹也是本地重要司法機關,要弄出個誤入白虎堂的事就太冤枉了。他走下台階轉了一圈,正好看到一個身材豐腴,穿著得體的女人從一間辦公室走了出來。他急忙問道︰
「大姐,這派出所戶籍科的人呢?」
出來的正是沈雲,她愣了一下,笑著問道︰
「戶籍科?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郭奕的普通話很標準,一點也沒有當地口音。
「是啊,我就是這兒鎮的,這不,來落戶口了。」
「哦,听著可不像,落戶口你找她就行了。」
郭奕順著她手指的方一看,見一個穿著警服的女人走了過來,身材瘦削,相貌清純,郭奕心中暗想,這地方不大,女人倒是都挺養眼的,環肥燕瘦,這就齊了。
但是,養眼的人未必養心,這位貌似清純的警察妹妹很不好說話,想落戶也簡單,要提供身份證和報到證,沒有身份證?那我怎麼知道你是報到證上的人?怎麼補身份證?可以先到戶口所在地開戶籍證明。郭奕的臉黑了,我的戶口已經遷出來了,你不讓我落戶,我怎麼開戶籍證明?妹妹臉也黑了,你不開戶籍證明我怎麼給你補身份證?你不給我身份證我怎麼給你落戶……
郭奕本來想說,你先給我落戶,然後就開戶籍證明了,然後就可以補辦身份證了,然後拿著身份證和報到證就可以落戶了。但考慮到這有點侮辱對方智商,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