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輕飄飄的口吻,溢在樓道里,不輕不重,讓來往的人都听到了。
那縴小的人兒明顯不是對手,臉色白了白,心里痛若刀刺,輕輕開口︰「雲裳,你喜歡霍斯然有你的追求方式,可你也明知道他已經結婚,做得這麼明顯,明里一套背後一套,不怕他知道麼?」
「意思是說我不光彩,插足別人的婚姻麼?」雲裳笑,顯得雲淡風輕丫。
「可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呢?林亦彤,婚內出軌比破壞別人家庭高尚多少?更何況——」她語調微頓,輕挑眉毛,「你放眼望一下這整個京都,有多少人現在知道,你是霍斯然的妻子?知道男人向全世界隱瞞自己伴侶的多半原因是什麼嗎?玩玩而已、上不了台面、和丟人現眼……不如,你自己選一個?」
那縴小的女孩兒盡管被刺痛,卻還是一動不動平靜地望著她,等她說完了,縴睫垂下,從口袋里掏出自己尚且還能用,至少有「錄音」功能的手機,將上面紅色的結束鍵按下媲。
錄音時長,一分二十秒整。
雲裳的臉色,變了。
她在錄音??
剛剛她們對話的整個過程,她都在錄音??
那縴小的女孩兒手里輕輕舉著手機,泛白的唇輕啟︰「我不太知道他跟所有人隱瞞我存在的原因是什麼,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親自問問他……」
那小巧的手機,快要被她輕輕地收回護士服的口袋。
雲裳整個人都要炸了,臉色霎是難看地上前,極力壓著狂亂的心跳低聲說︰「拿給我。」
那縴小的人兒眼里多了幾分戒備,脆弱卻堅定,小手輕輕握住藥劑車的把手往前走,她不想在這里自找傷害和沒趣,卻不料雲裳竟跟著她走上來,腳步越來越快,猛然縴手搭上她的肩膀,林亦彤縴眉微蹙,剛想躲卻被雲裳扳緊了肩膀,手已經伸到了口袋。
走廊里,一高一低兩個女孩兒為了什麼東西爭搶起來。
「拿給我……林亦彤,你如果當真敢讓斯然听到這些,我不會輕易放過你……」雲裳手緊緊扣著半個手機,冷冽如冰的眼神掃向林亦彤,說話扔不緊不慢。
那縴小的身影卻苦笑一下,淒美如畫。
「沒有這種道理……」她啞聲說,「沒有這種全世界都可以來欺負我的道理……尤其是你……」
兩個人搶得連一邊的小護士都驚動,嚇得趕緊跑過去報告秦芳容,卻沒想到身後的雲裳已經急紅了眼,拿起藥劑車上配好的小型針劑猛刺進林亦彤的肩膀,她「啊!」得痛叫了一聲,手里的手機被狠狠掰開搶過,毫不猶豫地「砰!!」得一聲摔到牆角摔得粉碎!!
那動靜,讓整個心胸外科走廊都發出驚叫聲來。
捂著被刺痛的肩膀,那縴小的女孩兒倒在牆上,驚訝地看著地上的針劑,還有她已經被摔得全然粉碎連屏幕都裂成幾半的手機,生平第一次,那樣濃烈的恨意和憤怒涌上心頭,她清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雲裳!!
雲裳一開始還害怕,但見地上的針劑只是麻醉劑,心一下子踏實了。
對上林亦彤的目光,她非但沒有愧疚反而心下一松,得意地淺笑起來,順過自己剛剛被弄得有些狼狽的發絲,淑***雅依舊。
秦芳容蹙眉,看出了端倪放下資料夾就要走過去,奈何身後一陣喧鬧,像有什麼大人物降臨她們心胸外科。
雲裳臉色一變,似是听到了不妙的聲音。
果然——
從電梯里走出來的人都簇擁在兩邊清理著無關人員,停留在ICU高級病房門外,而隨行的那個男人輪廓如刀削斧鑿般深刻,眸光冷如利刃,本是隨上級領導低調地來探望病人,也順道想過來這里看一下另外的人,卻沒想到一抬眸,竟看到這樣的畫面。
遠處。那兩個女人正對峙,林亦彤清冷怨恨的目光正看著雲裳。
雲裳眸光一顫,心頭霎時慌亂得如同螞蟻亂竄,她當然知道這樣的場面是絕對的她理虧,可是不能給霍斯然看到……起碼看到也絕對不能給他知道,絕對!!!
