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小鹿般清澈的眸子當真緊張地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接著便反應過來暗自懊惱,不舒服?不舒服至于放著京都一流的醫院不看跑到小縣城里來胡鬧?
小手架起病歷本翻頁,縴睫垂下小臉面無表情︰「哪兒?」
霍斯然吃了癟,濃密的眼睫顫了顫沉聲道︰「胸口。丫」
她利落地合上病歷本,用筆尖指指左邊道︰「通道出去右轉有個大廳,內科在二樓。」
說完那縴小的人兒竟然夾著病歷本,小手插在口袋里徑自繼續查房去了理都不再理他,霍斯然孑然一身站在原地,人來人往之間他呼吸慢慢屏住,深眸凝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那麼挫敗媲。
等12點過10分,那縴小的身影總算把白大衣換下來穿上米色風衣,俏麗的馬尾掃著後背,走出來時小臉在大堂亮光的照應下艷麗照人的,卻只是淡漠如水地看了他一眼就撩開門簾走了出去。
霍斯然坐在長椅上枕著雙膝,黯然地想著這一趟也許白來了,你看——她不願理他,那麼明顯。
這樣想著,胸口竟當真悶悶地痛了起來。
直到一個身影慢慢走到他面前,那一雙腳刺著霍斯然的眼角,他眼里驟然閃過一道亮光心下驟暖,抬眸,見她小臉微紅泛著尷尬,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不耐地挎著包問︰「你有地方吃飯嗎?醫院附近的餐館記得不要去,衛生都不達標。」
霍斯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接著就見她小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尷尬,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蹙眉嗔怪︰「走啊。」
霍斯然心弦一陣緊繃眸色深邃,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起身,抬腳跟上。
她住的地方離醫院不遠是一棟年久的單元樓,小小的縣城里面賣菜的全部都堆在路口,水靈靈的很是新鮮,價錢也便宜到不行。一路就看著一個軟軟乖乖的女孩兒在前面走,後面跟著一個肅殺挺拔的男子,隔著一步遠的距離不緊不慢,她停他便看著,看她討價還價後買一堆菜,小手一伸頭也不回地遞給他拎,霍斯然頓了頓,接著回過神,乖乖地全數接過來提在手里,面露神色復雜的感激。
她住底樓,小小的兩室一廳格局,不超過七十平。
听她的命令把東西拎到廚房就被趕出去,霍斯然掃了一眼那有些老式的藤椅和小小的棕色沙發,還有九十年代才流行的木板床和電視櫃,沉吟了一下走過去想在沙發上坐坐,沒想到一坐下去那沙發竟淒慘地「咯吱」一聲像是壞了。
霍斯然「嘶」得一聲蹙眉不得不起來。
那縴小的人兒拿著一杯水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這個場景不禁猛然憋住笑,小手遞過去給他︰「放心不是你坐壞的,早就壞了。」
霍斯然接過水杯,踫到她涼涼的手指,她顫了一下趕緊縮回去,小臉泛白,一路跑去廚房做菜了。
霍斯然在外面等了許久,終是坐不住。
走進廚房盯著她看了一會,她在湯鍋和炒鍋之間來回奔忙,要夠醬油時夠不著,一個臂膀從背後伸過去遞到了她手心里,她抬眸一愣,霍斯然也端端正正地迎上她的視線,深眸里隱有血絲,啞聲說︰「怎麼不問我,來這里做什麼?」
那縴小的人兒神色一僵,看了看窗外小臉泛白︰「我的身份證前不久掉了還在補,暫時還拿不到。」
一句話就讓霍斯然封了口——他怎麼可能不懂她的意思?
她說抱歉,現在婚離不了。
霍斯然手撐著廚衛台,好半晌都沒有聲音,那縴小的身影關了火將最後一個菜炒出鍋,回頭看他神色時這才嚇了一跳,他眸色是全紅的,像是在忍著什麼事。她甚至來不及擦手就忍不住走上前,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
霍斯然抬眸看了看她,許久後才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將她攬到懷里來,低頭,纏著她的腰埋進了她柔軟溫暖的肩窩。
埋著頭,緊緊地,抱住她。
「我很難受。」霍斯然盡量平靜地說著,嗓音卻已經悶悶得黯淡到嘶啞,「你為什麼,不來看看我?」
——你為什麼,沒來看看我?
