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帳薄房這幾天,真真學到了不少東西,槿安的小篆練的非常成功,陸師傅提錢讓她接觸到了賬本,關于記賬、結算、利潤、利息槿安已熟記于心,由于她的算盤快的驚人,常常是一本厚帳薄,被人需要一天的時間才能把所有數據算好,她只用不到半天。
陸師傅知道她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並不高傲知滿,只要一有時間就鑽進書房,研究更深層次的東西。
這天,她信手翻著以前從陸師傅小紅房里偷拿出來的帳薄瞧,有幾處她始終不明白,她曾在方明哲少爺的書房里查過民國二年的大事件,方家家冊上明明記著那一年生意興隆,茶葉大受歡迎,資金超前回籠,利潤可觀。
但這個帳薄上顯示,誠和茶坊虧損了。
這怎麼可能呢。
槿安又查詢了那一年誠和茶坊的所有記錄,並沒有擅自調動人事,削減員工,茶葉受潮等意外事件,既然一切都正常,那為何誠和會虧呢?
若是方老爺知道誠和虧損一事,為何不把這件事寫進家冊並究其緣由?
這麼重要的數據,怎麼會被扔在一堆破爛不堪的舊帳薄之中,這實在是蹊蹺。
夜里,林梓晨房外。
一個黑影閃過,接著,急促而輕的敲門聲響起,林梓晨趕忙下床,開門。
「師傅,您怎麼來了?」
來人是陸師傅,他戴著一頂灰色氈帽,穿著灰色的長衫,黝黑的眼珠子警覺的看了看身後,這才放心,月兌下帽子。
「我要是再不來,就出大事了!」陸師傅神色嚴重。
林梓晨一愣,眉頭緊皺,「我們……被發現了?」
陸師傅放下氈帽,從懷里掏出幾本舊帳薄,揉皺了,扔進灶膛里,「騰」的一聲,火苗竄起,一時間,火光如柱。
「少爺,你也太不小心了,誠和的帳薄怎麼可以隨處亂放呢,這若是被人發覺了,可就天下大亂了!」陸師傅一改平時當師傅的常態,竟稱梓晨為少爺。
「帳薄房里每天都有人看著,我根本沒有機會把那麼多帳薄偷出來毀掉,只好使了個障眼法,把它們混在一堆沒用的舊帳薄之中,等收廢品的員工來了,自然就運到外面毀掉了,這麼些年,我一直是用這個法子的,從來沒出現過紕漏。」
「少爺,這個法子太冒險了!」陸師傅拿過旁邊的一根筷子,撥弄著火,他要讓帳薄燒的一點紙片都不留。
「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師傅,你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如果我們不冒險,能來到方家嗎?如果不冒險,能成功進入賬薄房嗎?」
「少爺,老奴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了。」
「師傅何出此言?」
「少爺,你難道就不覺得蹊蹺嗎?為何方老爺會讓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女孩進賬薄房,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那麼注重規矩,這麼明顯的出挑行為,你難道就不覺得可疑?」陸師傅眼楮眯起來,焦距清晰,嚴肅非凡。
「師傅你想多了,我接觸過槿安,她不是方老爺派到賬薄房的探子,你也看到了,她確實是有做賬的才能,師傅別忘了,商人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就是唯利是圖,方家才不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只要能替他牟利,他都會破格起用的。」
梓晨說。
「就算她不是探子,但她聰敏過人,遲早會發現誠和有問題。」陸師傅還是不放心。
誠和茶坊的帳薄一直都是林梓晨和陸師傅兩人負責的,這里面的淵源說來可就長了,林梓晨是林家唯一的兒子,陸師傅是他從小到大從未換過的教書先生,曾經的林家也是一個大家族,後來因為一樁茶莊吞並案,失去了所有基業。
