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昱腦海中翻來覆去的,皆是被那猶如魔音一般的「人民醫院」四個字給填滿了。
他有些恍惚,只覺得背後汗津津的,好似身處一場令人生畏的噩夢當中。在夢中,他期待已久的雙生孩子,變成了他的異母弟弟,他努力阻攔著一切的發生,卻失敗了,孩子,平安降生……這是夢吧?
楊凌昱兀自呢喃著,抬頭又看了一眼手術室上方的手術燈,早先是亮著的,但此時,卻灰暗無比,一如他此刻的心,黯淡灰敗且毫無生氣。
甚至,楊凌昱有一股沖動,恨不得直直沖進手術室,躺上手術台,讓那醫生一刀直接了解了自己才是最好的!
只是這想法才堪堪冒頭,便被楊凌昱自己掐斷了。
就看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腳,轉身直接就往楊母的病房跑去了……
人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楊凌昱此時,就和那話語的意境相差無幾。
尤其是此刻跑動著,楊凌昱全身上下的細胞,跟著從那場噩夢中醒來,大腦運轉亦是漸漸清明起來。
楊凌昱哪里還不明白,自己這一個不慎,竟是再次鑽進了對方設好的圈套中!
一路跑,一路想,可越是想,楊凌昱就越是覺得心驚!旁的皆不說,光是對方消息之靈通,手腕之強橫,便足以讓他頭疼、拜服了。試想一下,對方能夠借人民醫院的手,讓自己對游安琪月復中的孩子生疑,但總歸是無法算出自己對此會是何反應,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什麼會將游安琪那個賤婦攆來醫院。
而他領著楊母和游安琪毫無預兆地來了這個人民醫院開始,到他大有「深意」地將游安琪送進手術室,托付給那兩個醫生,這中間,決計不過半個小時的光景。
可就是在這看似短暫的三十分鐘內,對方竟然即刻探知了自己和游安琪到來的消息!還生生地,將本該是一出「保母棄子」的戲劇結果,改成了母子平安……
明明,那兩個醫生都是楊凌昱提前打過招呼的……。
尚亦澤!
恰好在楊凌步子停在楊母病房門外時,他的腦海中莫名閃過那個冷峻男人的臉龐。
不由地,楊凌昱渾身一個冷戰。
剛剛他還因為跑步渾身發熱,現下卻是莫名覺得有些冷了,只是那汗來得快,去得卻慢,黏在楊凌昱的身上,將衣料和肌膚粘連在一起,格外難受。
楊凌昱甩了甩頭,最終還是將腦海中尚亦澤的影響甩出了腦海。
楊凌昱本就不是什麼不怕虎的初生牛犢,更沒有與天比高的志氣,那時候因為喬馨,男人的好勝和佔有欲作祟,才敢和尚亦澤叫板兩聲。現在冷靜下來,也是沒有當時的情緒,在這般客觀而理智的情況下,他並不難知曉,尚亦澤和自己,或者說,是明澤集團和天楊集團之間的差距。
其實這些,從當初楊東旭一味想要楊凌昱巴結逢迎尚亦澤便能看出一些端倪,只是楊凌昱主觀不願承認罷了。
那個男人,才沒有時間和精力才關注自己,不是不能,不屑罷了。
高傲如尚亦澤,他或許根本已經忘記了自己這個小人物也說不定!
楊凌昱自嘲地勾起一抹笑容,連帶著將腦海中剛剛成形的喬馨的臉龐,也驅散了……
「媽。」
進門,楊凌昱便喊了一聲,同時眼神示意那看護離開。
待那個看護將門關好,楊凌昱再次轉向了楊母。
本就憋了一肚子問題的楊母,根本不待楊凌昱開口便急急地追問道,「剛剛醫生來說琪琪母子平安,還把琪琪推來病房,說是婆媳就該好好相聚什麼的。阿昱,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問道最後一句時,平日里總是慈眉善目的楊母亦是板起了臉,端起了架子。
到底也是大家出來的人,此刻的她,雖然比不上那些成日浸婬商場的女強人,但身上那股凜凜不可侵犯的氣勢,卻也叫人側目。
而彼時的她,顯然也是已經徹底消化了楊凌昱離開前和她說的話,同時也是想明白,想透徹了。
她算是默認了楊凌昱的做法,不論如何,那兩個孩子都不該降生!