所以,她靈機一動,猛然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里跪下地去,穿著細跟的高跟鞋本不好跪,她卻卑微地跪在地上滿眸歉意畏懼地將手機所有的碎片都撿起來,撿在手心,光果的膝蓋早就跪出了一圈紅。
林亦彤也驚訝地看著她,不知她想做什麼。「林部長要自己進去,霍首長,咱們在外面等著吧……」隨行的助理對他說。
霍斯然一雙冷眸卻盯著這邊,助理話音剛落他便已經抬腳朝這里徐徐走來,直走到跪著撿碎片的雲裳面前。
雲裳一驚,抬頭看到是他,心口澀意更重。
「對……對不起……」她忙加快速度撿起所有的碎片,站起來快步走到林亦彤面前,滿眸歉意地說,「真的對不起,亦彤,我不是故意要摔碎你的手機,跟你鬧一下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月兌了手……這樣,」她討好地笑起來,滿臉真誠,「我賠一個給你!你要什麼牌子的,什麼型號,我都賠給你!……當然,如果你就要你自己原來的,那我就去找,我知道這款斷貨了但是應該還能買到庫存,我有辦法幫你買到一模一樣的,這樣行嗎?」
而等對上了霍斯然的目光,林亦彤這一瞬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雲裳為什麼情緒轉變這麼快。
——做、戲。
她當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做戲如此精湛,她遠遠演不來的模樣,她卻玩轉得那樣精通。
水眸泛起紅來,她泛白的唇輕啟,死死盯著雲裳啞聲說︰「你這樣演著不累嗎?……不裝會死?我的手機是你搶過去故意摔碎的,我不需要你賠,我需要你把里面的數據恢復出來,讓人看看真實的你是什麼樣子,你賠得了我嗎?」
雲裳眼皮一跳!
她小臉微微頹喪地低垂,苦笑抬眸,小聲問︰「彤彤,你怎麼才能相信我不是故意的?我弄壞了東西,我道歉,我賠,還不夠是不是?」
「怎麼回事?」霍斯然的余光一直籠罩著那個縴小的身影,希望能看明白這件事,可沒想到只是這麼簡單的意外,她卻如此強硬,難道是自己受了委屈,就要找別人撒氣?更何況她受的那不叫委屈,叫罪有應得。
雲裳愧疚更深,手掌捧著一堆碎片對他說︰「我路過這只想看看她手機里的照片而已,她不給,玩鬧之間手機摔碎了,我真的很對不起。」
「什麼照片?」
雲裳嘴巴張了張,眼里透著畏縮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讓霍斯然真的懷疑起她的手機里有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
「你先走。」他冷冷地沉聲命令。
雲裳這下閉了嘴,無奈之間只好捧著手機碎片走開,離開走廊的瞬間卻瞥到秦芳容的眼神,那女人,目光清冷如刀,看得讓人心里生寒。
林亦彤眼楮一紅,就要起身追上,不想卻被一具高大挺拔的身影攔住,她不看也知道是誰,臉上,還火辣辣地留著他打過的痛意。
「雲裳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她對我沒有善意,那都是裝的,剛剛手機也是她故意搶過去摔碎,里面有一段錄音能證明……」她從未學過怎樣說一個人的壞話,也從不擅長,所以這幾句,她說得心口酸澀而艱難。
「你是沒有听到她的道歉?」霍斯然捏起她的下巴,依舊帶著厭惡的冷眸凝視她的眼,盡管那右臉上遮瑕膏都遮不住的紅讓他下意識得就心口扯痛,「還是覺得你自己髒了還不夠,還要拖其他人下水,恨不得她們跟你一樣髒。」
他厭惡的眼神,蠻不講理的態度,深深刺痛了林亦彤。
「霍斯然,」她強忍著泛紅眼眶里騰起的水霧,一字一句,鼓起她所有的堅強和勇氣說,「我是做錯了事沒錯,所以該我受的我都受著,可是不至于……不至于因為這些,你連我的道德和人品都要懷疑。」
霍斯然冷笑一聲,指月復掐得更緊,她單薄的肌膚上又是一片紅。
