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苗倦倦很早就醒了。
她怔怔看著枕邊那個空空的位置,伸手過去踫觸到的是一手的冰冷,終于確定他昨夜還是沒有回來。
心口像是空空的……她打了個寒顫,隨即猛然搖了搖頭。
「笨蛋,他就是在忙呀,你怎麼就揪著不放呢?」
為免自己又再度陷入惶惶不安的疑心病里,苗倦倦決定重拾興趣--釣魚。
這幾日他都沒到小紈院,後院其他那些夫人該幸災樂禍,覺得她失寵了吧?
這麼想也好,起碼敵意就不會那麼深,她也不用擔心自己一走出小紈院就被罩麻袋拖去暗巷毒打一頓。
清晨的湖畔,波光粼粼,和風宜人。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握著釣竿,對著靜靜的湖面,好幾日夜里未能安眠的她,終于止不住昏昏欲睡了。
「釣魚?」一個甜甜的女聲響起。
「嚇!」她猛然嚇醒過來,手里釣竿險些一滑。
「哎呀!吵著你了?」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清靈甜美、粉女敕女敕若小仙子的姑娘,有一剎地失神。「呃,咳,沒有……你是?」
「你這兒隱密,借我躲躲好不?」小仙子對她笑得似糖若蜜,吐了吐舌。
她看到恍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嗯,好呀。你在躲誰?」
話聲甫落,一個熟悉的低沈含笑嗓音已然由遠至近而來︰「妍妍太調皮了,叫本王好找,等會兒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啪地一聲,苗倦倦手中的釣竿終于落地。
踏著晨光而來的高大身影,偉岸、俊美,仿若天神,不是狄親王玄懷月還有誰?
「王爺,你好煩哪,昨晚都纏人家那麼久,今天還不放過,妍妍都沒力氣逃了您還不放,壞蛋!」身旁的小仙子面兒紅若榴花,瞥見她在場,不禁又羞又急又惱地頻頻跺腳。「而且還有別人在呢!」
玄懷月沒有說話,他怔怔地看著僵坐在椅上的縴瘦身影,心下涌現了罕見的狼狽、尷尬和一絲慌亂。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震驚的神色還殘留在眸底,可是下一瞬間又消失無蹤,只有淡淡的空白平靜。
不知怎的,這樣平靜的她,更教他心慌意亂了。
「咳!」為掩飾那突如其來的不安和隱隱刺痛感,他清了清喉嚨,露出慵懶迷人的笑,卻顯得僵硬。「倦倦也在啊。」
倦倦……卿卿……妍妍……
原來,都是一樣的。
苗倦倦閉上了眼,只覺眼前一陣白光亂竄,冰冷的指尖緊緊握著,彷佛這樣就可以阻止自己顫抖、尖叫,碎成千千萬萬片。
「王爺,這位姊姊是誰呀?」小仙子好奇地問,聲音清脆如銀鈴,又帶著一絲嬌憨的醋意。「王爺?」
「呃,她--咳咳!」他臉上掠過一抹尷尬,「是倦倦。也是你……後院的姊妹。」
「噢。」小仙子輕咬下唇,眼圈兒紅了,可憐兮兮。
「妍妍,其實……」玄懷月破天荒感到手足無措,也不知是因新歡,還是為舊愛。「你們是不同的。」
「奴婢見過王爺。」一個平靜無波的嗓音終于響起,個中沒有喜怒,只有情緒流干了的淡然空寂。
他心一痛,臉上微微變色,濃眉皺起。「倦倦,你听本王說--」
「好。」她抬眼,靜靜地凝視著他。「奴婢听您說。」
玄懷月反倒愣住了,呼吸僵窒,心里的忐忑恐慌失措更深,那種直直下墜的失控感令他沒來由地驚慌、惱怒了起來。
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慌什麼?怕什麼?又憑什麼在她面前要心虛?