那段住院的日子很難熬,等熬過了再回憶竟也沒好受一丁點。他以為不記仇的,可是卻當真心心念念地記得,記得每一個要靠安定才能勉強睡過去的夜,記得夢里一醒就抓不到的人,記得世界平靜得跟死了一樣,他盼著能有她的消息,一盼就盼到天亮。
林亦彤驚愕,她兩只小手滿是油腥,不敢踫他只能架在身體兩側,想縮回去動一下,卻被他輕輕起身按住了小腦袋,不讓她動。
也不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
她一雙清透的水眸也漸漸紅了眼眶,知道他在問什麼,梨渦里蕩開一抹苦澀的笑,啞聲道︰「我以為,你恨我。」
在臨縣的日子周而復始過得平靜,除了累便是空白,夜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煎熬,握著手機想問他在哪兒,在做什麼,可一閉眼就看到他那天絕望冷冽的眼神,她哪里……敢……
這樣算是解釋過了。
霍斯然抱著她低低「嗯」了一聲,其實他要的不過就是她能說句話,不管那解釋是什麼,他要知道她是有理由的,那段日子的艱難就能這樣輕而易舉地翻頁而過。再也不提,再也不想,就像從來都未曾經受過。
一雙長臂放開她,霍斯然依舊有些泛紅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尷尬,緩緩沉聲道︰「好了,是嗎?」
她錯愕,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飯。
他挺拔的身影閃身過去,長指打開櫃櫥拿碗筷,慶幸她不是一個人住便只買一雙碗筷,那高大的身影霸佔在廚房里很是擁擠,出去時林亦彤反而有些落寞,追上去問︰「你回京都之後,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不是有嚴重的事發生,他不至于脆弱到跟她說這種話的地步。
霍斯然頓了頓沉聲道︰「沒有。」
才怪。
她小小地在心里月復誹一聲,跟著他走進廚房,湊過去在旁邊柔聲叫他︰「斯然……」
這久違的一聲讓霍斯然手一抖,忍了一下深深看她一眼還是端著盤子出去了,林亦彤在他身後嘆氣,真不知他要這樣逞強到幾時,也罷,就忍著,果然等霍斯然來回幾趟全部端上桌的時候面色在猶豫,似是有什麼想說的卻說不出口。
「椅子沒有壞,你可以坐呀。」那縴小的人兒輕柔趴在桌上,眼楮亮亮地含著笑好心說道。
霍斯然臉色果然更加尷尬。
拉開椅子坐下來,手握成拳抵在桌上沒有動,想著措辭開口︰「你想不想……去海邊?」
「唔……」她思考著,咬了一口剛剛熱好的包子,「什麼時候?」
霍斯然眼里閃過一道亮光︰「這周末。」
「看嘍,不加班的話就去,我不想請假,會扣工資還影響獎金。」她老老實實地說,不打算再為了什麼把一切都妥協掉。
霍斯然尷尬,解釋︰「就只有周六周日。」
那一雙漂亮的水眸玩味地地盯著他看,一直盯到他一張俊臉都險些燒起來才笑眯眯地問︰「你有任務在那邊?」
霍斯然不自然地別開臉,點點頭︰「視察海域,閑差。」
「哦……」她綿軟地小聲吐出一個字來,宛若棉花糖般勾著人的心弦,笑意更濃,「首長,你假公濟私啊?」
霍斯然終于再也忍不住,深眸迷離,手伸過去輕輕捏住她柔滑的小下巴,綿長地「嗯」了一聲,道,「我假公濟……‘私’……」
那曖昧的一個字,里面不知摻雜了多少寵溺疼惜,伴隨著他粗糙指月復的溫熱,惹得她小臉星火燎原,滾燙的溫度一下子蔓延到了耳朵根。本想調戲他,卻沒想到最後已不知……到底是誰調戲誰……
她縴睫閃爍,小聲說了一句「忘記關煤氣」就臉紅心跳地忙不迭退身跑去了廚房。
霍斯然的手指也好半晌才收回,忍不住攥緊了拳心摩挲了一下,那柔滑的感覺,也是很久都沒有踫過了……
而至于離婚——
霍斯然想那大約是他做過的最不理智的決定,不管當時話趕話說得有多重,至少他知道自己還喜歡,還愛,就不該蠢到選擇自己放棄。打算從此以往只要她不想起,他便也絕口不提。
而林亦彤想的就簡單多了——
離婚?見過想要離婚的男人還回來找他的「前妻」一起去海邊度假的嗎?見過嗎?沒見過,那還,離個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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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習習。
大巴車還沒到就已經感覺到了咸腥的海風滋味,一陣陣舒爽地擦著窗子吹過來,一路從機場轉大巴過來坐得有些累,閉上眼仰起頭吹了一陣風就好多了,雖然此刻的京都已經冷到快要進入寒冬,可這座南方以旅游著名的城市卻還暖日炎炎,一開始車里氣溫剛好,下車關了空調便熱起來,那縴小的人兒拿著行李下車,用小手扇著風,到處看。
衣服都穿在里面不能月兌,有點難受,可她覺得海風吹得很舒服,尤其心情,也因此好得出奇起來。
前方闢了專道,路被堵了,下車的游客們都不知是為什麼,海防巡警車一輛一輛地接著開過,林亦彤看著里面閃過的一道道迷彩服就莫名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小臉上梨渦深深笑意動人,最後一輛車在眾人簇擁和記者圍堵下緩緩開過來,她眼楮一眨不眨,接著就看到一道身影走下來,肩章在陽光下亮眼地閃耀著,英氣逼人。
一行人巡檢了好久才離開。
那縴小的人兒索性蹲下來,長裙垂著沙地,托著腮眯起眼楮笑容滿面地看著他,覺得那副畫面美不勝收。
好不容易等車開走了,她一驚,趕緊起身拉著行李箱跑去一邊的濱海大道上,前後長長的公路看不到頭,一眨眼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在前面,估計是讓車先走了他自己留下,肩章很識時務地撕了下來,怕嚇著人。
一個很俗很俗的念頭,在她小腦袋里盤旋起來。
把行李放在草叢邊上,她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水眸無措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猛然起跳了一下才捂住了他的眼楮,「你猜,我是誰?」柔美的嗓音里透著甜甜的笑意。
誰?
