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花嫁吃驚的是,這還是風音第一次如此直言不諱地與他提起曜神。但是花嫁想打听更多內幕的時候,風音卻又非常謹慎地閉上了嘴。
雖然沒能從風音口中套出更多的秘密,但是花嫁覺得,那幾位長老拜托給他的事情,他已經沒有繼續執行的必要了。
風音並非他們所認為的那種昏君,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擔憂著芒宿的未來,只不過,他所看到的未來也比任何人都更加遙遠。
只是他的所見所聞,無法被世人所知,所以他現在所做的一切,無法被世人所認同。
花嫁心想,不管芒宿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不管風音會被世人誤解到何種程度,他站在風音身後支持著他的信念,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幾日之後,大曜果然發動了對芒宿的戰爭。
由于芒宿皇族的不抵抗政策,大曜軍隊在攻破芒宿最初的防線之後,便長驅直入,所向披靡。幾萬大軍浩浩蕩蕩朝著神木峰的方向直逼而來。
此時,不知從哪里傳出了流言,說現任尊主皇甫風音畏懼大曜人的鐵蹄,打算不戰而降。如果芒宿最終滅亡,皇甫風音就是最大的罪人。
流言很快蔓延至芒宿的各個角落,一時間,民眾惶恐,群情激奮,甚至有冒進的民眾自發組織成一支隊伍,登上神木峰請願,希望尊主立即下令,與大曜軍隊正面開戰。
但是他們的願望沒能實現,請願的民眾在銀瑯殿外坐了幾天,根本連風音的面都沒能見著。
最後,請願者們憤怒了,打著推翻昏君的口號,直接沖入銀瑯殿,結果當然是被一一捕獲,鋃鐺入獄。
時局已經變得非常混亂,內憂外患全湊到了一起,讓銀瑯殿的長老們一個個焦頭爛額。
不久之後,以濮陽家族為代表的一部分激進派長老們,干脆離開了神木峰,各自集結了一支家族隊伍,自發地展開了與大曜軍隊的抗爭。
而此時的風音,干脆連銀瑯殿的議事會也不參加了,神龍見首不見尾,連繁茜也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里。
這一天夜里,濮陽月剎接到了來自神木峰的一道密旨,召他即刻動身前往神木峰,並叮囑他千萬隱瞞身份。
自從雪烙去世之後,他先是臥病在床了幾個月,好不容易身體狀況有所起色,便傳來了大曜人對芒宿的開開戰。
神木峰上的風風雨雨,他也是有所耳聞的,可以說從一開始,濮陽家族的幾位長老便已經站到了皇甫風音的對立面,雙方火藥味日漸升級。
但作為濮陽家族的族長,濮陽月剎的職責只限于處理族內大小事務,對于長老們在銀瑯殿議事會上的所作所為,他沒有立場去干涉的。
更何況,從私心上講,月剎雖然與風音曾有過患難與共的情誼,卻依然無法理解風音這一系列消極的不抵抗政策背後的意義。
所以在接到神木峰的密信之後,他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風音終于要拿他開刀了嗎?他和花嫁,終于要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了嗎?
那麼這一次秘密召他覲見,是為了勸說他做好族內長老們的思想工作,還是直接將他扣為人質,逼迫濮陽家族的長老們服從尊主的旨意?
不論哪一種可能性,似乎都凶多吉少。
但月剎在看完密旨之後,便默不作聲地將密旨銷毀掉,然後鎮定從容地將手頭尚未處理完的幾項事務交托給自己的助手,便像往常一樣,輕車簡裝地出了門。
雪烙已經不在人世,他就算在這世上活得再久,也不過是行尸走肉罷了。所以不論風音此次召見是為何事,他都已經不在乎了。就算是要他獻出生命,只要風音願意給他一個痛快,他也會感激涕零。
就在同一天夜晚,那些被收押的請願者們的首領,被一個穿著斗篷的神秘人帶出了牢獄。
那神秘人帶著他踏出牢房大門的時候,便除去了他手腳上的鐐銬,低聲道︰「跟我來。」
請願者首領感到十分納悶,跟在神秘人身後問道︰「您是來救我的嗎?」
「不,我只是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神秘人沒有再回答。
他們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進入了一間狹小的密室。
然後神秘人停下了腳步,月兌掉了身上的斗篷,轉過身對請願者首領道︰「請在此稍後。」
密室中只有一盞燈,燈火飄搖間,請願者首領還是看清楚了神秘人的面貌,頓時吃了一驚︰「您是……諫言長老?」
花嫁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只是向室內某個方向躬了躬身︰「尊主,人已經帶到了。」
尊主?請願者首領顯得更加驚訝,他循聲望去,只見燭光觸及不到的黑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待走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人容顏清俊,氣度雍容,卻披著一頭令人目眩的銀白色長發。
民間傳說,現任尊主少年白發,看來此話不假。
就在他打量著風音的時候,風音也在打量著他,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姜煥徭。」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之前請願時,他曾大言不慚地對同伴們吹噓,如果見到了那個昏君,他非沖上去狠狠教訓那昏君不可。
