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忘記她
大黃跑到里面的屋子,然後對著一邊的土炕直搖尾巴。
何以寧站在門口,遠遠的看著那個躺在炕上的人,穿著當地普通的灰色布衣,衣襟處繡著一圈藍色的花紋,他背對著她正在睡覺,後腦勺兩個明顯的發漩,她以前嘲笑過他,說有兩個發漩的人小時候都很皮不听話,他還大言不慚的說那是它的標致。
大黃安安靜靜的把嘴巴搭在炕沿上,也不叫了,只是注視著他。
何以寧捂著嘴巴,任眼淚順著臉頰盡情流淌,這不是做夢吧,她竟然找到他了,她心里很清楚,她根本沒抱多大的希望,如果她找不到他,她會一直在這里找下去,一年,兩年,如果還是找不到,她會從他落崖的地方跳下去,卻永遠不會承認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一個人的死,只是這個世界多了一座墳墓而已,但對于相愛的人來說,是整個世界被墳墓掩埋。
還好,上天眷顧了她,他還好好的活著。
何以寧走過去,沖著大黃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他很累了,就讓他睡吧。
大黃立刻老老實實的坐在那里,不停的吐著舌頭。
何以寧坐在他的身邊,伸手輕輕撫模著他俊削的臉龐,他瘦了不少,眼眶都陷了進去,只是身上干干淨淨的,她挽起他的衣袖,看到那里的槍傷,仍然纏著繃帶,還有額頭上,臉上,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涂著紫藥水,倒顯得很喜感。
他的腿上也有槍傷,繃帶纏得非常細致,很專業的手法,她一一檢查過了,這個人的包扎手法最少有幾十年的功底。
沒想到這小小的村寨里還有這麼厲害的醫生。
她一邊心疼他,一邊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的睡顏,就像失而復得的珍寶,比以前更加的珍貴。
兩個人都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她不怕死,怕得是丟下他一個人,現在,雲破天開了,他活生生的就在她的面前,而她體內的蠱毒也解了,她能想到的只是他們未來幸福的生活。
大黃趴在地上睡著了,而何以寧依然痴痴的盯著他看,如果眼神可以滴水穿石,他的臉上應該被她看出無數個窟窿,那只手與他交握得緊緊的,再也不要分開。
這家的小男孩站在門口,看到那個古怪的姐姐像是石像般一動不動,幾次想要開口說什麼,卻是憋了回去。
終于,睡得安穩的人終于醒了,薄薄的眼皮動了兩下。
何以寧驚喜的看著,卻也不敢吵到他,緊張而焦急的等待,她想看到他驚喜的表情,一定是笑得慵懶邪肆,然後懶懶的罵她一句「蠢女人,你干嘛自作主張的跑過來?」
她的眼楮彎彎如月,幸福凝聚在嘴角。
他醒了!
睜開那雙好看的眼楮,第一眼毫無疑問的看向她。
「顧……」何以寧剛要開口,他忽然眼神一轉,看向了天花板,好像那里有比她更好看的東西,不過就是過年的時候貼得花牆紙,上面有一群蝴蝶在飛。
何以寧的笑容僵在臉上,緊繃的嘴角漸漸的耷下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
他……他怎麼了?
顧念西突然坐了起來,發現自己的手跟她的糾纏在一起,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黑漆漆的眼神看了她幾秒鐘便重新轉開。
「汪汪。」大黃高興的叫了兩聲,他被吸引了注意力,嘴角倒露出一絲笑來,那麼明艷的笑,眼中卻沒有神采。
「顧念西。」何以寧猛地扳過他的肩膀,直視進他的眼楮,「我是誰?」
他盯著她,盯了很久,久到她就要放棄的時候,他忽然用手語比劃了三個字,雖然很慢,邊比劃邊在用力的想。
但她看懂了。
何——以——寧!
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記得她,他一直記得她。
「姐姐,阿公說他溺水時間太長,好像傷了腦袋,傻了。」
小男孩此時終于忍不住說話。
溺水時間太長?是因為他掉進深潭造成的吧,他現在這個樣子,不像是失憶,倒像是……變成了小孩子,真如那個男孩所說,傻了?
他突然拿起他們還握著的手,靜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就是這樣盯著看,直到何以寧的手臂都麻木了,他還在看。
「顧念西,放下來。」她盡量軟聲細語,怕驚到他似的。
他沒什麼表情,可手卻放了下來,坐在那里不聲不響的,很安靜,真的是乖寶寶模樣。
一個平時暴躁的人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不會發脾氣,不會有情緒的起伏,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何以寧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做過這麼多年醫生,還沒有踫上這樣的病人,因為她是外科醫生,並不會治療這方面的疾病。
「小朋友,你過來。」何以寧又從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遞給他,「能帶姐姐去找那位給哥哥看病的阿公嗎?」
小男孩瞧著她手里的巧克力,點頭如搗蒜,小孩子果然好收買。
「顧念西,咱們去看醫生。」何以寧拿毛巾擦了擦他額頭的汗,他乖乖的讓她擦,一雙眼楮卻沒有什麼神采,當她要松開他們一直交握的手時,他突然皺著眉頭,身上散發出攻擊性。
何以寧急忙握緊了他的手,哄著,「好好好,我不拿開,一直握著,好不好?」
他也沒反應,只是收緊了五指。
小男孩在前面帶路,大黃蹦蹦跳跳的跟在身後,對它來說,它並不知道主人的異樣,只是見到主人,它十分開心。
顧念西果然跟孩子一樣,一路上看到有意思的東西就停下來,也不說話,就站在那里看,何以寧拉他一下,他不肯走,還是看。
他突然不毒舌不耍橫,她真的不太習慣。
于是試著哄他,「顧念西,我帶你去看更有意思的東西,比這個好看多了。」
見他不為所動,她恐嚇他,「那我松手了。」
他立刻轉過頭,雖然好看的眼楮里依然沒什麼波瀾,卻是乖乖的跟了上來,好像真的害怕她把手松開,她總感覺,他什麼都記得,只是他的身體不允許他來記住,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記著她的名字,他們的一切。
她輕輕撫著他的眉眼,「顧念西,要是覺得辛苦,就把何以寧忘了吧,別折磨自己了。」
他望著她,眼光依然空洞,卻突然用一只手抱著腦袋,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何以寧立刻抱住他,心疼的貼著他的臉,「好,不忘,你什麼都不要忘,記住何以寧,記住顧念西。」
他的身體仍然是僵硬的,卻低低的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蠢……」
然後就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