他微瞇雙眼,目光深沈地盯著苗倦倦,對小仙子仍是柔聲道︰「妍妍,你先回去嬌妍院。」
「嗯,那妍妍等爺哦!」小仙子乖巧地走了,臨去前不忘拋給苗倦倦一個似笑非笑的勝利眼光。
清風停了,四周靜謐無聲,靜得彷佛听得見落葉的聲音。
才剛入夏,原來葉子就開始凋落了嗎?
苗倦倦澀澀地低垂眸光,掩住那逐漸走向絕望的悲傷。
「本王沒有負你。」玄懷月走近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臉迎視自己,低沈沙啞的聲音里有一絲未察覺的輕顫。「本王說過,你是本王心尖上的那個人,本王也會最寵你。但這不代表你會是本王身邊唯一的女人,你該明白,我是王,我身邊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以前她明白,後來糊里胡涂就變得不明白了,可是現在……她終于又明白了。
苗倦倦唇畔勾起一抹細微的苦笑,整個人卻疲倦欲死。
她終于知道,為何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最寵」了,因為他愛寵的,想要的,過去有很多,未來還會更多。
是啊,他沒有負她……
是她,負了她自己。
「妍妍是德郡王的愛女,她待本王有情,本王不能委屈她。況且你也早知道這後院里百花盛開,本王本並沒有騙你什麼。可本王一直是將你放在心上,你對本王也是最特別的,知道嗎?」他放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地解釋,屏息以待她的回答。
「……知道?」她麻木地點了點頭。
玄懷月見狀心下一緊,有股無法言喻的劇烈恐慌感緊緊攫住胸口,痛得他有一剎無法呼吸。
「好卿卿,本王知道這幾日冷落你了,本王保證今晚一定去看你。」他眸光熾熱迫切地盯著她。「我說到做到。卿卿要等著我,嗯?」
「嗯。」她依順地再點了點頭。
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越來越心慌,越來越不安。
像是一眨眼或是一不注意,她就會像影子般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听見了?哪兒都不準去!」沖動之下,他猛然將她緊緊擁入懷里,一顆心在胸膛狂亂的跳著。「等著我!」
「好。」她閉上眼,面色蒼白如紙。
自然,當天晚上他沒有來。
自然,有其他女子迫不及待到她面前散布消息,等著看她心痛、羞愧、妒恨、絕望。
听說妍妍郡主午後打獵時摔落馬了,王爺心急如焚,大吼大叫著要御醫快來……妍妍郡主昏迷不醒,王爺守在她床邊寸步不移……
苗倦倦自始至終默然無言。
「你們、你們亂講!統統都在亂講!」痴心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大罵。
「哼,王府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也就只有你們小紈院還在自欺欺人。」柳無雙清麗的臉上滿是扭曲丑陋的得意,哈哈笑道︰「賤人,你以為自己跟我們有什麼兩樣?不過都是王爺玩罷便丟的玩物罷了,只是你比我們更低賤,我們好歹受寵了半年以上,又是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女,可你有什麼?王爺不過寵幸你三個月就教你癲狂得忘了自己是誰,我呸!現在知道摔慘了吧?」
「王爺才不是那樣,王爺只是、只是--」心疼地望著身畔一動也不動的苗倦倦,痴心不由哽咽住了。
「醒醒吧,別以為自己在王爺心里有什麼地位,如果他真待你另眼相看的話,又怎麼會讓湯嬤嬤在你承歡後送避孕湯來給你?」柳無雙滿眼怨毒痛快地盯著她,「知道我為什麼曉得嗎?因為在王爺心里,你和我們一樣,統統不配擁有他的子嗣!」
是避孕湯?不是……不是補藥嗎?