「我懷疑什麼?這樣的事你都能做……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那一瞬,又有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捅進她的心髒里面。連根沒入,拔不出來,所以一直撕裂般地痛著。
接下來的一切,她腦子都嗡嗡的,一丁點印象都沒有了。
部長助理跑過來請霍斯然回去,那一股徹骨的寒意才慢慢離開她,她累得有些站不住,身體倒下時下意識地想扶住牆壁,卻忘了右手被刺了麻醉劑進去,一個沒扶穩額頭就撞上去,痛得清醒了幾分,這才看到一張過來扶她的臉,是秦芳容。
「走了,」秦芳容看她一眼,冰冷的眼神很復雜,「去我辦公室坐坐。」
…………
「別動,」秦芳容說了一句,繼續褪她肩膀上的衣服,「你當誰都是護士,扎進去就能扎到血管麼?打偏了自然會把血管捅破……」緊接著就蹙眉,那小小的針口竟淌下一小股溫熱的血來。
那縴小的人兒也痛得輕輕蹙眉,臉色白得有點可怕,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以前他只是恨她不忠出軌,現在卻是對她一點信任都沒有了。
「你上回說什麼不忠出軌,跟這個男人有關?」秦芳容試探著問。
縴睫輕輕地睜開,不說話,只輕不可見地點頭,拉好自己的衣服。
秦芳容心跳加劇,擰眉︰「可我沒听說,中央軍區的首長已經結婚了?」
那小小的女孩兒不動,甚至一句話都不肯說,只輕輕抱著自己,單薄得像一片花瓣。
「林亦彤,」饒是見過大世面的秦芳容也感慨萬千,眼眶微濕,卻依舊冷靜理智,「我跟你說過我家里只是小門小戶,惹不起什麼大人物,所以你這趟渾水,我不趟,所以別想著遇到什麼事我能站出來替你說話,我還要保命,保職位,我還要吃飯,你懂?」
她點頭,甚至抬眸沖她淺笑一下。
秦芳容繼續說︰「但以後科室里要有什麼事,你找我,不是想在心胸外多學點東西嗎?這個,我幫你。」
她眼楮到這個時候才亮了一下,真誠地說︰「……謝謝秦姐。」
*
C城。深夜。冬末春初。
最冷的融雪季節過後便是春寒料峭,深夜霜凍尤其凍人。一個身影站在郊外某處的台階上,凝視著眼前這棟老房子,挺拔孤獨的姿態像是在等一個人,而且已經等了很久,上面大大的「拆」字如此醒目,刺著他的眼。
她再不來,他就要走了。
定了夜里1點鐘的火車票去京都,不坐大巴,就是為了還能在這里最後呆幾個小時,就是為了等她。
林微蘭的骨灰還在里面放著,他總覺得她會回來拿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一輛車緩緩地順著不太平整的小路過來,遠光燈刺的人的眼模糊不清,顧景笙慢慢抬起手護住眼楮,心里騰起的希冀越來越大,果然,那輛車慢慢停在了老房子面前,後座門打開,一個身影走了下來。
林亦彤呆呆地站在原地看顧景笙,沒有想到,他會在這里等。
顧景笙看到她卻是激動的,上前了一步,卻沒想到她埋在火紅色圍巾里的小臉一白,退了一步。
「……」十天都已過去,她看到他卻還是渾身發抖,還會想起他們被霍斯然撞破的那一天,還想起那一整晚可能發生的毀滅她人生的事。
「彤彤……」嘶啞的嗓音從胸腔里發出。
「我是來拿我媽媽骨灰的,」她打斷他的話,故作冷靜,嗓音卻微微發顫,「聯系好了墓地明天下葬,我只逗留一天。」
說完她繞過他,拿出鑰匙往老房子里走。
顧景笙很驚訝,因為路過她身邊時清晰看到她臉上的傷痕,創可貼貼在額頭,臉色也很難看,膚色不均,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沒想到她觸電一般地開始掙扎,半天才用盡全力掙月兌開,背「砰」得一聲撞在牆上,泛紅的水眸滿是戒備地看著他。
「怎麼了?」顧景笙臉色泛白地苦笑著,很心疼她的樣子,卻更震驚她的反應,「我這些天不聯系你,一是在養傷,二是等你把你們的關系處理清楚,等你來找我……可是你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那天夜里的事很荒唐很瘋狂,可他仍舊始終記得她對他說的讓他徹底失控的三個字。
