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告訴你,你已經不在我心里了呢??
林亦彤曾那麼天真地以為,這樣的傷人的理由早就足以將顧景笙推離她遠遠的,誰會為了一份愛,放下自尊去乞憐?
可是他會。
她沒想到,他會媲。
小小梨渦里的笑容愈發甜美,她眼眶被逼紅,啞聲說︰「其實我剛剛說錯了,因公殉職那結果倒是好的。壞的是如果落得個高度殘疾,活不好,又死不掉,我會被你拖累得一輩子都不好過。」
顧景笙笑里含痛,輕輕拍她的小臉說︰「彤彤……彤彤,你其實不必故意拿這種話來傷我,雖然真的很痛,但是,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怎麼會不知道,這樣的借口,其實連你自己都勸服不了?
縴睫輕柔垂攏,她說︰「景笙。我話就說到這里。」
請別再逼她。
小手拉下臉上溫熱的手掌,她轉身便走。
顧景笙呼吸一窒,紅著眼眶反握住了她小手,緊緊地,接著受不住地拉回自己身前來。
她小臉一白,呼吸微微發緊︰「景笙,別忘了你的風度。」
呵。風度?
顧景笙淺笑,風度留不下她,要來有什麼用?
「我不放你。」他柔聲吐出四個字,「彤彤。我死都不會放你。」你是我後半生的全部,放了你,我一個人要怎麼去過?
死。
這一個刺激著她的心髒,也提醒了她,小臉由白轉紅,她輕吸一口氣柔聲說︰「你還記得那時候你被省軍區監禁審查,我四處為你奔波的日子嗎?」
顧景笙一怔,攥不緊她的手,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那一段足以讓你判刑定罪的監控錄像,陸師長一時心軟給我看過了,他說是因為有人出面保你你才會平安無事,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吧?」水眸里泛起霧氣,她定楮專注地看著他,「我知道你現在平安無事,甚至會平步青雲,可是我……」縴眉蹙緊,壓下心口撕裂般的劇痛,「我不想……和一個殺人犯在一起啊……」
這短短的幾句話宛若重磅炸彈,轟然炸響在顧景笙的腦海里。他的手力道松了,握都握不住她。
的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的理由能比這個更狠,傷他更重。
他一張俊臉上血色褪盡,蒼白得像鬼一樣,嘴角勉強牽扯起最後的笑容,艱難地嘶啞道︰「我記得……當時我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你說清楚,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最後終于見到你的時候我記得……我說清楚了的……」
他那時跟她說,彤彤,我只跟你說一次,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顧景笙深吸一口氣想再給自己一點勇氣和力氣,顫抖著將她拉過來正對著她的臉,柔聲問出一句讓他自己都覺得絕望的話︰「彤彤,你……不相信我?」
他的手在顫,仿佛命懸一線,一崩即斷。
她泛紅的水眸也緊緊盯著他的臉,給他最後的一刀︰「是。景笙。」
「我不相信你。」
那輕飄飄的幾個字,她說的一字一頓,徹底摧垮了他心里建立起來的所有自信和堅持的城堡,那一瞬好像整個整天都轟然倒塌下來,他眸子里有著遭受重擊後的失神,一時間覺得所有的解釋都那麼蒼白,她一句話就毀天滅地抹殺一切,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握不住她了。
小手微顫著從他掌心中抽出,這下絲毫不費力氣,她一雙泛紅的水眸抬起看他一眼,只當做他是答應了,輕輕揉了一下手腕的酸痛,轉身,一步步地離開他的視野。他的世界。
一路家屬和病人,醫者和傷者來來去去,熙攘喧鬧,她過耳不聞。
等走到走廊盡頭的牆壁處,她躲進去,確定這里沒人,這才慢慢蹲下來,顫抖地蹲下來,捂住嘴,痛哭出聲。
天知道她說出這些話要多大的勇氣,天知道,她被逼到一種什麼樣的境地。
可是。
可是。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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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沒有跟我說什麼時候回國,大概要到過年了,那死丫頭,忙起來沒個準點,誰知道年前還是年後,」祁願圍著圍裙做好最後一個菜,努努嘴,「喏,碗筷給我拿出去。」
