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笙點點頭,淡淡「嗯」了一聲,坐了下來。
一向雲淡風輕如他,能做出如此暴力不計後果的事,委實讓林亦彤震驚。
明艷的小臉透著一絲疑惑︰「為什麼?丫」
顧景笙淡淡勾起一抹笑,俊逸的臉依舊淡然平靜,開口說︰「那個人在三天前,向紀檢委寄過一封匿名信檢舉我父親,貪污受賄。媲」
那縴小的人兒渾身一震!!
「怎麼會這樣??」
年關的排查最為嚴格,像雷區一樣不能觸犯,多少只黑手黑腳都會在此刻縮回去避其鋒芒。此刻被揪出來,只怕會被當做年度典型狠狠地徹查,最終會落得什麼下場,無人知曉。
「難道顧伯父真的……」縴眉緊緊蹙起,她顫抖的聲音透露了她的不相信。
「無官不貪,」顧景笙輕聲打斷她,凝望著漫天飄下來的安靜的大雪,「只是你應該知道,無論再怎麼嚴打,都不該輪到我父親……」半空中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縴塵不染的她身上,「他喜歡玉,在機關的這些年不是沒有人投其所好過,他一向都有分寸。只是前幾天,有人拿一件漢代的羊脂玉器過來,說是仿品讓他留著,可是你猜……」
你猜。
後面發生了什麼?
此刻他的話哪怕不再說,林亦彤也能夠猜到。
美眸被寒氣凍得紅了一圈,靴子淺淺地踩在雪中,她嗓音艱澀︰「是有人故意要這麼整他?」
「那現在……」
顧景笙嘴角的淺笑未散,只是不願再多做解釋了,他手上粘稠猩紅的血漸次冰冷下去,卻又突然一暖,察覺到時垂眸一看,是她柔軟的小手覆在上面,縴長的睫毛上落了雪,她有些不舒服地眨掉,用隨身帶的無紡布簡單地給他包扎了一下。
「景笙,你現在要怎麼辦?」
怎麼辦?
顧景笙將手掌翻過輕輕握緊,回想起清晨接到的那個電話,說叫他來娛樂城聚一聚商量一下,他離開辦公室來到包廂的時候,幾個人正踫著酒,哪怕沒有一個認識的,看眼神,他也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出處,目的。
話越說越過頭。
直到有人開始粗噶笑著議論起他當年開的精準的那一槍,他才捏緊了杯子淺笑著輕聲問︰「那一封檢舉信,是誰寫的?」
旁邊的人看著他邪笑起來,他才一個沒有忍住,握住啤酒細長的口徑朝著那一張臉狠狠地砸了過去。
他曾經想過這些人會從哪里下手,想過無數次,卻還是始料未及。不得不說,下手真狠。狠到讓他走在滿是喜慶.紅色的大街上都覺得滿目漆黑,像被一只手一點點地拉近深淵里去。
沒人看見,也沒人听見。
靜靜思考了很久,顧景笙輕輕地啞聲對她解釋道︰「世事無常……不要擔心。」
就讓她把這當成一次普通的意外,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意外的發生何時會終止,哪里會是他的盡頭。
想了一下,她仰起臉︰「等到幫我媽媽買完過年用的東西,我去看看伯母吧?」
顧景笙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許久他伸出手,輕輕觸踫著她小巧的輪廓,啞聲問︰「我對你來說,是什麼?」
她也怔了,悶了許久才開口︰「如果沒有他的話,景笙,你會是我此生,最好的選擇。」
顧景笙沒有繼續問,為什麼。
因為她在他膝頭輕輕笑起來,笑容清美甜蜜,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一句話就封了口,所以那個世界,他從未,也再沒能走進去過。
………………
大年二十九。
京都堵車的龐大長隊排滿了整個三環,大雪覆蓋。
林亦彤下了車,走到高架的欄桿旁看了看,堵得水泄不通,身後顧景笙也下來,付了錢,拎了大包小包的禮品。
「完了,難道今天我們要靠補品當午餐嗎?」她捧著臉蹲下來,哭笑不得。
這種堵法估計三個小時也疏通不開。
「有沒有徒步走過高架?」顧景笙淺笑著走過去,拉過她的手讓她起來。
「啊?」林亦彤反應不過來,看不懂他想做什麼。
待明白之後馬上著急了。
「顧景笙有交警!!」她悶悶地喊,把他往回拽,明明那幾個交警就在路口梳理交通,看不到嗎?