她說愛他,他听到了。清清楚楚的。
他曾以為是她想清楚了要跟霍斯然分開,畢竟他曾親眼看到她過得那麼不好,所以他已然做好了打算,只要她來,哪怕前面是懸崖峭壁,是刀山火海,他都跟著她一起跳下去,她只要向他邁一步,剩下的距離他就算舍棄生命也會跑完。
可是現在,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許那天晚上的事你有印象,可我沒有,我也沒有想到你會回來,跟我發生那種事。我回來並不是為了找你的,你誤會了。」強忍著酸澀平靜地說完這些話,她轉身掏出鑰匙開門。
顧景笙咬牙,完全不相信她說的。
「彤彤……」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重新組建起來的求生的希望就這樣被她毀了。
他的手又搭上她的肩膀,刺得林亦彤一個激靈,隱藏在心底多天來的情緒就這樣如山洪般爆發出來,她猛然揮開他的手,帶著濃重的哭腔轉身回頭朝他喊︰「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一點都不想回想那天的事,你不要再讓我想了我不要!!!你毀了我的生活你知道嗎!!他不會再愛我了!!他再也不會相信我了!!!…………我再也沒有我媽媽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啊啊啊啊啊——!!!!」幾日來瀕臨崩潰的情緒爆發出來,她索性蹲下來抱住自己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那麼悲痛,一聲比一聲更撕裂地響徹雲霄。
顧景笙呆呆地站在原地,听著她哭,看著她抱著自己絕望的姿勢,心如刀絞。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她愛他如此之深。
愛到可以這樣狠心地責怪他。毫無理由的,不講道理的。他的彤彤第一次可以為了一個人痛心成這樣。
「對不起……」等稍微清醒過來,她才抱著自己的頭哭著跟他道歉,「景笙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打在肩上的一槍是她的緣故,她愧疚到死卻不敢聯系他哪怕一下,因為被霍斯然傷到怕了,痛到怕了,她只能將顧景笙死死地驅逐出自己的世界,一丁點他的感受都不敢顧及。她曾以為的光明正大問心無愧的一切在此刻都是罪惡,她只能將他退到千里之外,放逐他,再不許他回來。
那天晚上的一切,怎麼發生的,哪里不對了,似乎一瞬間就都不再重要了。
顧景笙做了幾天的夢,到現在才終于清醒,知道自己想錯了,她根本就沒想著跟他走,還是她清醒時候說的話是對的,她還是會回去的。回那個男人的懷里去。
所以他走過去,蹲下來,一點點幫她擦掉眼淚。
「我也很對不起,」顧景笙淺笑著,哪怕心里已經痛到快要死掉,「讓你平白無故地承受這些了……」
親愛的。我很抱歉。真的。
如果可以,他也會突然想那天的事情沒有發生,該死的就去死,該團聚的就讓他們團聚,還有什麼不甘呢?任何的不甘,都抵不過看她在這里痛哭一場來的更痛。
時間快到了,他該走了。可是他不敢走。
他只怕這一走,這一放手,她就會永遠淪陷在這種罪惡里,永遠都無法全身而退了……
一輛車,慢慢地從京都開往C城,高速路上寒意凜冽,雲裳一路翻看著那份資料,眉心緊蹙著,她還差一個疑問就可以完全地搞清楚了,所以這次是專程回去問問父親——既然中央明明知道顧景笙參與了這一起間諜案,13個特種隊員指不定有幾個死在他和F國狙擊手的槍口下……那麼為什麼,上面要死死瞞著霍斯然,不讓他知道這起國際事件呢……
車子穿過高速橋,下面一片郊外的黑暗冷清中,唯有一處老房子的燈光是亮著的門,隱約還有兩個身影在晃。
雲裳一挑眉,仔細一想那該是林家的產地,她眸光流轉,那那兩個人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