林父受不了打擊,自殺了,林母傷心過度,抑郁而終。
那一年,林梓晨才四五歲,父母的雙重失去,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他發誓,一定要整垮吞並他們林家茶坊的人,那個人,就是方老爺。
他機智好學,成功贏得了方老爺的信任,到賬薄房學藝,並與誠和茶坊的管事暗地勾結,一個負責做假賬,一個負責報假信,幾年下來,誠和基本上都虧空了,所有的錢都轉入了林梓晨的手中。
做一個高明的假賬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它需要根據真實的賬本來做些微的調到,這就是為何真實的虧損帳薄會出現在方家的緣故。
本來這一切都做的天衣無縫,可偏偏來了一個初槿安,她那天詭異的行為,讓陸師傅不得不防。
「我這幾天一直都跟她在一塊啊,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林梓晨仔細想後,說。
「那就好,看來她還沒有察覺出什麼,總之,以後不能再用這個辦法了,我們得再想個招,你想法子告訴誠和的王掌櫃,讓他這兩天收手,過了這個風頭再說。」
陸師傅是林家的老師傅了,對林家忠心耿耿,從始至終,林老爺入土後他一直陪在林梓晨身邊,誓要為林家報仇。
他的話,林梓晨從來都是言听計從。
春天是徹徹底底的來啦,季節這種東西很是奇怪,你越是盼著它快快來它越是姍姍來遲,正當你對它失去信心無所謂的時候,它就這麼突兀鮮活的闖進你的生活。
槿安穿著一件青藍色的短衫,穿一件黑色的棉裙,腳下踩著一雙白色的帆布鞋,整個人清純可愛。
她指導完了方明哲的學業,正要打算去賬薄房,卻听見靜舒堂外面穿來李妮的大嗓門。
槿安欣喜,忙跑出去。
「妮子,你怎麼來了!可想死我了。」槿安一上去就抱住了她,人越是大就越需要朋友,有個把月沒見過李妮了,槿安每天忙于兩地之間,丫鬟坊基本就再沒去過了。
「槿安姐,」李妮子掙月兌槿安,緊緊攥著她的手,臉上滿是焦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槿安有一種不好的直覺,莫非是家里發生什麼事了?難不成,是堇平?
「妮子,怎麼了?」槿安輕晃她的胳膊。
李妮咬著嘴唇,說,「剛剛門外的愣子哥讓我給你捎話,說……說是你娘……你娘……」
「我娘?我娘怎麼了?快說啊妮兒。」
「你娘她快不行了……」李妮兒扭過頭去,眼眶里噙著淚水。
「什麼!」槿安緊攥的手松開了,直覺渾身乏力,眼前發黑。
「槿安姐……」李妮兒一把將她扶住,「槿安姐,你可不能倒下啊,堇平不在,初叔叔也不在,這個家里就全靠你了,萬一你在倒下了,那陳大娘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什麼?爹也不在家?你听誰說的?」槿安不相信,上次她回家探親的時候,爹還在家啊,也沒听說他出走啊。
「莫大哥說的啊,」李妮兒認真的說。
「莫大哥?」
「是啊,槿安你糊涂了?莫大夫的兒子莫志謙啊,你忘了?」
哦,槿安這才想起來,那個溫文爾雅的大男孩。
「他說的嗎?」
「是啊,他來方家找你,門衛守著不能進來,只好讓愣子哥通報,愣子哥剛好在半道上踫見了我,我知道你在靜舒堂,所以就急急忙忙過來通知你,你趕緊請假回去看看吧。」李妮兒臉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一看就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李妮兒,我這就去怡養閣找大太太,讓她跟老爺求情,給我休假!你去門口告訴莫大哥,就說我一會兒就出去!」槿安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看不清周圍的花花草草,她從小就過慣了漂泊的生活,如今好容易遇著這麼好的娘,她不允許她死,決不允許!