她的兒子只有楊凌昱,再多那些不知是該叫孫子還是該叫兒子的孩子,只是徒增孽障而已。所以即便她素來心善,剛剛也是不停地自我開解,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可偏偏就在楊母說服了自己,靜靜等待楊凌昱的消息時,病房門卻突然被開啟。
領頭的是一個粉色護士服的護士,後面跟著兩個男人,推著一張病床就進來了。
那護士也不理楊母是何反應,迎了上來便開始賀楊母喜當女乃女乃,還是一對雙胞胎,又說了許多賀喜的話。楊母一時被她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在這空檔,另外兩個男人已經將那張病床安置好,就在距離楊母大概不到一米的右手邊。
見此,那護士沖那兩人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離開。
「楊老太太好福氣,楊少女乃女乃也是,看得我好生羨慕。不過最近醫院病房緊張,還希望楊老太太見諒,暫時和您的兒媳擠一擠,克服一下,也算是配合我們的工作。」
話落,那粉裝護士轉身就離開。
獨留楊母一人神思怔愣,半響,她下床,便看旁邊病床的不是游安琪是誰?
楊少女乃女乃……
耳邊閃過剛剛那護士的話語,楊母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之後便在病床邊坐著,一直等到了楊凌昱的到來。
「阿昱?!」
楊母又是一聲,終是將失神的楊凌昱喚了回來。
就看楊凌昱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挨著楊母在病床邊坐下,眉心微蹙道,「媽,現在的事情有些復雜了。從一開始,便有人設計讓我發現這孩子的不對頭,可現在對方又出手了,竟是將兩個孩子都保住了……」
說到這,楊凌昱一頓,眼眸中閃過一抹陰霾,但隨之又被清明所取代,「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楊家的孩子,總歸是要被我們領回去的,只是這事不宜張揚,我自有辦法,您先休息吧。」
「那……」
楊凌昱的話雖短,但卻讓楊母明白了其中要害。
點了點頭,楊母便也不多說話了。
外頭的事,她歷來都是不管的,現下有心要幫楊凌昱,怕也是越幫越忙,倒不如像楊凌昱所說,好好休養,也免了他的後顧之憂。
只是余光一瞥,楊母又看到右手邊的那張病床,不由又問道,「那她,要怎麼辦?」
楊母不提倒也罷了,此刻說到游安琪,便見楊凌昱那雙眸子再次蒙上了一層比冰霜還要森冷的霧氣。
「她該有的懲罰,我總不會少了她的!」
聞言,楊母嘆了一口氣,卻也不再多勸。
今日之事,皆是因為游安琪而起,也無怪楊凌昱如此震怒。而且這當母親的,如何能夠不偏袒自己的兒子一點?那當妻子的,如何又能受得了旁的女人,有了丈夫的孩子?
孽緣啊!
楊母在心中如是感嘆了一句。
或者,這一切從游安琪一心撲在楊凌昱身上,想要嫁給他開始,便已經是錯了。而現在,不過是應了那句老話,一步錯步步錯,越陷越深而已!
若是當初阿昱娶的人是馨兒那個丫頭……
算了算了,這世間最缺的就是後悔藥了!
楊母搖了搖頭,打住了自己的聯想,只覺得口有些干,便拍了拍楊凌昱的肩,讓他去給自己買兩瓶菊花茶潤潤口。
也是不想在這病房里看著游安琪那張臉,楊凌昱索性自己動身去買。
他哪里能料到,病房門才打開,那閃光燈便 里啪啦猶如鞭炮一般連天地響了起來。
有一瞬,楊凌昱甚至覺得自己的眼楮都要被照射地瞎了。
連帶著大腦,也有了些許地停滯。
待得楊凌昱反應過來,退進病房,將房門關進,門外的那一應記者早已經拍夠本了!只能說,有心對無心,楊凌昱這次,算是栽了!
