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總是免不了變數。舒殢獍媽再次懷孕的時候,我心想著自己就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心里自然是高興的。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沒有兄弟姐妹的家庭,還是有些單調。可是阿琛出生以後,我就敏感地發覺,變了,一切都變了。」段允恆似是在刻意隱忍著什麼,然而隱于表層之下,他那泛濫洶涌的情緒轉變多少還是讓付寶寶察覺了出來。
「大哥……」付寶寶囁嚅一聲,卻見段允恆抬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話,緊接著,話題再度展開。
夜風習習,落地窗外的兩人仿佛多年的好友一般,互訴衷腸。星光耀眼,絢爛多姿。段允琛下樓之時看到了窗外的一對人兒,本想著過去湊個熱鬧,卻不提防紀淑華喊了他一句,于是計劃暫時擱淺,他先去陪陪母親便是了。
思及段少揚所說的紀淑華為了他的事情幾乎弄得心力交瘁,段允琛第一次罵了自己不孝。不孝,其實這也不是頭一糟了,爺爺過世之時,他幾乎把所有的悲傷都鎖進了心底的暗角,而後任著流年,一點一點把他的悔恨漸漸蠶食。
如今,他該好好地陪著自己的父母的,因為他們是他的親人,是生他養他愛他的人!
段允恆的回憶還在繼續。
「媽很疼阿琛,這一點,從阿琛出生後便可見一斑,那個時候我以為阿琛還小,媽多疼她一些也是應該的。後來我才發現,自從有了阿琛,爺爺和媽的眼里,幾乎就都被阿琛給佔據了。而我,慢慢地成了那清冷一角,也只有爸會多關心我一些。我不明白,不明白同樣都是父母的孩子,為什麼媽對阿琛那麼好,對我卻……這樣冷淡。」
付寶寶沒有追問下面的事情,她知道,段允恆需要發泄,所以,他會說。
「小冉,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挺可悲的,我是長子,可這世間的父母,似乎都更疼愛小兒子,所以我這個大兒子,沒什麼用,就是被父母遺棄的那個。」說這話時,段允恆尤其傷感,甚至怨恨。然不過須臾,他又是冷靜了下來,「依涵四歲那年,爸把她帶到了家里,然後告訴我們,依涵是我們的妹妹,也是他在外面的女兒。外面,呵,不過就是個私生女。媽那時候很氣憤,我和阿琛也幫著媽媽,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最後,媽還是妥協了,讓依涵留在了段家中。再加上爺爺的調節,這麼多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長大以後,我開始進入段家的公司。一直以來我都告訴自己,我必須優秀,因為爸媽不是那麼在乎我,所以我更要優秀。我不是阿琛,阿琛哪怕紈褲霸道,爺爺和爸媽還是寵他,而我,也只有偶爾才能從爺爺那邊得到一些關注。有時候,人真的是挺賤的一種生物,他們不待見我,我竟然慢慢地也就學會了屈從。直到有一次爸媽爭吵,我才知道,原來,比起依涵,我也好不到哪去的。依涵好歹還和段家沾了點血緣之親,可我呢?我不過是一個被抱養的孩子。」
抱養?付寶寶因著這個詞心頭一震。段家為什麼要抱養段允恆?公公他是否又知道大哥是姑姑的兒子?
許是看出了付寶寶的驚疑,段允恆接著道︰「很不可置信對吧?堂堂段家的大少爺,原來只是個被人領養的孩子。原來,我和段家沒關系!」
‘沒關系’這三個字一出,段允恆周身的威壓更是重了幾分。付寶寶不知該同情他還是如何,畢竟,段允恆他很可能傷害過阿琛!