一刻也不敢停歇,直達怡養閣,她管不了那麼多了,直直沖了進去。
跨過門檻,槿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太太正和知秋選做春天薄衫的花色,槿安這一闖進來,著實嚇了一大跳。
還沒來得及責罰,就听見槿安一字一頓的說,「太太,請恕槿安魯莽,我……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大太太看了知秋一眼,知秋將槿安扶起來。
「怎麼了?」太太問道。
槿安理了理雜亂的心情,說,「我娘生病了,莫大夫傳話了,太太,我必須回去照顧我娘!」
「你來我這里,是想讓我跟老爺說個情,準你假吧?」
「太太英明。」槿安抽了抽鼻子,說。
「這個不難,關鍵是你要請多久?」太太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得回去先看看娘病的嚴不嚴重,若是不嚴重,槿安一定盡早回方家,若是……」槿安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方家的規矩她不是不懂,方老爺是不會讓一個帳薄先生請超出一個禮拜的假期的,況且,她還提前預支了四年的工資。
太太知道她的難處,也就沒多說,只留下話,「我替你跟老爺說可以,但是最終老爺怎麼定奪我可就管不了了。我先準你一天的假,你回去看看你娘親,明天再回來听听老爺的決定。」
槿安謝過太太,退出怡養閣,一路小跑到門外,見著了莫志謙。
幾個月沒見,莫志謙長高了,身材更偉岸修長了,穿著一身青白相間長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渾身散發著醫者的氣質。
槿安來不及跟他寒暄,一見面就詢問陳氏的病情。
「莫大哥,我娘她怎麼樣了?她得的是什麼病啊?」
莫志謙不慌不忙,遞給槿安一塊白色手絹,輕柔的聲音滿是關切,「你先別著急,擦擦汗,容我慢慢跟你說。」
槿安能不急嗎,不過他都這麼說了,槿安也不好再催什麼,抬起袖子隨意擦了擦額頭上細弱的汗,說,「莫大哥,謝謝你來通知我,要不是你,我還蒙在鼓里呢。」
莫志謙尷尬的收回手絹,抬頭看著前方的路,嘴角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別說這麼見外的話,作為一個大夫,照顧病人是應該的,況且,她是堇平的娘,也是,你的娘。」
一路上,莫志謙跟槿安講了陳氏的大體病情以及她家的情況。
初耀華在上個禮拜離開了百花村,去外地打工去了,好像是跟同鄉一塊走的,當時,大城市里興建樓房,為了掙更多的錢來養家糊口,初耀華想去給人家當小工,一個月能掙個好幾兩呢。
陳氏一個人留在家種地,可這初耀華才沒走幾天,陳氏就咳嗽不止,吐血了。
莫志謙請脈後,又詢問了些情況,大致判定陳氏患的是肺癆。
「肺癆?」槿安驚訝的問道,「不可能啊,我听說患了肺癆的人不是咳嗽不止嗎,可是我在初家待了這麼些日子,從未听見她咳嗽過,怎麼會突然……」
莫志謙推了推眼鏡說,「肺癆的癥狀並不一定都是咳嗽,有些病人不咳嗽,但確確實實是肺癆。」
「那怎麼辦?嚴重嗎?」槿安焦急的抓著莫志謙的衣袖,仿佛抓著一棵救命稻草。
「槿安,你先別著急。」莫志謙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槿安清澈的眼,誠懇的說,「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就好陳大娘的病,你放心。」
有了他這句話,槿安懸著的一顆心就放下了半截,她鼻子一酸,只想哭,「謝謝,謝謝你,莫大哥。」
頃刻,就回到了初家。
槿安一進屋,就爬上炕,撲到陳氏跟前,「娘,你感覺怎麼樣?哪里難受?想吃什麼?」