霍斯然靠在門邊上想事情,這下回過神來,走到碗櫥里拿東西時動作頓時一僵,想起這話好像那小女人也吩咐過他。
那語氣透著自然,是尋常恩愛夫妻間可喜的默契。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祁願解下圍裙拍了拍腰身,嘲笑道,「一個人過慣了,跟個女人過就覺得百般不自在?」
霍斯然勾了勾嘴角,倒沒有不自在,相反,他很享受也很珍惜那種日子,得來不易。
「不過我說,」祁願坐在對面敲敲碗邊,「你證領了?」
听說他結婚是一回事,有沒有拿證才是關鍵。
霍斯然點點頭︰「嗯。」
祁願心里「咯 」了一下,臉色白了白倒也沒說什麼,只冷冷勾勾嘴角說︰「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決定這麼草率。」
霍斯然擰眉看著滿桌紅綠辣椒交織的菜式,沉聲說︰「草率倒並不草率,決定很容易。只是還沒來得及通知所有人,加上我父母這邊不好溝通,就只在京都草草辦了一下。」
祁願冷笑,挖著碗里的米飯︰「我還當你找了個什麼寶貝呢這麼藏著掖著,以前你求我辦事我也只當你是小打小鬧沒當真,前兩天抽空去看了一下覺得,」她抬眸笑意深深,「不過如此。你眼光差了。」
那麼些年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她還以為他眼光挑成什麼樣,沒想到那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能搞定。
霍斯然勾勾嘴角,沒在意,只是吃第一口菜就被嗆住。
祁願是四川人,川菜湘菜吃慣了做飯從來不清淡,更過分的是她偏愛吃辣,辣椒居然買的是朝天椒,吃下去如烈火燒身。
祁願一蹙眉,趕緊遞了水杯過去︰「辣到了吧?忘了跟你說,我辣椒剛從家帶回來的。」
霍斯然連連擺手,神情冷淡了一些,一口一口抿著清水,只覺得闊別已久的胃痛又來了,前兩天喝酒喝傷,現在又這樣。
「來來來,吃清淡的,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清淡??
霍斯然笑著搖了搖頭,有些後悔最後的這個下午來這陪這個長輩吃飯了,听念叨不說,菜還不合口味不如不吃。他開始懷念在家里開火的日子,不管在京都還是C城,有她在就覺得溫馨的很。可是突然想起昨晚,他不由分說地發了火摔門走人,臉色就慢慢變了,一絲愧疚涌上來。
祁願依舊絮絮叨叨,說醫院里的瑣事,說著說著就扯到林亦彤身上來,說她行為怎麼怎麼不檢點。
——結了婚的男人很在意這個,女人在家里怎麼鬧都沒事,可如果由旁人嘴里說出來,那可就嚴重了。
眼見霍斯然臉色越來越難看,祁願乖乖閉了嘴。見好就收。
……
傍晚的時候抽空去醫院看了顧景笙的父母,以前見過面算認識,跟二老聊了一會才發現病房里空蕩蕩的,霍斯然單手扶著欄桿,深眸掃了一眼別處緩聲道︰「景笙呢?」
他怎麼不在這里守著?
顧父剛要說話,病床上還戴著氧氣罩的顧母便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抬了抬手艱難說︰「出去了……跟彤彤一起的,她剛來看我的時候就在找景笙呢,說要有話跟他說。」
至于她身邊,有顧父在就行了,好不容易兒子平安歸來,她病危時兒媳婦忙前忙後照顧著,大約在她看來,這種患難見真情的感動情緒正溢滿了心髒,哪怕病痛折磨,那笑容也是遮掩不住的。
顧父一蹙眉,沉下一張老臉來憐惜地壓了壓她的手腕,故作冷斥︰「別動。扯著傷。」
霍斯然臉上的關切和慰問漸次變得冷淡,手攥緊了欄桿,凝著顧父顧母一把年紀了還隔著淡淡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恩愛甜蜜眉目傳情,緩緩起身,渾身散發著冷冽復雜的氣場走出了病房。
時至五點鐘。
而他是凌晨四點多的飛機回京都。
呵。
走到值班台的時候居然還有個小護士認得他,臉紅心跳地叫他首長,霍斯然冷冽的眸光漸次放軟,不避嫌地緩聲道︰「林亦彤呢?」
小護士一愣,看看四周後乖乖回答︰「不知道剛剛還在,大概有事跟她男朋友一起出去了吧。首長,你坐呀。」
坐??
