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雋彥從她的臉上別開自己的目光,她的笑容看在他的眼里,他卻覺得自己十分難受。
「這里。」
他敲著面前的矮幾,林薇順著他的手指看見上面放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信封。
小的那個她十分熟悉,那是成為季家大少女乃女乃後,每次受了委屈就會收到的。
他還是那樣,還是那樣用錢就輕易地將自己打發。
她臉上的笑容更濃烈,卻隱隱透著一種悲戚。
她沒有出聲爭辯,只是漠然地將信封拿起,打開口子瞧了瞧。一切都和以往的一致,連里面的數量都差不多。
委屈算什麼?
從父母離開她的那個時候開始,她就開始嘗盡人間冷暖,用血與淚重新學習了委屈的定義。
委屈什麼都算不上,只要能換取自己應得利益,那麼它就有了意義。從跟在景曜的身邊開始,她就開始用自己的所有去換取金錢,一切都不過是等價交換而已。
可是,她卻不想用委屈再去交換金錢,因為那一個人。
因為那一個人,她想重拾尊嚴,她想重新做回從前的自己,但那個人卻早就當她是個花刺而已。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局面更諷刺?
她只能將一切都默然地吞下肚,卑微的愛情啊,讓人奮不顧身,讓人將一切都放棄。
她看信封的動作是那麼熟悉,讓季雋彥想起很多個像她這樣的人,心里的厭惡自然而然地重新涌出。
「這個也看看。」
他有些不耐地又敲了敲大一些的信封,冷冷的說道。
那個大的信封。
林薇疑惑地看過他一眼後,才伸手去拿起那個大的信封。大信封和小信封並不一樣,因為大信封很薄,薄的似乎只裝了幾頁紙。
里面會是什麼?
她懷揣著這樣的疑問,將大信封里的內容掏了出來,和她猜想的一致,只是幾頁紙,或者準確的說是一份文件。
離婚文件。
她苦笑起來,心里的不祥預感原來就是它。對于壞事的預感,她總是準得出奇,所以當年的事件里她才能成為唯一活下來的人。
什麼都準備妥當了,差的只是她的簽名。
「雖然我們簽訂的結婚協議中,約定的時間是三年,而現在只過了一年,但約定的三千萬我不會少給你一分。另外,還有五百萬是我給你的額外補償,我希望這件事就此完結,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聯系,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妻子,也不會有關于協議的事情流傳出來。」
他淡淡地說著關于他們的離婚內容,林薇只是听著,默默地在心里數著他說了多少個字。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應該是他對她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
季雋彥說完後,見林薇久久沒有反應,臉上的笑容面具也依舊掛著,猜不出她此刻真實的表情。
其實誰也沒有他清楚,在這一整件事中,林薇是最無辜的人。為了賺他這三千萬,連過去都被公布于天下,在A市她怕是很難混下去。可這剛好是季雋彥想要的,他不想輕易地就看見林薇,知道她的消息,A市太小,而世界很大。
「你還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如果是合理的,我會滿足你。」
要求……
她還會有什麼別的要求呢?只是想不到,她付出了那麼多,以為可以得到三年在他身邊的時光,可以用這三年的時光卻慢慢感動他,沒想到就這麼結束了。
她和他,就這麼結束了。
她以為會很牢固的協議,在他眼里也不過只是幾頁紙,他說要結婚,她就孤注一擲地跟他結婚,而如今他說要離婚,她也只能默然地點點頭。
「我要季氏珠寶。」
沒想到她的要求竟然會是這個,倒是有些出季雋彥的意外,他還以為她會要求再多給個幾百萬。
「不可能。」她的這個要求卻讓季雋彥有些為難,季氏珠寶是他心里的一處秘密莊園,他捫心自問,這個要求就算是白曉筠提出來的都不可能,更何況是林薇。
「那麼這份文件我是不會簽的。」林薇將離婚文件重新裝進信封里,遞到他的面前。
「你!」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固執,他還是想得不夠周全,當初只覺得她聰明,一定能夠幫自己完成計劃,可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卻剛好漏了她的貪婪。她想要季氏珠寶,不管是出于什麼目的,對于他來說都是項永不寬恕的重罪。
「別鬧了。」盡管心里怒海翻涌,但季雋彥的臉上依舊冷淡,連語氣都是那麼平淡,似乎林薇只是在鬧脾氣而已。
林薇放下信封,與他僵持著。
看來她還真是算準自己的心思,季雋彥沒有再理會她,也沒有拿回信封,而是起身朝門外走去。
他的身影隨著門的響聲再次消失,林薇覺得這次他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連他都放棄了他們的婚姻。
就算是協議,那也是承諾,應該要遵循。不過還剩下兩年,為什麼他連最後的兩年都不願意給她呢?