環顧家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什麼也沒有,甚至比自己進方家之前還要窘迫,槿安眉頭緊皺,「娘,家里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方家每個月不是會發五兩銀子嗎?怎麼,他們沒有送過來?」
陳氏緊握著槿安的手,低頭咳嗽了幾聲,強裝著笑顏,說,「不是不是,方家派人送來了,一分不差。」
「那家里怎麼還這樣?」槿安跳下炕,掀開一個米缸,里面只有可憐巴巴的一丁點小米,看看竹籃子里,也就幾個發黃發黑的山藥。
「娘,五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您怎麼還過這種日子啊?」
陳氏嘴唇發蒼白,眼楮無精打采的仿佛快沒有了焦距,她搖搖頭,干枯的手掌輕拍土炕,「上來,槿安,娘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呢,過來陪陪娘。」
「娘——」槿安有些小生氣,她知道,陳氏根本不舍得花掉那些錢,她一定是悄悄把錢攢了下來,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為子女攢著。
可她越是這樣,槿安心里就越難受。
「娘,你怎麼這麼不听話呢?那些錢,是我孝敬你的,方家掙的錢我一分也不要,都是給你的,你還辛辛苦苦攢它做啥!不行,我現在就要花,娘,快告訴我,那些錢在哪?」
陳氏不語,只是搖頭。
站在一旁的莫志謙幫著槿安說話,「陳大娘,你這個病,若是細心調理,是完全有可能治愈的,我了解槿安的脾性,只要有一丁點希望,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所以,您越是抗拒,越是想一了百了,槿安費的力氣也就會越大,下的辛苦也就越多,您忍心看她這樣嗎?」
莫志謙的一番話起了作用,陳氏鼻子一酸,眼眶里就擒住淚來,她終于抑制不住,哇哇大哭,「孩子,是娘不好,是娘連累了你……」
槿安上炕,緊緊的環抱著陳氏瘦弱的腰,輕拍著,聲音是無比的輕柔,「娘,我是您的女兒,一家人,沒有連累不連累,你要听話,好好听莫大夫的話,其他的,都交給我。」
陳氏已經泣不成聲了。
槿安摟著她,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親娘,都要像對待親娘一樣的去對待她。
安撫好陳氏,槿安開始跟莫志謙商量治病的方案。
「莫大哥,你跟我說真話,娘的病你有幾成把握?」槿安把莫志謙叫到了院外,認真的問道。
莫志謙眉頭緊蹙,「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若是爹在就好了,處理這種情況,還是他經驗比較多。」
莫老大夫的醫術是出了名的,前幾日,市里有個官家貌似曾經當過知縣的大人,生了重病,花大價錢把莫大夫請了過去,算下來也有些時日了。
莫志謙繼續說,「依我目前的醫術,我覺得陳大娘只有三成的把握能活。」
他說這話之前,槿安就攥緊了拳頭,她告訴自己,無論是什麼結局,都不能放棄,都要盡十分的努力去挽救。
「莫大哥,你不用去想結果,我完全信任你,你只管放開手去醫治,用最好的藥,花了多少錢,你先記在帳薄上,每一禮拜咱們結算一次,莫大哥,你放心,我初槿安不做昧良心的事,每個禮拜的最後一天,我一定還清所有的債務。」
莫志謙打住她的話,「別這樣說,你知道的,我不介意錢。」
槿安看著他認真的臉,有些感動,能在最困難的時刻出手相助的人,恐怕已經不多了,況且是在這樣一個人人貧困的小村子里。
莫志謙又交代了槿安許多事情,比如要多給陳氏熬梨湯、多讓她吃有營養的東西,最好是魚湯雞湯之類,另外,還讓她經常做深呼吸,提高肺部功能等等,交代完這些,他就回去配藥去了。
「肺癆是個慢性病,需要長期的治療。」這是莫志謙臨走之前對槿安講的話。
槿安知道他說這番話的原因。
看來,方家,她是呆不下去了。
可是,那該死的合同怎麼辦?那提前預支的銀兩又怎麼還清?