顧景笙偏偏拽緊了她,笑意清淺魅惑︰「你小聲點,他們就看不見了。」
兩個人從漫天擁擠的車流旁邊穿梭過去,做賊一樣,林亦彤身高還好,顧景笙那麼高個子跟她一起毫無形象地蹲著躲過交警密集區,又驚又險,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捂住嘴憋笑,等戰戰兢兢穿過了危險區,跑下高架時她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腳下一滑,尖叫一聲忙抓住旁邊的人。
雪花四濺。
「哎!!干嘛呢你們!!」一個交警猛然發現了正在高架上無視交規亂跑的兩個人,冷喝著走了過來。
顧景笙扶起她︰「走了,趕緊!」
兩個人踩著厚厚的雪一路跑下高架,手被迫握得緊緊的像逃亡一樣,幾個交警起先還追,後面一直到追不動了才給他們逃走,兩個人氣喘吁吁中帶著刺激和快樂跑了好遠才停下,一個二級警司,一個醫務工作者,干這種缺德事竟覺得開心無比,顧景笙淺笑著看她白皙的小臉被紅暈染滿,她如花的笑容從絢爛到微微愣怔,凝固,若有所思。
「怎麼了?」
周圍寒氣凜冽逼人,林亦彤凝望著前方,深吸一口氣說出自己埋藏了好些天的話︰「我想他了……」
這里是他的城市。
她此刻正站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呼吸著跟他一樣的空氣。
水眸里泛著晶亮的光芒,她心里帶著一份歡喜,一份痴戀,一份毫無遮掩的情感,一字一頓地說︰「景笙。我好想他。」
……………………
顧家門口滿地都是鄰居放過鞭炮後的大紅色碎屑。
可氣氛卻是那樣清冷。
進來時莊靜妍正擦著桌子,看見顧景笙時嘴唇動了動,已經年近五十的女人,差點就嘴角下拉冒出淚來,下一瞬看到一抹縴小柔美的身影跟在他身後,立馬又變成了尷尬難堪的笑,跟往常一樣上前抱她。
林亦彤也笑著跟她說了幾句話,把手里的禮品遞給她。
最後,莊靜妍才直起身看自己的兒子,兩個人隔著半空對視幾秒,顧景笙上前把自己的母親緊緊抱在了懷里。
那一瞬,林亦彤被一股酸澀弄得濕了眼,低頭看自己的腳尖,手慢慢地攥緊了。
……………………
電話不通。
顧景笙覺得自己此刻是瘋了,竟會開著自己父親的車一路開到中央軍區來,只為了她的那句,我想他了。
林亦彤本來沒讓他送,已經自己一個人在路口自己攔車了,顧景笙最終還是走過去扯開她,那垂眸看她的一眼,冰冷中帶著沉悶痛苦的血絲,是她見過最復雜的眼神。
她猜他想掐死她,撕碎她,毀了她。
因為他當時扣著她頸子的力道正發狠,帶著可怕而絕望的力量,卻也在極度壓抑地顫。
可最終還是將她用力一帶,帶上自己的車,一路碾壓著雪花朝軍區開去,俊臉泛著淡淡的蒼白沉默不語,不發一言。
可是在車里打了N個電話,都不通。
林亦彤自然不敢向顧景笙求救。
她將手機收進手心,幾乎要說出那一句「要不我們回去吧」,靜默了一路的顧景笙終于開口︰「……你是真的想見他?」
她小手掐緊了手機,不說話。
耳邊「吧嗒」一聲輕響,她一驚,卻見顧景笙已經下了車,在飄飛的小雪中朝著軍區大門走去,對著崗亭出示了證件,不一會就有人出來接待,是楊參謀,很明顯,他的眼神在看到顧景笙的剎那變得極度詭異。
「不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他利落道,「首長不在,邊防巡視中,還沒回來。」
那一瞬林亦彤是失望的。
顧景笙即使不看,也知道她眸中晶亮的光芒正在一點點黯淡下去,再過一天就是年關,如此,她的千辛萬苦怕是要廢了。
他慢慢垂下濃密的眼睫,如同一個被現實打擊到無還手之力的少年,轉身默默往回走。
恨也是需要力氣的……他好累。
而這個年,也當真像他曾經想象過的一樣,淒慘到讓他除了沉默,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來。
變故——
卻是在幾個小時後發生的。
林亦彤一路也乖乖的什麼都不再說,回C城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兩人的心情也平靜下來,顧景笙先輕聲開口說︰「今年想要什麼新年禮物嗎?」
她一愣,本想問「原來還有禮物啊?」,但想想不對,搖搖頭︰「不了。謝謝。」
顧景笙淡淡一眼看過去,她輕嘆一口氣,誠實道︰「你好意思給,我也不好意思要啊。」兩個人這種關系。
