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孩子的世界觀中,天就是藍色的,水就是純淨的,泥土不是髒的而是可以玩耍的,別人手里的玩具想要了,或許可以搶過來讓它成為自己的。
才不過十歲的西昔,每天乖乖巧巧的立于那一方破敗的孤兒院里,身上有一股其他孩子都沒有的、與生俱來的的從容與沉靜氣質,這份氣質,令她即使是在一群同齡的孩子之中,也顯得尤為獨特,一眼看過去,或許每一個都很優秀,可能讓人留有印象的,一定是她。
所以,才引人嫉妒。
所以,張夫人站在樹下挑選的時候,最後獨獨看中了西昔,而不是在當時非常有口碑的優秀女生張瑋瑋,張瑋瑋是在張夫人一來到孤兒院,向院長說明來意之後,就被院長推薦的。
同被推薦的還有一個跟西昔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但是張夫人表示,想要一個貼心的女兒,那麼,只要校長的推薦有效,張瑋瑋就可以離開這里,成為張部長的女兒。
張瑋瑋聰明、人緣好,無論是老師,還是孤兒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歡她,覺得她就是一個很懂得照顧人的大姐姐。但是先前有家長過來領養小孩,有看上她的,她卻並不跟著走。或許是挑剔,或許是真的如她所說的,想要留下繼續生活,一直到她十六歲,都沒有走出去。
她的說辭,想留下?怎麼可能!不是不想離開這地方,只是一直都沒有入得了眼的人家而已!要麼是商賈之家,做點生意手頭有點小錢,卻看起來就一身的市井之味,要麼就是小家庭,沒什麼本事的。只有錢的她看不上眼,沒有錢的她更看不上眼,一直到張部長出現,錢,身居高位自然是有的,名,教育界的一把手,這名恐怕是錢都買不來的。
她一直都是最優秀的,一向都是她選人家,而不是人家選她,這種優越感,讓她覺得十分滿足,看不上的她就大大方方的讓給別人,所以孤兒院里的小孩子們都覺得她好,條件那麼好的都讓出去給別的孩子;而現在,有她看上的了,可是這一次,變成了人家看不上她。
而是看上了那個一天的時間幾乎都用來發呆的傻子,西昔。
當然,當時她還沒有名字,不叫西昔,老師問她名字,怎麼問她都說沒有名字,說給她隨便取一個,她還死活不要,久而久之,她的稱呼不外乎是「傻子」「白痴」「呆子」,再難听點的,傳說她的出身很不光彩,媽媽是從事不干淨職業的,于是,又有人私底下喊她「小破鞋」,爸爸都不知道是哪個男人,所以,還有「小雜種」這樣的。
可是,就是她這樣的,居然被張夫人一眼就相中了!
這算是什麼事兒!這一家明明是她張瑋瑋看上的!
張夫人拉著西昔的小手,居然都不嫌她手髒︰「你叫什麼名字?」
十歲的西昔,臉上也不很干淨,頭發也是有些亂的,這個時候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人這樣親切的拉著手,卻不懂得抓住機會,表現出來的只有囁喏跟怯弱,十分的上不得台面,張夫人問了她兩遍,她才敢說出口︰「沒、沒有名字。」聲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虧得張夫人還就是不嫌棄了,還就是看到眼里了。
那一副慈愛的樣子,看的周圍的小孩子眼里都是羨慕跟嫉妒。
張瑋瑋掃了一眼離她不遠的一個女孩子,十二歲的小菲,眼楮里的嫉妒簡直就可以噴出火來了,她不著痕跡的挪到小菲的身旁,好似只是自言自語︰「這張夫人也真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西昔什麼出身,平時在孤兒院里都是怎麼稱呼她的,估計怎麼都不肯再要這個‘小雜種’了。」
「小雜種」被張瑋瑋極輕的念出,可卻听到了小菲的耳朵里,小菲也是個性格直爽的女孩子,平時最看不慣西昔那一副散漫的樣子,好像多麼的高人一等,不把別人放在眼里,要她看來,這樣好的人家,西昔是絕對配不上的。
她脾氣火爆,是個藏不住話的,現在又被張瑋瑋在身旁的話一引,也不經過大腦思考的,一句話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的喊了出來︰「她有名字,不是叫‘小雜種’嘛。」
這話一出聲,好像星星之火,一瞬間就成了燎原之勢,幾乎所有的小孩子都跟著起哄︰「還有叫‘小破鞋’呢!」
「就是,恐怕連她媽都不知道她爹是哪個!」
「她媽媽是妓女,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不定她爸爸也是干那一行的!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上次我還看見村子里的一個男孩兒過來找她呢!」
議論聲,真猶如斷線的珠子,直直的敲在了玉盤上,每一下都清晰無比的傳入耳中,敲打在西昔的心里。
張夫人以及同來的張部長听到這些聲音都愣了,過了會兒,等把這些孩子們嘴里念叨的听了個遍,也大致知道了西昔是什麼出身,張夫人還沒說什麼,張部長皺了皺眉,開口道︰「要領養也得要一個身家清白干淨的,我看校長推薦的那個女孩兒就不錯,十六歲也懂事了,你身體不好,也能少操點心。」
就這寥寥幾句話,敲定了張瑋瑋被領養的事,張夫人原先看好的西昔,連同其他孩子都沒刷了下去。