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都堵到了一起,槿安甩甩頭,站在院外,冷靜了片刻。
她將自己的思緒理順,先回方家請求方老爺準自己的長假,這個很難,但槿安已經想好了退路,若是他不答應,她就拼死抵抗,弄個人財兩空,若是他允了,她就可以實施自己的第二步計劃。
就這樣。打定了主意,一切實行起來就方便多了。
想到做到。
槿安把陳氏安頓好後,就往方家趕。
方老爺已經听大太太大致說了情況,原本太太說的是準幾天的假,可如今變成了無期,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回來。
方老爺發怒了,「初槿安!你以為這是你們家庭院嗎?想來則來,想走則走!這要是傳了出去,方家還有何威望可言!」
槿安沉著應對,「方老爺,如今初家上無尊長,下無兒孫,只剩下一個重病的母親,你若是不準我的假,那就是想活活看著一個病重的人無辜死去,試問,若是這樣的言論傳了出去,方家是否就有威望了?」
方老爺無語。
但他很快就面不改色心不跳,義正言辭的說,「初槿安,少拿這種話來壓我,我不吃那一套,你別忘了,我是商人,不是菩薩,我本本分分做我的生意,維護自己的利益,有句老話說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別的我不管,我方某人只知道你欠了我四年的銀兩,那就得拿你這個人抵押。」
「況且……」方老爺斜眼看向槿安,胸有成竹的說,「你還簽了終生合同,就算是告到了司屬,他們也無能為力。」
「是嗎?」初槿安輕聲一笑,輕蔑之態顯露無疑,此刻的她是不怕他的,「方老爺,你剛剛也說司屬,想必方老爺也心知肚明,如今已是民國了,當初的縣衙已經不存在了,既然如此,方老爺難道就沒有翻閱過民國新令嗎?」
「民國新令?」方老爺踟躕一聲。
這個他倒還真不知道,百花村是很落後的,雖然民國建立好幾年了,但是這個小村子還是維持著清末的很多風俗,這麼偏僻的地方,也不會有人管的。
所以方老爺子對什麼新令還真沒有放在心上。
槿安明亮的眸子,清澈干淨,看到方老爺的表情她很滿意,內心興奮不已,眼楮也變成了好看的彎彎月牙,靈韻仙動毫無保留的溢了出來。
「方老爺,民國新令第十八條,明明確確的寫著,商家不可招用童工!」槿安得意的說道,「我今年整整十歲,合同上也寫的非常明確,試問方老爺,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小女孩在方家打工,算不算是違背了新令呢?」
「這……」方老爺說不上話來。
太太站在旁邊那個後悔啊,早知道這個小妮子會使出這種陰招,當初就不該幫她跟老爺求情。
「方老爺,作為商人,想必您一定知道違背新令的後果吧?輕則賠償,重則坐牢啊。」槿安沒有夸張,她那日送陳晟祥走回來的路上搭了一輛黃包車,剛好遇上一個賣報的,好奇,就順手買了一張,想不到正是這張刊登了新令的報紙幫了她一個大忙。
方老爺沒有辦法,只得答應槿安,許她請假,同時,方老爺也吸取了個教訓,太聰明的員工招進來,不一定是福氣,完全有可能是禍害啊。
槿安要離開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人們炸開了鍋,一般進了方家的就很少有出去的了,畢竟這里的福利待遇是比較好的,何況,她已經混到了帳薄先生這個級別,走了,太可惜了。
听到這個消息,最高興的要屬陸師傅了,對他而言,少了一枚定時炸彈,說起小動作來,他們就更能得心應手了。
當然,最不開心的就是方明哲了。
可以說,當他听到這個消息時就如同听到了一個晴天霹靂。
「初槿安!你給我出來!」某少爺像發了羊癲瘋,四處大喊。
槿安躲在偏房窗簾後面不敢出來,汗顏啊,這個少爺怎麼就不能長大一點成熟一點呢,以前教過的話都拋到瓜哇國去了嗎?不要成天粘著別人,要學會自己生活,明明是個剛直堅挺的大老爺們,非要整的像賈寶玉似的,成天黏著小女兒家家。
可是,現在理論這些還有什麼用!
只求這個家伙別鬧到怡養閣去,再求這老爺把她留下來,就是萬幸了。這損孩子著急了可是啥事都能做的出來。
「初槿安!你別當縮頭烏龜,有本事你就當著我的面說啊,說你要離開方家,你說啊!」方明哲穿著一身上好素錦長袍,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何苦呢?