顧景笙聞言淺笑起來︰「如果你肯要,也許我才會覺得好受一點……就真的沒有嗎?朋友之間可以送的那種,貴重一點的,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她水眸里透出一絲迷茫,看著顧景笙,腦子里竟真的浮現出一個願望來。
——她一直想要一套專業書,《西方臨床醫學經典案例》,國外有售,不貴,但是很難買到帶光碟的正版。
前方堵車了。
政府派下的鏟雪車在路面上擁擠到了一起,反倒影響了正常交通,顧景笙打開車門想下車,想想還是提前囑咐她一聲「先在這別動」,走了下去。林亦彤只好等,璀璨的暖色路燈下一輛路虎緩緩停靠,吸引了眾人的眼球,見車堵了,那輛車門也打開,走下來的人卻如致命的罌粟般吸引了林亦彤的眼球——
米白色的大衣襯著窈窕的曲線,栗色長卷發散落,雲裳下了車,身後跟著一個身姿挺拔健碩的男子,眉眼泛冷,扯了一下她的胳膊將她護到里側,帶著她往前走。
那一刻,林亦彤幾乎無法呼吸。
小臉慢慢蒼白,她伸手打開了車門下來,寒風便如刀般灌入了口鼻。
「怎麼下來了?」顧景笙走回來,微微蹙眉。
見她死死盯著一個地方看,顧景笙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相當扎眼的一對璧人。
「他之前電話里跟我說過的,不會回C城過年……剛剛那個參謀也說了,他現在應該在邊防才對。」霧氣隨著微喘散開,她泛紅的水眸看向顧景笙,睜得都有些發疼。
——所以他根本不是不回家過年。他只是,不跟她一起而已。
呼嘯的冷風,刮得心髒生疼。
顧景笙一個恍神,眼前的人兒已經收回了泛紅的目光,向著那兩個人離開的方向不顧一切地追去,她從未曾如此任性與大膽,此刻也不過想要問出個答案而已。顧景笙卻猛然伸臂攬住了她,緊緊的,將那個帶著沖勁的縴小身影拖回了身前。
那縴小身影被困得緊緊的不能動彈,身體發顫不止,泛紅的眸抬起︰「顧景笙……」
這突兀的一聲叫喊和帶著摩擦的掙扎,還是被前方快要走出車流的人捕捉到,霍斯然冷眸閃爍了一下,腳步放慢,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雲裳微怔,也跟著他停下側身,身高的懸殊契合彰顯著被他體貼保護的姿態,而不遠處,那兩個怎麼想都想不到,也怎麼都不該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正親昵抱著……隔著漫天的寒氣,與他們刺痛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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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那一瞬,霍斯然眼里冰凍的寒氣有幾尺之厚。
他鋒利的薄唇抿了抿,許久之後才一身冷冽地退開,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轉身便走。
那眼神在林亦彤看來,如刀般鋒利割在了她心上。
像轟然的一聲驚雷,震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了。
這一幕到底是令人震驚而殘忍的,雲裳怔了一小會之後便小跑著跟上去,霧氣在殷紅的唇間縈繞,感受到他渾身冷冽的氣息後呼吸也平靜了許多︰「知道你時間緊,但年還是要過的,餃子、女兒紅、我媽還做了一桌子的菜,就當是把明天的提前給你補了?好不好?」
那一雙抬起的水眸波光瀲灩,透著明亮的光。
霍斯然冷冷地沉默,渾身散發出的寒冽氣場令人望而生畏,走過去伸手打開路邊雲家來接車的車門——
「我說過不用那麼麻煩……先解決正事。」
雲裳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嗯……好,」她縴眉輕輕挑起,舒展開來,舌尖繚繞吐字,「我保證,不出一個小時,亦彤會出現在我家。」
那一幕,一定會特別熱鬧。她在心里輕輕補上了一句。
霍斯然卻根本無意去听她的弦外之音,他胸口對那個人兒燃燒的灼灼想念,在怒火的交織下,已經開始變得冰冷刺骨起來。
……
那縴小的人兒被震得一動都不能動彈,不敢相信。
太多時候她都天真地以為世界很小,很多事都該如她想象的那般,而此刻,一向緊閉的天空仿佛撕開了一道口子,把那些她看不到也想不到的黑暗放了進來,她措手不及,連手指都是發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