「阿昱,怎麼了?」
剛剛那接連的閃光燈,連著病房內的楊母也是察覺了不對。
只是楊凌昱卻像是魔障了一般,就那麼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沒有听到楊母的問話。
楊母見此,不由又喊了楊凌昱兩聲,楊凌昱這才轉過身來,卻是將楊母給嚇了一跳。
就看此時的楊凌昱雙眸充血脹大,一張本是溫潤的臉,此刻是布滿了狠辣和戾氣,就跟野獸一般,看著,便讓人覺得心頭發慌。
「阿昱?」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楊母即便害怕,但嚇過之後,還是忍不住喚他。
所幸楊凌昱這次的反應正常了一些,雖然臉上依舊是狂躁之色,只道,「門口全都是記者!」
話落,楊凌昱又是一拳轟在了牆上。
不過現實並非電影,楊凌昱也並不是那些上天偏愛的主角,所以楊凌昱一拳轟下去,那牆體依舊平整,分毫未損,倒是楊凌昱的指關節,破皮出血了。
「阿昱!」
「我沒事,我就是恨!現在門口那麼多記者,必定是听到了什麼風聲,絕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絕對是!」
楊凌昱說著,開始在病房里不停地踱步。
半響,楊凌昱突然喊了一聲,「賤人」便沖到了游安琪的病床前。
「都是你這個賤人!罪魁禍首!」
一邊說,楊凌昱一邊伸手將依舊在昏迷中的游安琪從病床上拎了起來,只是一拳還未落下,便讓楊母攔下了。
「媽!你到現在還要偏袒這個賤女人嗎?!」
「我不是偏袒她,我是偏袒你!阿昱,你自己也說了,外面那麼多記者,若是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只怕越描越黑,越來越說不清楚啊!」
楊母伸手,輕輕地扶著楊凌昱的後背,就像是他小時候的每一次。
總算是將楊凌昱那些想要殺人的情緒暫時地安撫了。
好一會,楊凌昱這才放下了自己的雙手,只是轉身前,依舊狠狠地剜了游安琪一眼。
「我打個電話,問問外面的情況。」
楊凌昱說著,走到了窗戶邊上,掏出手機,還未撥號,助理的電話便已經打進來了。
楊凌昱看著手機上的來顯,雙眸微眯,隨即接通了手機。
「少董,您在哪?公司不好了!」
「怎麼回事,說清楚一點!」
楊凌昱到底是磨礪了幾年,此時此刻依舊不慌不忙,倒的確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儀。
不過,也僅此而已。
在听完助理說,關于游安琪和公公有染,孩子是兒子是弟弟的一些列流言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導致了天楊集團的股票大跌,短短半日幾乎要崩盤的消息時,楊凌昱的雙腿不自覺地有些軟。
所幸他就站在窗戶旁邊,及時地騰出一手,穩住了自己的身形,這才沒有狼狽地直接跌倒地上。
「另外,另外……。」
听著助理這吞吞吐吐的語氣,楊凌昱只覺得心頭一股無法言說的煩躁升起,不由催促道,「有什麼話直接說!」
「是!」
得令的助理,多了幾分底氣,接著道,「剛剛幾個雜志社已經刊登了少董的照片,還有兩個小少爺的照片……」
只听「啪」地一聲,楊凌昱的手機掉落在地。
這麼快……
楊凌昱在心頭呢喃了一句。
對方是真的想要讓他,讓天楊集團,直接從這個世界消失殆盡才好嘛?!