槿安躲在那,心里突然難受起來,陪了他那麼長日子,如今要走了,竟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是真的不敢面對,直覺告訴她,這個少爺不定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阻止她離開,此刻,她想起堇平的一句話來,走之前還是不要送的好。
既如此,還是偷偷的走吧。方明哲,再見了。
槿安趁著方明哲跑出去的空檔,拎上自己的包,最後,瞄了一眼方明哲床上的那身疊的整整齊齊的棉布裙子,該留的都留下了。
槿安回到家,已是晚上了。
她簡單張羅了下,便從包里拿出一兩銀子,家里沒米沒油了,小米雖然便宜,可卻是相對有營養的,吃不起肉,油就是最好的奢侈品了,陳氏需要高營養,現在營養是達不到,但最起碼得滿足溫飽吧。
槿安先去村子東頭買了兩斤小米,又去小鋪子里打了一斤油,可別小看了這一斤油,能吃好多天呢。
回了家,喂完陳氏飯,莫志謙就來了。
他手里拎了好幾包藥,看見槿安,白皙的臉龐竟有些發紅,他就是這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拘謹,現在還這樣,真是個害羞的大男孩兒。
「你來了。」槿安小聲說道,陳氏剛剛吃了飯,就睡下了,生病的人容易瞌睡,尤其是陳氏,營養不良,就更渾渾噩噩的,剛吃飽肚子,就乏困的不行。
槿安給她蓋好被子,捏好被角,對莫志謙說,「莫大哥,你來我們家還這麼客氣啊,還不快坐。」
莫志謙憨厚的笑笑,輕輕把藥包放在炕上,挨著炕邊坐下來,聲音溫柔的問︰「吃過飯了嗎?」
槿安嫣兒一笑,指著剛剛喂完陳氏的碗說,「這不是剛吃完嗎?」
莫志謙扶了扶黑框眼鏡說,「我問的是你。」
這倒讓槿安不好意思了。
「呵呵,我……吃過了。」
「騙人,連撒謊都不會,你看你,臉都紅了。」莫志謙白淨的手指指著槿安的臉說。
「呵呵,」槿安不好意思的揉揉,心里罵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臉蛋,總是這麼容易暴露表情。
莫志謙說完,從身後拿過一根bing糖葫蘆來,上面包著一層糖紙,脆脆的薄薄的,上面的糖水膩膩的都快要滴下來了,隱約還可以看到幾粒香甜的芝麻。
他眼底里滿是溫柔,晃了晃手中的bing糖葫蘆,說,「傻什麼呢,還不快接著。」
「啊,這是給我的嗎?」槿安有些受寵若驚,長到這麼大,她從未吃過bing糖葫蘆呢,人人都說,bing糖葫蘆是最甜的。
「當然。快接著,嘗嘗,可甜了。」
槿安身上本來就沒有多少錢了,買的米油都是給陳氏準備的,自己根本就不舍得吃,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如今,一根甜滋滋的bing糖葫蘆擺在眼前,能不動搖嗎。
她開心的接過來,眼里滿是喜悅,小心翼翼的舌忝了一口,甜而不膩,入口則化,「好甜哦!」
「那就多吃點,把整個通通吃完!」莫志謙看著她臉上的笑,自己也覺得滿足極了,只要能看到他笑,他就知足了。
「我才不呢,這麼好吃的東西,我要留到明天吃。」槿安只吃了一個,就把bing糖葫蘆重新包好。
「傻,到了明天就全化了,快吃吧,以後你想吃,我每天都可以給你買。」莫志謙話語里竟有一絲寵溺。
不過,滿心歡喜品嘗bing糖葫蘆的槿安卻並沒有听出來,再加上,她本身就大條,也沒有多想什麼,只道是鄰家哥哥對妹妹的同情吧。
听莫志謙說明天會化,槿安有些難過,為什麼好的東西總是難以保留,這麼短暫呢?