淚珠盤旋在眼眶里,卻始終沒有落下來的。
是她忘記了,他從來沒有遵守過承諾,當年是那樣的,現在也會是同樣的。
一直以來,遵守著承諾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他說不哭會來接她,于是她就開始學會用微笑來代替哭泣,哪怕是現在,難過地崩潰時,她的眼淚也依舊沒有滴落下來。
可是,不管她怎麼樣微笑,那個說好要來接她的人早就消失在記憶里,再也尋找不到。
她無力地趴在矮幾上,目光從那個刺眼的信封上轉向窗外。
春日好像已經到來了,窗外那些光禿禿的樹枝上都伸長處了女敕綠的新芽,小小的,如星火一般散落其間。
讓大地復蘇的春日來了,但她的冬天卻還在繼續。
事到如今,還要堅持嗎?還要繼續嗎?
她想起景曜看她時的憐惜,當初她任性地跟著季雋彥回國,景曜就那麼安靜地看著她,悲憫地看著她。她知道,他其實並不贊同她的做法,可是她很想抓住那個能回到季雋彥身邊的機會,于是她明知景曜的反對也決然離開。
她想起黎凱安每次見面都離不開的那句問話,第一次見面就能認出她的黎凱安。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職業的關系,黎凱安很輕易地就辨別出她的真實情緒,縱使她掩飾地再好,他還是看見了微笑面具後的隱忍與傷心。
他總是在對她說,要她離開季雋彥。
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手里的酒杯又空了,林薇又將它倒滿。只有景曜知道,她其實很討厭喝酒,非常討厭,可卻總是不得不喝,她一直搞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喜歡喝呢。
原來如此。
她現在才能體會到,那種很想喝醉了什麼都不用管,什麼也都不用想的感覺。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場噩夢該多好,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她還是那個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
「來,干杯!」
她大聲地笑著,對地上的空酒瓶,舉起自己的酒杯,一口氣灌完。
她那麼努力,經過了那麼多的磨難,才能夠重新回到季雋彥的身邊。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肯珍惜她,連正眼看她一次也沒有!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記得清清楚楚,他說會來接她。她將他的這一句話當做是她黑暗人生里的光亮,唯一的信仰。
她固執地堅信著,在那些被傷痛覆蓋的日子里,她總是堅信著這句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因為他還沒有來。她為他的失約尋找著所有的借口,她不在原來的地方了所以他暫時沒能找到她,或者是她又哭了,又落淚了,所以他生氣了不肯出現。
她乖乖地擦干眼淚,坐在窗台邊上,看著遠處的人群攢動,等了又等。
有多少年了。
她不知道,只是那股希望因為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開始褪色。
直到後來,她不得不被逼踏入那個在外人看來骯髒的圈子時,她才逐漸將那股希望深埋在心底。
因為她開始明白,他們不一樣了。
他還是季家那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季大少,而她卻從溫室里被人連根拔起,丟在外面風吹雨打,最終只能變成低賤的泥,任人踐踏。
正當她認命的時候,他卻又出現了。
像天使,又像天神一樣。
幾乎是發著光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很欣喜,但他卻疏遠又客氣地對她說︰「你就是林薇?這里最好的花刺?」
花刺。
花刺。
她的心里像是吞下了很多的黃連,苦地讓她連嘴都張不開。
是啊,她是花刺。還不是普通的花刺,而是最頂級的花刺。稱她為「高級交際花」還算抬舉的,實際上只是為了錢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只要給夠了錢,哪怕是商業情報也可以盜取,這就是花刺真正的含義,要將有錢人都刮下一層皮來的帶刺鮮花。
沒關系。
她對自己這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