這一夜的楊家,注定是無眠的。
不管是得知消息趕來的楊東旭,還是臥床裝睡的游安琪,皆是各懷心事。
只是相比別人,游安琪更多了一重心思一一孩子。
也許唯一得知孩子平安而感到高興的人,便只有她了吧。
十月懷胎,母子連心,不管孩子的爸爸是游安琪所希望的楊凌昱,還是那個她視為噩夢的楊東旭,那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兩塊肉,由不得她不多一些心思!
只是……
一一一
雲城的另一邊一一白家。
在這個本該熟睡的時間,亦是熱鬧非凡。
老屋廳堂內。
白家老太太在上首位,巍然如泰山一般端坐著,看似尋常的老嫗,卻令人無法忽視。
下首位依次坐著白家長輩以及分支的一些元老人物,那些年紀尚輕或者資歷淺的則站在外圍,卻無不是一副好興致的模樣。
而在廳堂的中央,一對年輕正在分辨著什麼。
「我不走!我是白家的二小姐,又不是逃犯,我做什麼要出國避風頭?還要受家法?!」
「這事由不得你!否則,楊家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說話的俊朗少年,正是阿頌,白家現下最炙手可熱的少爺。而他的對面則是白家二小姐一一白瑤瑤。
在阿頌回歸白家之前,白瑤瑤可是深得白老太太的喜愛。
這大概也是她這驕縱性子的由來吧。
「我說你這話哄三歲小孩倒是可行,可惜,我不是!你要對我用家法,是真的想要堵住尚亦澤的嘴,還是以公謀私,為你那個小情人報仇,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和那個喬馨走得那麼近,只是啊,人家不喜歡你,現在投在尚亦澤的懷抱中!偏偏你還像個傻子,只想著欺壓自家的姐姐,來哄人家開心!」
白瑤瑤如是反駁道。
白家的家法從來不是虛設,且不說真的受了家法,以後行走在白家上下,她面子上過不去,就是那一頓家法下來,自己不死也得月兌層皮!
她才不信尚亦澤能查到自己的身上,就算能,白家真就護不了自己了難道?
只是楊家……
想到那游安琪和楊家,白瑤瑤的眉心還是不自覺地跳了一下,背上涼了一片。
她自然明白游安琪的事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但主觀上,不願承認罷了,更不願地是听阿頌所言,先受家法以平尚亦澤之怒,後出國避風頭,待其消氣。
不可能,她是白家二小姐!可不是那個嫁入楊家的游家二小姐!
這麼一想,白瑤瑤的底氣又足了,下巴微揚,挑釁地再次對上了阿頌的視線。
好似剛剛與白瑤瑤爭執劇烈的那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好了好了,今晚這戲也夠熱鬧了!」
白家老太太說著,拉了白瑤瑤的手放在手心,拍了拍道,「丫頭啊,我一向疼你,這大家是看在眼里的!」
白瑤瑤聞言,並不知老太太的意思,但還是順著道,「我知道,女乃女乃打小就疼我!」
「嗯,知道就好。」
老太太又點了點頭,「平日里總听說我把你這性子給慣壞了,我並不認為,只覺得女兒家輕快明朗些總是好的,未必要學那病怏怏、嬌柔的那一套。」
老太太又是點頭,但卻沒有再說話。
一時,廳堂中寂靜一片,針落可聞,不明所以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又轉回了老太太的身上。
「但你不該招惹尚亦澤!」
便听老太太有些干啞卻清晰的聲音,響徹整個廳堂。
只覺此時的廳堂,比之之前,更沉寂了……
「丫頭,今天這事,你不能怪阿頌。」說著,老太太兀自嘆了口氣接著道,「家法處置,然後送出國,這兩個月內,都不許回來雲城!」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白瑤瑤是還要開口的,不過只換來了老太太的一個揮手……
此事暫時告一段落。
而阿頌在白家的風頭,愈發無人可比……
夜闌人靜,阿頌撫模著手中那條有些褪色的項鏈,有些失神地呢喃著,「馨兒,不管是誰,都不能傷你!不過她到底是我姐姐,你不會怪我給她的懲罰,太輕吧?」
「馨兒,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