「小冉,倒是讓你看笑話了,反正都是大家心眼里明白的事情,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我是被領養的孩子,當年,媽她本來是懷了孕的,卻不幸地在懷胎四個月後流產。當時她的身體很糟糕,醫生甚至說媽她可能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就是因為這個,媽日夜痛苦哭,後來,爸才把我從福利院抱到了段家。從此,我有了一個新的身份,也就是,段雲天的兒子,段擎天的孫子,一個可以活在太陽底下的幸運兒。」
「世間幸與不幸千萬種,我知道,我該感激段家的,他們讓我有了這麼一個光鮮的身份。可人心會貪婪,會膨脹,我也會慢慢地變得不知足,變得想要更多。小冉,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惡——擁有了多少人沒有的地位和財富,卻還這樣人心不足蛇吞象?」
付寶寶不知要如何回應他這般疑問。段允恆此際的面容有些扭曲,他的眼里,有些瘋狂在滋長。
「小冉,如果有一天我傷害到了我至親的人,你們還能原諒我嗎?」段允恆有些狼狽,好在客廳那頭的人也沒注意到這里,付寶寶稍稍松了口氣。
「大哥,別想太多,人性中既然有貪婪,便有相應的正義善良。大哥,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桿稱,不要听信他人的挑唆,做正確的事情,不要讓家人擔心。」意有所指,又似乎是無知無覺。才說罷,付寶寶撩了一下自己的長發,徐徐晚風,奏起了夜里一片哀涼。
段允恆的身子微顫,似是惶恐,似是掙扎,似是無奈,似是悵然。
「大哥,你要記住,我們是親人。是親人,所以團結友愛,所以彼此諒解幫助。我知道婆婆可能不是對你太過關注,可人的一生之中,但求無愧于心便好,別人如何,我們是左右不得的。大哥,也許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走走,見識得多了,人心便寬廣豁達,便明亮如鏡,也許我說的不完全對,但你……可以嘗試一下不同的人生。」
「小冉,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會說教?」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明亮的皎月隱入了雲層之中,朦朦朧朧地像戴上了一層神秘面紗。段允恆啟口,不知是嘲諷,還是妥協。
付寶寶起身,有些冷了。雙手交扣搭在了手臂兩側,她想了想,回過神來俏皮一笑,「大哥,你看阿琛那麼听我的話就知道我會說教了。」
「小冉,進去吧。」看出來了付寶寶想進去的念頭,段允恆也隨之起了身要進去。
錯身從落地窗處進入之時,付寶寶驀然間壓低了聲音,對著段允恆微微輕聲道︰「大哥,等笑笑懂事些了,我會告訴她,她的大伯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你要孝順他,尊敬他。」
「你倒是會給我戴高帽。」那一片刻,風微滯,付寶寶感受到了身側之人那滿心滿眼的哀傷。
沒有去客廳和段允琛說話,付寶寶有些無措地上了樓。她不否認自己方才說的話有私心,但她不過是想,想盡可能地給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多一重保障罷了。
上到了二樓,恰好便見段允恆開了門要再下去。付寶寶朝他點頭,後者則是忽地暖了那俊朗姿容,「小冉,若是世間有第二個你,我一定娶。」
付寶寶心微提,卻見段允恆已下了樓去。搖搖頭,她合了眼,停頓良久,進了房去。
段允琛再上樓時,明亮的眉眼間透著幾分戲謔探究,「老婆,剛剛和哥說什麼呢,說得那麼盡興?」
「談天談地談心情。」付寶寶一句話打發了段允琛,直讓後者叫囔。
付寶寶不理段允琛的一臉追問,直接拎了衣服淋浴去。
女兒乖巧,兒子那邊也是早早熄了燈休息了。這一夜,付寶寶卻是難眠,連帶著她身側的男人也只能保持精力和她說話。
「阿琛,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好不好?我想看到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和睦相處。」說這話時,付寶寶想到了段允恆,想到了段蓉煙。今天見識了真實的段蓉煙,付寶寶心內說沒有些擔憂是假的。
「老婆,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今晚付寶寶和段允恆談了那麼小半個小時的,段允琛嘴上不說,心內可是有幾分醋意在飄啊飄的。雖說知道自己媳婦和大哥之間擦不出什麼火花來,可再這麼說,老婆不在身邊,他就是不能做到安心。
付寶寶嘆息一聲,柳眉皺起。也許,她想象中的安寧,沒那麼容易到來了。
段允琛見付寶寶不說話,又見那柔和的燈光之下,妻子的眼睫一掃一掃的,很是挑人興致,他默了默,小心地翻了身,細細密密地吻起了自己的妻子。
有多久沒能這樣安然地伴著自己的摯愛之人,連一個清淺不足力道的吻,也讓人如飲了仙釀一般清新舒暢了?段允琛不知,他不知他們的未來會如何,不知他們的幸福能有多久,不知他們的余生還有多長,多長。
他此刻唯一知道並肯定的,只有他愛自己的妻,並且,他的妻子也愛他,深深地,深深地。
付寶寶沒有拒絕這男人的溫軟廝纏,她還在坐月子期間,而他身上的傷不宜有太大的波動,這些都注定了他們只能抱抱彼此,溫自己的溫度,把對方的心捂暖。
蠻橫的龍舌攻進了付寶寶的檀香小口,像兩個戰士一般,吻著吻著,現實激烈,慢慢地竟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于是變得溫柔。
體貼而溫柔的吻,令人情動。
段允琛重回到付寶寶身側躺好之時,他的胸口起伏波動。看來這具身體真是比不得從前了,竟是這樣糟蹋了!
