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離開他以後,她可以這麼快就找到自己的愛。
而那個人,竟然是曾經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榮辱與共的大哥。
顧景笙覺得,心一下子,就著了火。
灼燒一樣疼媲。
他唇邊的淺笑還在,可整個一桌人就只有林亦彤知道他在發燒。高燒。39度持續了一整夜。
而且那麼可笑,他竟然不敢問。
不敢問「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分手之前還是分手之後?」,「是不是因為覺得尷尬艱難,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我?」。顧景笙笑得愈發燦爛起來,覺得那些突然之間就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一件事——
他所珍惜疼愛的女孩找到愛了,而那個人,卻不是他。
他還以為,還有希望的。
「景笙……」對面縴小的人兒抬眸,眼眶已經紅了一圈。
顧景笙輕輕做了個手勢阻止她說話,笑容淡淡掛在蒼白的臉上,開口時嗓音啞如沙礫︰「我有點……不太舒服……」
雲裳縴手輕輕扣緊咖啡杯,垂著眸竟听出了一絲難掩的痛意。
「你們先坐……」他淡淡笑著,「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他便優雅地拉開椅子,誰都沒看,尤其是對面極度復雜的霍斯然的臉,扶了一下桌子,去了洗手間。
一片靜默。
雲裳用小銀勺輕輕攪拌著咖啡,看對面的人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自己也乖乖沉默,直到霍斯然握著亦彤的手松了松,冷聲緩緩道︰「我跟雲裳很早就認識,很多年沒見,到最近她回國才一起回來看看。」
看看,誰?
縴長的睫毛輕柔垂下,林亦彤只覺得置身冰窖,在她想來這個場面是痛苦的,丟臉的,狼狽的,她曾經告訴過霍斯然,她哪怕自己真的過得再不好,也不願讓自己的痛苦和不堪,暴露在自己恨的人面前。
那是對她最大的羞辱。
雲裳笑了笑,放低了聲調說︰「不用介紹了我們都認識,你們……還是先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接著她便別開眼繼續攪咖啡,努力充當一個路人的角色,不插手不過問不感興趣,留給他們絕對的空間。
半晌後突然一聲悶響,像是衛生間的方向出了什麼事,接著就听見遠處有人的驚呼聲——
「哎,先生!這位先生,你怎麼了……」
伴隨著重物墜地的聲音小小的茶餐廳都被驚動,尤其是這一桌,林亦彤臉色霎時白了,手從霍斯然掌心里抽出來就猛地往衛生間跑,霍斯然臉色一變也起身大步流星地追上去,幾大步上去輕輕扣了她的腰身在臂彎里先她一步走進去,接著看到衛生間洗漱台的旁邊有人倒下去,那制服的顏色明顯是顧景笙!
霍斯然心頭猛然一震!臉色霎時蒼白僵硬,對懷里的人說了一聲「叫救護車」,接著就撥開人群將已經昏厥的顧景笙架了起來!
**********
夢里回到那一片藍得有些發黑的海域。
天色將晚。
那一年境外的空氣比國內最酷暑的盛夏還要炎熱,迷彩服被汗水打濕又烤干,汗漬一層層如白霜一樣印在衣服上,天色晚了的時候卻突然變得寒涼,他匍匐在那一座島上不知道多久,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唇已經干裂如石。
命令是埋伏在這里暗殺掉第一個冒出來的人影。不管是誰,要求一槍斃命。
顧景笙是最優秀的狙擊手。
四十九個小時過去了。
饑渴與酷熱快要將顧景笙的生命值減弱到最低,從狙擊鏡里看到的風景已經在晃,顧景笙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許死。再次緩緩睜開眼時眼前先是一片可怕的黑,接著黑屋散去,里面竟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是真的餓暈了,唯一的一丁點生命值都只為了這個「暗殺」的任務而存在,哪怕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他也能確定自己的準星已經瞄在了那個人的眉心,叢林里的生物險些被烤化成汁,在夜幕降臨下來的那一瞬只听整個島上「砰——!!!」得一聲可怕的槍響,飛鳥,猛獸,轟然騰起在了隱秘的叢林里。
準星里那個人定定站了一會,腿一軟,倒下了。
接著就是漫天的槍聲,兩邊隱藏的勢力分別從島上和海上開戰,信號彈在夜幕降臨中升起映亮了整個海面,顧景笙奄奄一息,手慢慢從扳機上滑落下來,在昏厥過去的那一刻想,終于可以回家了。
……終于。
………………
曾經無數個夜里他做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夢,夢里的感覺之所以不清晰,就是因為他當時意識不清。
後來,他用了那麼多年的時間去悔恨當時的精神疲憊和視覺模糊。
後來,他參加過很多次野外生存訓練,把無補給維持生命時間延長到了一百個小時以上。
也是後來才知道,再也沒有用了。