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看到他這樣的一身正統軍裝都敢撲過來捂他的眼??
這游戲俗得很,可霍斯然卻一次都沒玩過,也沒人真的敢這麼對過他,所以他把那只覆在自己眼楮上的小手拿下來時沒有忍住,大掌輕柔攥緊了覆在唇上親昵溫柔地吻了吻,身後那縴小的人兒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酥麻弄得渾身都顫了顫,霍斯然才一身挺拔地緩緩轉身,眼神復雜。這種在異國他鄉見到她的感覺,視覺沖擊很強烈。
以前他隨著軍隊飄,飄到哪兒都沒人管,而這一次她卻肯跟著來,這麼遠的路,讓他感覺好像人還在家鄉,一樣。
她卻愣愣的,覺得有哪兒不對。
「累麼?」這樣順勢握住了手就不想放,霍斯然輕輕揉著掌心里軟得不可思議的小手,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搖搖頭,被他拉著一路去酒店,半路終于蹙起眉來︰「霍斯然你怎麼能這樣?剛剛萬一是別人呢?你難道也隨隨便便就拉下人家的手來親嗎?你太不檢點了!」
霍斯然只覺得太陽穴的位置突突地跳,跳得很不安分,眉宇間蹙著,一路無聲地安撫她到了酒店大堂,跟酒店服務生說話時她還是絮絮叨叨的,似是對剛剛的事情不滿,他終于忍不住了,不顧有多少人在看,蹙眉松開她的小手扣緊她的腰拉近與自己相貼,低啞道︰「我傻麼?不知道是你?不知道是你我早就一個過肩摔過去了,還親?我這輩子才親過幾個人?!」
她小臉這下猛然「刷」得紅了,這才突然想起他是偵察兵出身,在特種大隊呆過多年,如果不知道是她哪能讓那點小把戲得逞?
可兩人許久都沒這樣親昵過,猛然貼得這樣近,細看他的眼里也有些起伏不定的血絲,尷尬中透著款款情動,覆在她後腰上的手掌都微微發燙。
渾身抖沁出汗來,她尷尬道只能挑他的錯,蹙眉道︰「你生氣了?」
他一蹙眉眼里就冒出冷冽的寒芒來,有些嚇人。
霍斯然一下子松了勁,嘆口氣道︰「沒有。」
「你有,」她小手推開他的胸膛,與他隔開一步遠的距離,「霍斯然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愛生氣,一不隨你的意你就這樣,不把人嚇到再不敢招惹你你就不開心……」
霍斯然嘆氣更深,眼看著讓酒店那些服務生還有不相干的人看笑話也沒辦法,只能低柔地將她哄過來讓她別亂跑,這麼一轉身就走人他可不知該去哪里找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他半點都不敢拿這些來開玩笑。
許是那輕柔的口氣讓她感動,剛剛也就是鬧鬧開玩笑,可這樣的霍斯然,她可從未見過。
——是誰說的?女人的胡鬧有時不是不可理喻,也許就是想看看你有多愛,你有多不舍。現在她好像……也看到那麼一丁點了。
眼角微涼。心下很暖。
可等拿到房卡的時候她一愣,沒想到,他竟是開了兩間房。
「請拿好您的房卡和證件,祝你們旅行愉快。」說話的是酒店美麗嬌小的前台,甜甜的嗓音配上笑容簡直能開出一朵花來。
「斯然……」她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