不過那就只是一秒鐘的事情,很快,她就開心起來,有糖葫蘆,她是不可能心情不好的,管它明天怎樣,先啃了這支糖葫蘆再說吧。
莫志謙交代了一些煎藥的注意事項,然後從兜里掏出幾個大紅棗和幾片姜,「這個紅棗每次放一個,先把紅棗一刀切成兩半,然後放進去,姜片放一個,剛開始大火煎熬,一刻鐘後換小火,等藥差不多熬到一碗時就可以了。」
槿安點點頭。
莫志謙臨走時又交代說若是不小心把藥煎糊了一定不可以再喝了,就要全部倒掉,用他的話說,糊了的中藥是毒性極強的,槿安把這些都一一記在心里。
莫志謙走了,整個家里又冷清起來,槿安下炕開始刷碗,自從進了方家,這些活好久都沒做過了,今天再做,竟有些不順手了,木刷輕輕把碗筷刷干淨,不知為何,槿安此刻想哼歌,可是看看炕上熟睡的陳氏,怕吵醒她,只好憋在肚子里。
今夜不冷,但是有風,吹的紙糊的窗微微作響。
不知道,在南京的堇平在做什麼,有沒有生病。
不知道,方家的少爺在做什麼,會不會摔盤子扔碗,生氣她不告而別。
不知道,那個坐船上京的草包又在做什麼,不過他連**都能弄到,應該不會受欺負吧。
槿安腦子里閃過這些人,鍋子不知不覺就刷完了,看著暫新的碗筷,槿安心里呼出一口氣,生活還得繼續,不是嗎。
初槿安,你是打不倒拍不扁揍不死抽不壞的!加油加油加油!
她在心里給自己默默打氣,頓時渾身又充滿了精神。
第二日,莫志謙早早就來找槿安,他一進門就說了一個好消息,昨晚他連夜查閱古書,發現有一種蟲子的尸體可以用來輔助治療陳氏的病癥,興奮的他一夜沒睡,天剛蒙蒙亮就趕了過來。
「那這種蟲子在哪里能找到呢?」槿安剛從外面早市上回來,手里拎了一只活蹦亂跳的雞,听莫志謙說陳氏的病友希望了,臉上泛起了久違的笑。
莫志謙驚奇的看了看槿安手里的雞,有些詫異。
槿安解釋說,「你不是說患這種病的人需要補充營養嗎,我就從集市上買了這個,賣主說了,這可是野山雞,油水可大了,炖的爛爛的,專門喝雞湯,特別補。」槿安眼楮都笑成了一彎月牙。
「堇平命真好,能踫上你這麼好的媳……婦。」後面兩個字聲音很小,槿安听見了怪尷尬的,只好轉了個話題,「莫大哥,快進屋吧。」
「你還沒跟我說,哪里能找到那種蟲子呢?」槿安比較關心的還是這個。
「這個嘛,我目前還不知道,不過,我們今天可以去山里看看,說不定運氣好就能踫上呢。」莫志謙從身後拿出一個布袋子,里面裝了一個玻璃罐,「看,罐子我都帶好了,等你吃完了早飯,我們就上山。」
「那不用等了,早飯我已經給娘做好了,咱們現在就可以走,」槿安把雞關進一個小籠子里,利落的拍拍手,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要出發。
莫志謙不肯,他知道她肯定還沒吃早飯,堅持讓她吃了幾口芋頭才出發。
兩個人一前一後,向著村外山頭進發了。
莫志謙說那是一種專門生活在濕潤草堆里的小蟲子,頭部扁扁的,槿安一上山,看見個水坑草堆就往里面鑽,逗得莫志謙直笑。
百花村的這個小山還真是有很多寶貝呢,各種家常草藥覆蓋遍地,柴胡,甘草,五味子,板藍之根,莫志謙說他家的草藥有很多都是從這個小山上采摘的,去年秋天他收集了很多草藥的種,今年春天他上來好幾趟專門撒播。
他說用不了幾年,這個小山頭上就有數之不盡的草藥了。
槿安看著他說話時臉上發光的表情,很欣慰,「莫大哥,你將來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大夫。」
莫志謙臉上一紅,笑了。
石頭縫里有很多小蟲子,槿安也不怕,用手抓起來就細細觀察,有的蟲子有好多腳,白白的,用手一按肚子還軟軟的,有的輕輕一捏就吐出各種血,綠的,紅的,黑的,黃的,弄的槿安小手上五顏六色的。
忙活了快一個上午了,就是沒有找到莫志謙說的那種扁扁頭蟲。