但是當真正見到皇甫風音之後,姜煥徭曾經的豪言壯語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怎麼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年輕的王者,與傳說中昏庸的尊主聯系在一起。
風音又道︰「看你年紀不小了,有孩子了麼?」
「有一兒一女……」姜煥徭剛說完這句,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道︰「尊主,您大人有大量,這一次請願完全是小民一時沖昏了頭,與我家妻小絕無半點關系,還請尊主高抬貴手,饒他們一命吧!」
風音微微睜大了眼楮,似乎對這一變故有些意外。隨即他笑了起來︰「你很怕死?」
「是,小民怕死……」隨即他又立即改口,「不不,小民死不足惜,只要尊主能放過我家妻小……」
「怕死並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風音輕輕嘆息了一聲,「越是怕死的人,越能在逆境之中活得堅強,不是麼。」
姜煥徭一怔,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風音。
風音傾身望著他︰「姜煥徭,我問你,如果給你一次逃生的機會,你有沒有足夠的信心活下去?」
姜煥徭呆呆望著風音,似是被他言語中神秘的力量所蠱惑,低聲道︰「有。」
風音又問︰「如果我再交給你一個任務,你不僅要讓自己活下去,還要保護其他人一起活下去,你能辦到嗎?」
「保護其他人?」姜煥徭又迷惘了。
「當然,這個任務非常艱巨,我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來承擔這樣的責任,我會安排人手協助你們逃生。但是逃生之後的事情,就要靠你了。」
姜煥徭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但此時他似乎從風音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玄妙的堅持的力量。他點了點頭道︰「只要尊主吩咐,小民一定在所不辭,不負重托!」
風音點了點頭,伸手道︰「起來說話。」
姜煥徭剛站起身,便听有人在門外稟報︰「尊主,濮陽族長和端木族長帶到。」
風音「嗯」了一聲︰「讓他們二人進來。」
不多時,便見門被推開,濮陽月剎和端木花楹二人相繼走了進來,在看見室內的三人之後,同樣露出了一臉迷惘的表情。
「你們來了。」風音朝他們點了點頭,神色平和地打著招呼,就像和老朋友敘舊一般。
月剎走到風音面前,正要下跪行禮,卻被風音伸手攔住了︰「一應禮節全免了吧,月剎,還有花楹,此刻的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們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月剎回頭看了看花楹,微微皺了皺眉。這個端木家族的族長,前陣子被作為家族中的棄子,送上了神木峰做妃子,此後便再無音訊,不料此刻卻與自己一同被請到了風音面前,這事情實在是太過蹊蹺了。
「現在大家都到齊了,」風音道,「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吧。現在大曜人已經快要逼近神木峰了,我一直不主張與大曜人正面開戰,是為了盡可能減少芒宿的傷亡,避免無謂的犧牲。」
月剎皺眉道︰「風音,听你這話的意思,芒宿必敗無疑了?」
「沒錯。」
「何以見得?」
「這是空桐族長預言的結局。」
月剎一震。風音沒有直接說雪烙,是因為還有外人在場,但月剎知道,風音所說的空桐族長,就是指雪烙了。
「芒宿必亡,這是既定的命運,或者說,為了成就大曜的帝國統治,芒宿必須成為它的犧牲品,這一點已經毫無疑問。但是,芒宿滅亡,並不代表我們的族人必須被全數斷送性命。只要族人的血脈能夠得到延續,就算拋棄芒宿的名義,又有什麼關系呢?」
月剎道︰「風音,你的意思是……將芒宿的領土拱手讓出,讓族人遠遷他鄉?」
「是的。但這件事不宜張揚,表面上我們還是要做出消極抵抗,甚至投降的樣子。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我會正面迎戰大曜人,而你和花楹,則要護送一部分族人向北遷徙。」
他說著,抽出了一份地圖卷軸,在桌面上平鋪開來,然後招呼眾人上前觀看。
這是一張繪制得非常詳盡的芒宿地圖。但與一般地圖不同的是,這張地圖的最南面,是芒宿與大曜的邊境線,而在地圖北片,卻是從芒宿北面的邊境延展出去了一大片區域,那是九玄大陸以外的疆域,是芒宿人十分陌生的地帶。
風音指著那片疆域道︰「這片地區,對于我們來說,屬于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已經命人盡可能將地圖繪制得十分詳盡了,但也不排除還有無法顧及的部分,由于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再完善它了,只能就此將它交予你們,日後你們或許要在這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希望能對你們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