張夫人無奈點頭,也是,畢竟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面子極為重要的,更何況,她剛才看了,一眾的孩子說的話都忒難听了,只有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什麼都沒有說,是個不錯的孩子,沉穩,又不對別人落井下石,這樣的好人品她也喜歡。事後,張瑋瑋如願以償的跟著張部長以及張夫人入了京,離開了這腌之地,臨行前,只對陷入某種怪圈的西昔露出了一抹詭異又帶著憐憫、鄙夷的笑意。
張瑋瑋之所以那樣順利的被張家人帶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昔在有個孩子說了她爸爸的不堪話之後,當眾跟那個孩子打了一架。
這或許是她人生中,又一次的成長經歷與被人暗算,第一次,是她有記憶以來頭一回撞見她媽媽的事情,被打了一頓,第二次,是她媽媽突然對她好了,然後一轉身就拋棄了;這是第三次。
這一次,那一架之後,西昔被罰三天不許吃飯,從那次之後,每一次只要有人家想收養她,都會所有的人齊心合力的以這種直接的方式,侮辱她,令她被人放棄。
只除了後來來的那個人,偏偏不是一般人,而是蘇景之。
時隔六年,張瑋瑋已經從十六歲長到了現在的二十二歲,在京城一所有名的綜合性大學讀經濟學,他養父依然在那個位置上,只不過跟她養母的婚姻告急,而當初那個被她算計過的西昔,沒有想到,她會過的比自己還要好,還要出人頭地,竟然認識顧流跟李言那樣的人物,還能在今晚這樣的場合,有那樣的表現,儼然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西昔了。
張瑋瑋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西昔,衣服首飾彩妝發型皆是名家手筆,又有一副天生的好樣貌,現在的西昔,是真的很明媚的,明媚到讓她覺得嫉妒。
嫉妒……張瑋瑋不自覺的抓緊了手中的包,她鮮少會覺得能有讓讓自己嫉妒,比她出身好的人大有人在,這種天生的東西她可以認命,可是眼前的這個西昔,她有什麼好的?她的出身明明就是不堪的!骯髒的!這樣的人,出身比她差的太遠了,怎麼就能夠過的比她好呢?
西昔掃了一眼張瑋瑋緊攥著手包的手指,收的那樣的緊,她猜得到張瑋瑋在想些什麼,這種想法,讓她在孤兒院里遭受了將近十年的折磨。
張瑋瑋的想法跟孤兒院里所有自視比她西昔高的人一樣,不就是想著,她西昔有什麼好的?不就是一個妓女生的小破鞋?不就是一個連爸爸都不知道是誰的小野種?
想到這里,西昔突然微微低下頭,極輕的笑了。這笑,帶著點嘲諷,也帶著點憐憫,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讓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六年前張瑋瑋為了爭取做張部長的女兒,陷害了西昔,成功的跟著離開之前,張瑋瑋對西昔的那一抹笑意。
可不也就是這樣的、嘲諷、可憐著眼前的弱者嗎?
這種認知簡直就是瞬間點燃了張瑋瑋心中的妒火!
她差一點就要月兌口而出,罵了出來的。可到底是在張部長家,由著張夫人教養了幾年的,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她鎮定下來,挺直了脊梁,回了西昔一個笑,就要轉身離開。
而就在這轉身的一瞬間,她微微頓了一頓,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听到的聲音,說道︰「我當你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了呢,不過現在看來,也不過是靠男人。恐怕,跟你的媽媽一樣的行情吧?」
說道這里,她看著西昔,眼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跟篤定︰「也不對呢,到底還是你的本事更高,所以,恭喜了,比你媽媽更高級的——雞。」
六年的,張家的好教養,加上張瑋瑋本身的修煉,效果就是能把自己侮辱人的話語美化起來,讓人看著,只以為是兩個人詳談甚歡。
張瑋瑋覺得這一番話說的再沒有更合情合理的了,說完之後整個心里都覺得無比的舒暢痛快,一晚上因為嫉妒而興起的不快,就這麼的被一掃而空。
她整了整自己的裙子,最後帶著深深憐憫的看了西昔一眼,轉身走開。
整個過程,西昔都保持著一種優雅的微笑。
張瑋瑋也只以為是自己說對了,西昔怕了,所以不敢多說什麼,可是沒想到她才剛走到大廳口,西昔就跟著過來了,一杯紅酒,在西昔抬高的手中,從她頭頂傾瀉而下。
所有的人看到這一幕都目瞪口呆。
被潑了酒,被毀了形象,張瑋瑋模了一把自己濕漉漉的臉,頭發上也沾滿了紅酒的汁液,嘴里更是嘗到了紅酒的味道,可惜是無比狼狽的。
這種時候,她心里怨毒又興奮的想到的,卻是西昔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沒教養的行徑……呵呵。
可真的是,丟盡了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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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呵呵呵。西昔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