他就坐在這里等她,等著看她什麼時候回來,跟誰一起,出現在他面前?
他的拳頭在口袋里攥緊了又慢慢松開,扯出一個冷硬的笑容便真的走過去坐在了一旁的長椅上。不是真的願意等,而是胃里實在不舒服,一陣陣燒得抽疼,他單手不著痕跡地捂著,支著頭閉眸靠在長椅上等了好一會。
昨晚的事他後來反應過來的確是他錯了,不該就那麼發了火就摔門走人。這一整天他都很想她,想抱她在懷里認錯,告訴她以後他會盡量改,別總這麼遷就他,越遷就他就越不懂事。而至于她想調到京都分院的那件事,等他一回去,就立馬派人著手去辦。
別著急。
別著急。很快就在一起了。
可他明明心里這麼想著,心口卻越來越痛,這醫院里的一切當真像祁願說的,不僅刺眼,而且刺耳。
他受著。
可是卻有些受不下去了。
……
晚七點的時候,那一抹縴小的身影總算風塵僕僕地從外面回來,小臉之間隱隱可見疲憊的神色,做事軟軟乖乖的,卻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的模樣,看到長椅上坐著的霍斯然時,在原地猶豫很久,終于輕輕走過去蹲下來,抓著他搭在胃上的手晃了晃。
夢中驚醒。
濃密的睫毛緩緩睜開,胃里的疼痛好像也頓時跟著醒了開始慢慢發酵,霍斯然以為自己是看錯,可等慢慢俯身下去撫上她的小臉才發現是真的。她回來了,就在自己面前。
「去哪兒了?」他嗓音沙啞地輕聲問,剛醒來的狀態讓他毫無防備,渾身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她像是累了,縴長的睫毛輕柔垂下,在他掌心里暖了暖臉頰︰「跟秦主任出診,那個村子很遠,剛下過雨路不好走。」
霍斯然這下沒再說話,低低「嗯」了一聲表示他信。而至于顧景笙去了哪兒,他不在乎。不想問。
「彤彤……回家吧?」頓了頓,他沙啞懇求。
她就這麼趴在他膝頭,小臉抬起跟他對望,一時空氣里仿佛有溫馨的氣氛在交融,靜如塵埃地落在兩人身旁。
……
回去時沒開車,兩人一起坐公交。
她小小的公車卡連卡套都是乳白透明色,干淨地握在小手里,一連刷了兩下,霍斯然鬼使神差地將她的小手抓過來,連著她的人輕輕帶入懷中,公車上人少,她倒也沒掙扎,陪他一起走到了並排的座位坐著。
他高大的身影靠在座位上稍嫌擠,抱了她讓她在胸口小憩,說到了站再叫醒她。
剛剛在醫院的時候的確還困乏著,現在霍斯然倒是清醒了,一路回去的時間他想了很多,也做下了一個決定。
回去沖個澡洗去疲憊和一整天壓抑痛楚的情緒,林亦彤用冷水抹了一把小臉,系了圍裙去做飯,霍斯然月兌了外套從背後抱上來,輕輕揉著她的小月復,一般女人多少都會有點小肚子,她卻沒有,腰細的讓人心疼。
他薄唇湊過去吻她的耳珠,指月復一點點在她腰間細女敕的肌膚上摩挲,她癢,小手握住他的大掌,拋一個可憐求饒的眼神給,他這才停了。
「明早四點的飛機延期,再晚一天。我在皇冠酒店定了包間,把你相熟的那些同事朋友,還有你母親,都叫過來吧。」
她正取著大湯匙,听他這麼說了一句,湯匙掉下來砸在了廚具之上。
那清脆的聲響中,帶著震撼。
她小臉不可思議地轉回去,微微泛白,啞聲問︰「……為什麼?」
他垂眸輕吻著她,低低道︰「沒有婚宴起碼要請客……這樣才夠禮貌。」他輕描淡寫。
懷里縴小柔軟的身影轉過來,水眸里的光劇顫著,忍著嗓音的干澀輕聲說︰「斯然,我都已經答應你了要去京都工作,我媽媽那邊……遲早的事,等她接受了我的跟顧景笙分手的事,慢慢的她也就能接受我愛上別人,我結婚,我在別處有安定的生活……」她努力笑起來,「你不就是在意顧景笙嗎?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就在今天,我們已經分手了,我都可以保證,他以後再也不會糾纏我了。」
