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敢.」高凌曦茫然而空洞的笑了笑,卻覺得唇角很緊,怎麼扯也不自在,失了她素來的柔美。「皇上,臣妾只是覺得自己沒有用……」
弘歷的眼尾,像是攥住了些許情愫松不開,些許細小的紋路,正如同他此刻揪緊的心。那股馬女乃酒的味道,比她慣常喜歡的香粉更明顯,若非不情願,她又怎麼會如此作踐自己。「朕知道,你是滴酒不沾的。」
高凌曦點一點頭,肯定了皇上的說辭︰「臣妾的確是滴酒不沾,不慣酒辛辣的味道,更不喜歡酒後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迷糊。但凡是能選,臣妾總希望自己明明白白的。」
置氣的成分明顯,弘歷不願意再與她面對面說下去。「朕既然明白你的心思了,就必然不會再為難你。多說無益,你想怎麼樣盡管怎麼樣就好。」
「皇上……」高凌曦自覺憋了一肚子的話還未曾說出口,眼見著皇上要走,心里難免著急。「請您留步,臣妾還有話要說。」話一出口,高凌曦自己也有點懵了,皇上方才說多說無益,難道是他已經不願對自己敞開胸懷了麼?
弘歷沒有停留,略帶著涼薄與寒戾轉身欲去,口里只道︰「你與朕這幾年的情分不至如此,再說下去,怕是原本的美好亦損折消耗盡。既然並非朕所願,倒不如言至于此。」
還肯和自己慢慢的說這些話,是不是已經算是很用心了?高凌曦不願意看著皇上遠去,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直直的向他撲過去。用自己縴細的手臂從背後將他圈住,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皇上,臣妾沒有用,臣妾不能替你誕育皇嗣。這件事,像一根刺一樣扎在臣妾心上。而今,皇後娘娘對臣妾百般照拂,六宮里的姐妹也無不笑臉相迎,親厚以待。甚至連內務府的奴才們,都揀著最好的物件兒,往臣妾宮里送。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沖著臣妾,而是沖著臣妾這根本就沒有懷上皇嗣的肚子……」
高凌曦哽咽的厲害,竟不知自己的淚水已經打濕了皇上的龍袍︰「越是這樣的恩寵萬千,臣妾心中越是有愧。笑面迎人的背後,每一刻都是心酸,臣妾真心覺得愧對皇上……皇上,臣妾于心難安啊……」
弘歷稍微用力,掰開了高凌曦的雙手,微微思忖,還是轉過身去。「凌曦,從前在府上,朕便知道你不能生育,可朕還是一樣冊封了你為側福晉。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皇上是替臣妾感到難過,不想讓臣妾為此過分傷心!」高凌曦眸子里閃動著感動的光彩,良久不曾揮散。
卻是搖了搖頭,弘歷並不贊同她的說法。「身為女子,不能替夫君誕育子嗣,的確很惋惜。可凌曦,朕更看重的是你,是咱們的情分。朕只是想告訴你,即便沒有子嗣,朕也一樣希望你能陪在朕身邊。」
從未想到,皇上會這麼想。高凌曦既感動又感激,分明是笑著,淚水卻更加肆無忌憚的往下落。「臣妾糊涂了,是臣妾糊涂了。」
「你沒有糊涂,糊涂的是朕。」弘歷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女子,心中的怒氣漸漸的消散,眸子里的光芒也溫熱起來,似乎這才是他對著高凌曦當有的情意。「若不是朕一時糊涂,也不必你替朕受這樣的罪。你心里的委屈,朕何嘗不明白。」
「只要皇上不嫌棄臣妾就好。」高凌曦抹去了淚水,臉上的神彩又逐漸恢復成如往日一模一樣。「皇上來了這樣久,還不曾奉茶,是臣妾疏忽了。」不舍的攥住了弘歷的手,高凌曦垂下眼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皇上,您別走,別走,臣妾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
弘歷順勢將她攬貼在自己的胸膛處,柔和的撫模著她順滑的發絲,輕嘆一聲︰「發生了這樣的事,朕最先想到的便是你。凌曦啊,這後宮之中,再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且朕這樣安排也是有私心的,後宮之中,許多蘊藏不明的漩渦,有子嗣倚靠,你的貴妃之位才穩當。
朕的苦心,你可明白麼?」
高凌曦搗蒜般的頷首,連連點頭不止︰「是凌曦不好,鑽了牛角尖。還當是皇上嫌棄臣妾了……卻是臣妾愚鈍,這會兒才明白皇上您的苦心。」