付寶寶心疼地給段允琛順著氣,之後便探手去關了台燈。
黑暗中,夫妻倆輕聲交談著,那纏綿的情意,卻似要蔓延到宇宙洪荒。
「妞兒,我要牽著你的手。」
「好。」
「永遠都不放開。」
「嗯。」
「妞兒,我想起了我們的第一次,那個時候你很委屈,我還可恥地強迫威脅你,你一定恨死我了。」
「對呀。」
「嗯?」有些怪里怪氣的調子。
「反正最後你是我的就行了,過程都是浮雲。」段允琛得意得有些欠揍。
付寶寶一只手抬起,想著要揍他一拳,最終卻還是惦記著他的傷,只溫柔地撫上了他的臉。
細水悠悠,亙古永恆。她不需要一份驚天動地的愛戀,只願這一生能這樣平平淡淡地陪著他喜歡的人,一直一直,永不放棄。
可世事這樣詭譎斑駁,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付寶寶半夜里起來了兩次,是給愛笑的小姑娘喂了食物。看著女兒恬靜的小臉,付寶寶對著段允琛輕道︰「阿琛,笑笑一定會成為一個溫柔的女孩子的。」
「我倒覺得她長大了會比兒子調皮。兒子沉穩,女兒搗亂,這才科學。」
「才不對,我的女兒會很溫柔的。」付寶寶堅持,還含羞帶惱地瞪了段允琛一眼,意思是我說的才是對的。
段允琛不再和她計較,只心道︰誰對誰錯,等孩子長大了就知道了。
段允恆這些日子又開始顧家呢,並且他如今很是喜歡陪著笑笑小姑娘。小人兒倒也沒辜負他的一番喜歡,每每看到段允恆在場,她立馬便會在媽咪懷里扭啊扭的,然後順利地完成一番轉車游戲。
「笑笑,我是伯伯哦。」其實這麼小的孩子,哪里明白什麼叔叔伯伯的。等孩子長大了,他們小時候的事情更是會全部忘個干淨。可即便是如此,段允恆已然孜孜不倦,就好似,他想在一個人的生命之中刻下一些痕跡,哪怕有一天他人不在了,也還是有人能記著他,念著他曾經給出的那一點渺小羸弱的光。
光,這種東西,段允恆覺得自己幾乎沒有。僅有的那一點,還是從別人那里借來的。
這日下午,付寶寶看到段允恆一手攙在了門沿上,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一般。
「大哥……」付寶寶驚慌失措,第一反應便是打120。
段允恆連忙揮手制止了她,只說道︰「小冉,省點心,我沒事,只是最近幾天熬夜熬多了,需要休息罷了。小冉,我先上樓去睡會,你陪著孩子吧。」
幾乎是落荒而逃,段允恆不敢去看身後那一對母女。整個人跌倒在了床上,他開始覺得黑暗團團涌來,而他,掙月兌不得,逃離不得,只能軟弱地接受,連抗爭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