重新讓他燃起對生命和未來渴望的那個人,出現在他警校畢業將近三年後。是個女孩。他一點點去追她,得到她,一點點深入了解她的世界,一點點在心底深處規劃他們的未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清楚那種感覺,像在井底抓著一根藤蔓,告訴自己爬上去才能得到光明,否則就一輩子都處在黑暗中。
所以,那次凌晨坐航班回來接受特警隊調查的時候,他一點都不害怕,知道這個坎他必須跨過去;
所以,當那天她清楚跟他說分手的時候,他很絕望,覺得人生像塔羅牌,第一塊被她推倒了,後面就是一片廢墟瓦礫。
顧景笙是這麼想的。
尤其那天那個混血男人從海面回國的時候,他就在想。
他需要一種動力和理由讓他擺月兌這樣非死不可的困境,他想要被人需要,想要有一個人,在前面的人生等他。
他當真覺得還有希望的。
就像他那天說的話一樣,不是每兩個人在一起都是因為愛,人生的主打詞其實應該是「陪伴」,然後結婚,步入婚姻殿堂後,用「責任」與「親情」伴隨彼此一生,一樣深刻美好。
所以他不曾放棄彤彤。
他一直覺得是有機會的,只要肯堅持肯相信。
可是就在剛剛,他的這種希望被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徹底打破,他能夠接受她跟任何的人在一起,任何的人他都尚且覺得可以接受,可誰知道偏偏是霍斯然。
顧景笙在昏厥過去之前回憶起那一年開錯的那一槍,突然就覺得命運就像一個局,而這個局,他終其一生,都破不了。
**********
醫院里事務繁亂紛雜,小縣城又不比大城市,髒亂了很多,雲裳索性站在急診科外面,手習慣性地轉著腕上的念珠,略有所思。
顧景笙。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麼個人存在,剛剛雲菲打電話來問情況,她便狀似無心地問了一句顧景笙是誰,雲菲道︰「林亦彤她男朋友啊?不是說快結婚了嗎?怎麼你見啦?」
雲裳掛了電話,一雙水眸里多了一絲清明。
顧景笙管霍斯然叫大哥,霍家可從沒听說過有這號人物,那既然不是親的就是認的,這故事,她大概懂了。
正想著,霍斯然從里面走了出來。
「怎麼樣?嚴重嗎?」雲裳轉過身來關切問道。
「刀傷炎癥,高燒引起的昏厥。」霍斯然冷聲緩緩道,深眸里情緒復雜,愧疚、煩躁與冰冷交織不滅,「打過抗生素,已經穩定下來了。」
雲裳點點頭,霍斯然接著道︰「我還要在這里呆一會,不早了,送你回去。」
送??
雲裳詫異了一下,接著便反應過來他肯定是要叫出租車送她,不禁苦笑一下,心底寒涼,抬眸望了一眼他背後,目光一刺,接著便優雅地緩步走到他面前,目光清亮真誠︰「斯然,今天的情況我沒想到,希望我的存在沒有給你添亂。還有,我當真沒想到你妻子會是彤彤,我……」她垂眸苦笑一下抬眸,「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應該听說了?但是我覺得,再怎麼說那都是父母那輩的事,我想插手也插手不上。而請你相信,我對彤彤從來都沒有過惡意……」
霍斯然抬手阻止她說下去︰「雲裳,這點你不用說。」
——她的人品,他了解。
「好。」雲裳也笑著回應,接著手輕輕攀上他的肩膀,在他側臉印上一個吻,霍斯然冷然地微微側首躲了一下,吻沒踫到,雲裳眼底一驚,不禁笑起來,「你土不土?國外的見面禮節你都要避?」
接著手放下來,徑自朝他身後走去。
霍斯然臉色微微尷尬地一怔,回頭,竟看到亦彤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也不知看他們說話看了多久。
「我差點都要忘了,這是送你的禮物,」雲裳笑著把自己手邊袋子里的東西遞過去,「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隨便買的。」
那縴小的身影紅著眼眶垂眸看了一眼袋子,啞聲道︰「謝謝。不過……我並不習慣戴。」
霍斯然冷眉倏然一蹙,沉聲道︰「彤彤——」
不習慣是一回事,不懂禮貌就又是一回事了。
林亦彤心里一陣刺痛,卻見眼前雲裳笑得溫暖四溢,沒有辦法,只能伸手去接,卻在手指相踫的瞬間听見一句放低的幽幽聲——
「剛剛那個警司看起來不錯,俊朗大方年輕有為……不是都快結婚了嗎?怎麼臨到頭了,卻不老實一點跟人家結婚算了?」
林亦彤一驚!
因為那聲音實在太低,低到只有她們兩個人能听見,她小臉泛白,也低聲回道︰「我的婚事,你有意見?」
雲裳目光清冷地凝著她,卻浮起笑來,盯著她道︰「你在選男人之前,怎麼也不先問問,他身上有沒有蓋著別的女人的章呢?」
——什麼意思?
林亦彤還在反應,雲裳卻已經嫵媚一笑撤回了手,輕柔順了一下劉海便冷冷轉身了,臨走還輕拂了一上的塵,兩個人的鮮明對比拉得很大,這女人,在哪怕髒亂邋遢的地方也能出落得如若高貴的女王。
冷冷將那袋子放在值班台上,林亦彤轉身就回病房。
「你就一句話都沒有要對我說的?」霍斯然心里有著微微的火氣,更多的是嫉妒和冰冷,冷聲問她。
她心口悶悶的,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回病房……」
「回病房看他?」霍斯然冷冷走過去到她面前,伸手鉗過她的下巴,「就非要你不可麼?缺了你會死?嗯?」
話里帶刺,那縴小的人兒一雙水眸發顫地看向他,說話鏗鏘有力︰「霍斯然,你跟我保證過不會再不問緣由地輕易發火的,我能問候一下你的記憶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