在她說了那麼殘忍的話之後,除非顧景笙賤,才會再在一個連信任都不肯給他的女人面前自討沒趣。
縴小的身影顫抖著,強忍著眼角的濕潤和疼痛,踮腳輕輕摟住他的脖子說︰「我知道你心里有結,知道有這個結在你怎麼都不會舒服,那我跟你保證,從此以後哪怕是在同一個城市,我都會跟他,跟他們一家人老死不相往來……這樣可好?」
她原本就是這樣打算,今天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就已經設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她面對。
她承受。
霍斯然的身體頓了一會,半晌後將那柔軟的嬌軀從自己身上拉下來,嘴角浮起一抹嗜血蒼涼的冷笑。
——跟他,還有他一家人老死不相往來麼?
——她以為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唔。
「不夠。」他圈住她,低啞吐出這兩個字。
眸色猩紅,他回想起在醫院里那些刺眼的畫面和刺痛他心髒的句子,啞聲道︰「彤彤,不夠。」
「我以前倒是能接受你再不見他,再跟他沒有任何交集,可是現在想來我錯了。你們在一起那麼久,關系千絲萬縷,哪怕你天天都躺在我身下,還是會有些不知好歹地人每時每刻都提醒我你身上還貼著他的標簽!所以現在我不要他避開,隨便他怎樣,我就是要讓他知道,讓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霍斯然的女人。」
她小臉已經全然蒼白下來。
想起從最初顧景笙被扣押一直到現在的委屈求全,想起今天她轉身一步步離開時他被打擊得整個神智都崩潰的模樣,想起曾經他們在一起相處,他說那些傷害你的事,別人也許可以做,可我顧景笙此生,絕對不會。
心下悲涼。
涼得整顆心髒都是冷冰冰的。
今天去的那個村子里發生的案子也是這樣,男人很寵那個女人,寵得無法無天,那女人趁著男人打工期間不甘寂寞出了軌,回來後露餡被男人廝打了一頓,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說要離婚,男人出了門便迎面朝著一輛開過來貨車走了上去,撞得四分五裂,救護車沒走到醫院,人就死了。
鄰居們紛紛都說那個男人真傻,女人沒就沒了,拿自己的命開什麼玩笑。林亦彤想或許那一刻男人不是氣憤,也不是逞強,而是難過。打人可以泄恨,離婚可以斷情,他或許只是難過,自己那麼愛那麼寵的人,這樣一頓打一頓鬧,就注定再也無法走到最後了。
「彤彤,我知道你一直在包容我,從開始到現在,你的遷就我都看得到,」霍斯然眼眸里含著猩紅的血絲,撫著她的臉,「而我對你做過的那些傷心的事,說過的傷你的話……我很抱歉。這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們以後就好好在一起。」
「那些朋友你先通知著,我會叫上景笙,明早再跟你一起去你家接上伯母——」他頓了頓,薄唇啞聲吐字,「飯不用做我的,不是很餓。」
他胃里不舒服,心里也是,一陣陣的像刀在剜。
說完這一切他摟過她來,泛白的薄唇印上她的,疼惜入骨地吻了吻,接著放開她看了一會,起身朝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