山上的雪化了,有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來,槿安有些渴,掬起一把水潤了潤臉,就在她低頭的時候,發現溪水里有很多細小的東西游來游去,她把手伸出去,想要撈起來,可是那些家伙精明的很,一感受到水波就四處逃竄,槿安瞪著兩個水潤的眸子,靜靜等待著水面再次變平靜。
水面平了,那些小家伙又搖晃著腦袋悠閑的游動了起來,槿安這次沒有輕舉妄動,她懸空的手等了好久,終于等到小蟲速度慢下來的時候,一把伸出去,速度快的像把箭,撈了一手心水。
慢慢打開手掌,哇哦,「莫大哥,我抓住一只小魚哎,快來看!」槿安高興的從小溪里走出來,拿給莫志謙看。
莫志謙臉色一變,立馬問道,「這個是從哪里抓到的?」
槿安指一指小溪,說,「就是那里啊。」
「槿安,快把我的罐子打開,這個就是你娘下藥的那種蟲子大蠊蟲。」
槿安呆住了,嘴巴張的老大,她簡直不敢相信,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找了一上午沒結果,無意中的洗臉竟發現了這些小寶貝。
兩個人迫不及待的月兌了鞋子,挽起褲腿,下到溪水里,雖是春天了,可溪水還是很陰涼,但兩人根本顧不得,滿心歡喜跳了下去,樂此不疲的捉著蟲子。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人順著小溪走出了老遠,捉了整整兩大罐子,便下山了。
第二天,是個艷陽天,槿安按照莫志謙的指示把蟲子倒出來放到一張薄薄的塑料紙上,然後放到日光下曬著,可憐的小蟲蟲像烤黃豆似的,發出「崩崩」的聲音,白女敕女敕的身子很快就發黃了,散發出一股肉肉的味道。
「對不住了,大蠊蟲蟲們。」槿安一邊替它們哀悼,一邊用一根小棍子把蟲蟲們翻了個身。
這烤的黃滋滋的,她都想吃了。
又等了大約兩個多時辰,大蠊蟲終于干好了,槿安把它們倒入正在煎熬的草藥中,立刻散發出一股醇酒的香味,單單聞著,就好像要醉了。
鍋里早就炖好了雞肉,你還別說,這幾天過的日子還真是槿安曾經沒經歷過的,她第一次殺雞,第一次湯雞毛,第一次把堅硬的雞肉剁開,陳氏躺在炕上想幫忙可連地都下不了,一直起身子她就拼命的咳嗽,槿安每天早上都替她轉轉胳膊揉揉腿,做些輕微的伸展擴胸運動。
就這樣過了幾天,陳氏的病似乎有了起色,臉色不像先前那般憔悴發黃了。槿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干活的時候總是哼著小曲。
「小鳥在天上飛,魚兒在水里游,小雞在地上跑,寶寶在懷里笑~咦咦咦~啦啦啦……」
忘形的她,絲毫沒有發現身後有一個黑色背影已經靠近。
他深邃的眸子盯著她凌亂但依舊烏黑的發,看著她細弱的手指揉著那些永遠都洗不完的衣服,心里別說有多疼了。
他情不自禁的蹲下來,握住她冰涼的手。
槿安愣了一下,隨即拼命掙月兌他的手,大跳了起來,「啊!!」
來人鼻頭一哼,哈哈大笑起來。
槿安回頭,詫異萬分,「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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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是一種毒品嗎?竟然也是敏感詞,那為什麼鴉片就可以寫出來呢,鴉片也是毒品啊,可能是因為鴉片比較出名吧,名氣大了,就沒有那麼多規矩了,呵嘿,星娃自己胡扯猜測的。
嗚嗚嗚。頸椎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