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苗倦倦所有的意志,她身子晃了晃,死命地抓住門柱才勉強穩住了癱軟無力的雙腿。
「小主!」痴心驚慌地扶住了她。
「你……你騙人……那不是避孕湯……」她喃喃,渾身顫抖如篩。
「紫草,黃柏,零陵香……苦得死人的湯藥,你敢說你沒有喝?」柳無雙笑了。「不信我,你大可以去問湯嬤嬤。否則隨便去請個大夫來診脈,看看你是不是曾服了避孕湯……你敢嗎?」
「我--我--」苗倦倦告訴自己絕不能信她的話,可內心深處卻無比清楚地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難怪她承寵這麼頻繁卻小日子月月如期而至,難怪這後院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有身孕。
原來,她們都不可以擁有他的孩子。
倦倦,原來連你也不配有他的孩子。
「你胡說!才不是這樣的!你、你竟敢信口雌黃、污蔑王爺!」痴心慌亂地扶著苗倦倦,激動地對著柳無雙大喊。
「痴心,」她低低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小主……」痴心哭了。
柳無雙緊緊盯著眼前彷佛瞬間老了十數歲的縴弱背影,再也忍不住暢然尖笑了起來。
「苗倦倦,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回到寢房後,痴心憂心忡忡地守在苗倦倦身邊,欲言又止。
「小主……」
「我沒事。」她躺在床上,擁被閉上了眼,疲憊地道︰「別擔心,我只是想睡一下。」
「小主,十八夫人是存心氣你的,她的話根本不能相信。」痴心急了。
「我知道。」長長睫毛掩住了她泛著青紫的眼窩,唇色淡得近乎雪白。「你去吧。」
痴心心下焦灼惶急萬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一直守在主子床邊,再三確定她真的沉沉睡去之後,終究忍不住大步往外奔去。
不行,她得去跟王爺稟報這一切。
痴心邊抹淚邊拔腿狂奔,氣喘吁吁地來到玄懷月居住的主宅策天府,對著外頭煞氣騰騰的帶刀護衛求道︰「奴婢是小紈院侍婢痴心,有急事求見王爺。」
「王爺不在!」護衛虎眉一皺。「那請問護衛大哥,王爺在何處?」
「大膽,王爺的行蹤豈是你一個小小侍婢可打探得?」護衛殺氣陡起。
痴心把心一橫,不管不顧地道︰「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稟告王爺,是關于小紈院苗小主的,若是耽誤了,護衛大哥你能負責任嗎?」
「哼!」護衛連理都懶得搭理她。「我勸你在驚動王爺前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要找王爺--」
護衛大怒,唰地拔出了長刀。
正在危急時分,一個清雅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響起︰「慢。」
瑟瑟顫抖的痴心一抬眼,頓時大喜過望,急道︰「何大人!求求您,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王爺--」
「王爺在嬌妍院,和德郡王同守在妍郡主榻邊。」何自載悠哉地搖著扇子,閑閑的語氣里有著難掩的同情。「小痴心呀,你該知道王府規矩,還有王爺的脾氣,切莫逾矩了。」
「可是苗小主她--」
「死了?」扇子頓停。
「當然不是!」她氣憤叫道。
「那病了?」何自載暗吁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再問。
她遲疑了一下。「應該也不是,但是小主看起來很傷心,可是又很平靜,平靜得很可怕……總之我覺得情況不太對勁。」
「小主久了就習慣了。」何自載笑了笑。「她該明白,王爺從來就不只屬于一個女人。」
「你們男人當然幫男人說話了。」痴心憂急攻心,一時失去理智沖口而出。
何自載瞼色一沈,冷冷地道︰「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痴心一個瑟縮,淚水頓時落了下來。
「哎哎,我不過就這麼一說,你、你怎麼就哭了?」何自載尷尬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快別哭了。」
「奴婢懂了。」痴心淚如雨下,神情幽幽。「原來小主以前都是對的,只可恨痴心不懂,還推波助瀾當了幫凶,這才害了小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何自載目光敏銳的盯著她,「小丫頭,你可別添亂!」
「你們什麼都不懂。」痴心眼底盡是心灰,低聲道︰「你們男人是不會懂的,活該你們這一生永遠得不到女人的真心。」
「喂!你這話也太陰損了--喂喂?你要去哪里?我話還沒說完--」
痴心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眼前。
何自載啞然,心下沒來由掠過了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