「罷了,你明白了就好。再晚些時候,朕便安排她入宮,暗中伺候在你身側。如此一來,總算咱們有備。」弘歷輕輕撫弄著高凌曦耳上碧水似的耳當,將自己的臉也貼在她的前額上︰「無論你能否為朕誕下皇嗣,朕都希望你能長久的陪伴在朕身側。」
「多謝皇上。」高凌曦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一次決堤。感動交織著委屈,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可實際上,她是不願意替皇上生下和別人的孩子的。無論是基于那種原因,她都不願意。
一想起她月復中塞著棉花布包,可旁人月復中卻是皇上嫡親的骨肉,高凌曦就恨不得抖落出來。可她到底還是明白的。沒有高高隆起的月復部,或許連帶著皇恩都沒有了。這樣的後果,令她害怕更令她心痛。
「怎麼樣?」金沛姿拉住匆匆返回的薈瀾,連忙就問。
薈瀾眸子一轉,正經道︰「娘娘您猜的一點不錯,皇上果然去了慧貴妃娘娘那里。到這會兒還不曾走出來呢。」
「我就說麼,什麼事兒能逃過皇上的眼楮啊。」金沛姿沒有往下說,只是從容一笑。
「奴婢怎麼覺著糊涂了。」薈瀾不解道︰「慧貴妃娘娘才回宮不久,皇上就匆匆忙忙的過去瞧了。暫且不說別的,光是慧貴妃娘娘一身的酒氣,皇上亦不可能察覺不到啊。可奴婢讓人盯著,只說儲秀宮里很安靜,沒傳出什麼旨意來。
難道說,皇上明知道慧貴妃娘娘酗酒傷胎也不怪罪,這未免……奴婢還從未見過,有皇嗣不如貴妃要緊的奇景呢。」
「你這丫頭,哪兒那麼多細碎話啊。」金沛姿不悅的斥道︰「你當慧貴妃是空有一張狐媚臉的尋常妃子麼?她敢喝下那整整半壇子的馬女乃酒,就一定預料到會有什麼後果。或者說,這一切根本就是她一手所為的把戲,目的就是引君入甕。瞧著吧,有好戲看呢。」
薈瀾一驚,臉色唰的淡白下來︰「知曉慧貴妃飲酒的除了皇上,只剩下娘娘您與海貴人了。倘若真如您所言,是貴妃有心,那麼她要請君入甕,該不會是沖著您下手吧?再有,那海貴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即便您沒有心思與貴妃抗衡,她也可以將禍事推到您身上啊,娘娘看來咱們必然得想出好對策,防著點。」
金沛姿不以為然,淡漠的抿了抿唇。「你是好心,可惜眼楮還不夠毒不夠亮。你以為,憑我還是海貴人,就值得貴妃這樣大動干戈,擔風險麼?恐怕她所想的根本就不是這麼簡單。」
唇瓣輕輕一踫,金沛姿瞧見小陸子領著薛貴寧走了進來。臉上的憂色瞬間泯滅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欣喜與驚訝︰「薛公公怎麼這會兒踩著雪過來了,可是皇後娘娘有什麼吩咐?」
薛貴寧一個千兒打下來,規矩的行了禮才道︰「嘉嬪娘娘,皇後娘娘說是請您往長走一遭。因著雪後路滑的緣故,特意讓奴才備了肩輿來,妥妥當當的接娘娘您過去。」
「皇後娘娘顧慮周全,真是臣妾的福氣。」金沛姿少不得客套一句,她心里清楚,皇後必然是對慧貴妃失蹤之事起了疑心。因話是薈瀾去傳的,所以自己知情,避無可避得面見皇後說個清楚才行。
何況皇後連肩輿都備妥當了,也就是告訴自己,別想著能推月兌。「既然如此,那請公公稍候片刻,容臣妾換一身得體的衣裳,以免失了體統。」金沛姿端然起身,含笑對小陸子道︰「招呼公公喝盞熱茶驅驅寒氣,本宮稍後就到。」
「嘉嬪娘娘客氣了,奴才外頭候著就是。」薛貴寧替皇後辦事,不敢彰顯半分高傲。對待妃嬪小主們也素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再說,這嘉嬪也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近人,實在犯不著得罪。這麼想著,薛貴寧臉上的笑意便更客氣了幾分。
「就拿那一套茜色暗花藤紋的旗裝就好,去皇後的長實在不必太惹眼。」金沛姿總覺得很奇怪,按常理來說,皇後不是急躁的性子。可實際上,這才多一會兒的功夫啊,自己才回寢宮喝了盞熱茶。
皇後就已經按耐不住性子了,莫非原本就看出端倪來了?
這可真是讓金沛姿犯難了。原本慧貴妃的事兒,實在與她無關。是真有孕還是假裝有孕,根本也礙不著自己的事兒。可若是當著皇後的面兒不說實話,皇後沒數倒無所謂了,有數的話,恐怕自己算是繞到里面去了。
一時間沒了主意,金沛姿看著為自己更衣的薈瀾,兩難道︰「皇後與慧貴妃哪一個我都得罪不起,偏是要二者擇其一,薈瀾,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