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昔對著明邵肆的問題輕輕的勾唇,她的視線投注在被楚青眉大力的拍打的房門,一臉沉靜,唇角卻帶著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好像是諷刺,又好像帶著一絲失落,房門的另一邊,楚青眉不間斷的呼喊,求他們放她出去,聲音她只當做什麼都沒有听到。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轉過頭來,不著聲色的打量了明邵肆一番,繼而才淡淡的說道︰「有古話說,自古英雄出少年。」
自古英雄出少年?明邵肆搖搖頭,繼而散漫的笑了,這樣含糊其辭的說法,不說這還不是西昔真正的答案,也不是他真正想听的。
看到明邵肆這樣的反應,西昔暗自嘆了口氣,有時候,人是真的不能說實話的,面前的這個人,其實是個危險的人,她既要說實話,還得不說實話,真是難為她。
西昔微微低下頭,略一沉吟︰「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幅畫,那幅畫是要找出誰才是真正的魔王。在一個烏雲密布、氣氛可怖的大街上,有六只丑陋駭人、青面獠牙的魔鬼,六只魔鬼所做的事情,分別是拉單扛,踢足球,打高爾夫,除草,談戀愛,喝悶酒,除了這六只魔鬼,這個大街上還有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樣貌可愛、卻抱著厚重英文教科書的六歲小女孩兒,畫中出現的這六只魔鬼跟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兒,明少覺得,誰才是真正的魔王呢?」
故事講完,疑問擺出,明邵肆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如果是常規的眼光,最可疑的自然是那六只魔鬼,不管他們現在做的事情有多麼的無辜,可是魔鬼的身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魔王也必定就是他們的其中之一;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兒會是什麼魔王,但是所有的人都會去懷疑、甚至認定那六個魔鬼中的其中之一就是魔王,即使畫里的他們正在做的事情都完全無害的,但是,也許那只是他們慣常的偽裝呢?
只是,這幅畫,那個疑問,一定不會是這樣的。說到偽裝,也許最容易讓人放下警惕的偽裝,就是狼披上羊皮,魔鬼偽裝成純潔的天使。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兒,不說她帶著的黑框眼鏡與年齡不符,還有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的出現在群魔亂舞的地方,如果說魔鬼的本性就是血腥與暴力,那麼為什麼那六個魔鬼沒有一個敢上前去傷害她呢?並且,小女孩兒還抱著一本成年人都未必看的懂的英文書——這些細節,足以說明,她才是真正的魔王。
得出這個結論,明邵肆看著西昔的眼,就更深了一些,笑意,也斂去了不少。
明邵肆的這個別墅位置處于有些偏僻的山上,別墅周圍不少拿著槍的特別武裝黑衣人,像今晚這樣的宴會,明邵肆敢請這麼多人來,就是因為有絕對信心保證這些人不會出什麼亂子,就算是出了什麼亂子,這里的武裝力量也足夠解決。
而且,一個私宅,單是為了保護明邵肆,真的需要這樣的重力武裝保護嗎?
再說唐西。唐西也不過是醫科大大一的女生,每次獨自開車出入,一來就鑽進別墅深處,通常都要好幾個小時才能出來,幾天的觀察下來,西昔還真的是就不信唐西只是來玩兒的。唐西偶爾出現也是換上了一身白大褂,戴著副黑框眼鏡,抱著一本厚重的全英文醫科書進入明邵肆的書房,出來之後,就換了另一本書,埋著頭邊走路邊看,與西昔所說的畫中的六歲兒童形象太過一致,西昔話中意當然不是說唐西是什麼真正的魔王,要說到這座別墅真正的魔王,恐怕還得非明邵肆莫屬,但是,卻隱晦的道出了,為什麼她認定了唐西的醫術不一般。
所以,還有一句西昔沒有說出來,這個設防嚴密到極致的別墅,絕對不會僅僅是一個夏日里避暑的勝地,來香港的時間很短,可是因著對幾個發小的信任,陸鏡之做什麼事情從來都不刻意隱瞞他們,也從不避諱有西昔在,西昔想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都難,偏偏這些事情又都跟明邵肆扯上了關系。
其實,就算是看出了這些,西昔話中的保留很多,信息量卻也很多。
保留,是因為懂得分寸,懂得不去觸犯對方的底線,如果她敢直接說出來一些隱秘,那麼明邵肆就有可能除掉西昔這樣一個看透這里的外人。
如果這個別墅是普通人不敢踏入的魔窟,那麼唐西就是一個絕對不如表面上看來那樣的小女孩兒,唐西是唐藥的傳人,而傳說中神乎其技的唐藥,現在卻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了。只不過如果提到唐藥,或許一些老人還會記得唐藥當初所創造的奇跡。
唐藥,興,在制藥上;亡,亦在制藥上。
唐西作為僅剩下的傳人,如果不是他提供給她一個平台,又怎肯對他死心塌地的跟隨?
西昔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明邵肆心里轉了很多個彎兒,剛才斂去笑意,在他看到西昔波瀾不驚的臉時,重又慢慢的浮起。如果說,剛才他心里有一點殺意,那麼短短的幾秒鐘思考之後,他卻又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做個朋友。
短短的時間里,對西昔由算計,到認可,又到現在有了深交的想法,明邵肆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今天這個決定做的是對的。
明邵肆沉沉一笑,不打算再糾結這個問題,西昔的答案他也很滿意,遂對著那被楚青眉不死心的拍的啪啪作響的門,轉移了話題︰「你把你媽媽這樣關在里面,不怕她受不了嗎?」
「總要讓她也嘗嘗,被關在一個地方出不去,是個什麼滋味吧。」西昔撩了撩頭發,十分的不以為然,跟她小時候被楚青眉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次又一次的關在可怕的小黑屋里比起來,跟楚青眉把她扔在孤兒院十年鎖住自由比起來,這才一時半會兒的禁錮,真的不算什麼。
誰說做女兒的就得毫無怨言的承受那個叫做媽媽的女人所給予的一切?誰說做女兒的就不能報復一下那個叫做媽媽的女人?
小的時候傻乎乎的不懂得反抗,只知道舍不得那一點點的親情,可是又有什麼樣的好結局?還不是被楚青眉給隨手丟掉了?書上、電視上,有那麼多故事都是說親情的,都在說著一個又一個感人至深的母女親情,可是,偏偏到了她的身上,一點母愛都不曾體味到,為什麼呢。如果說書本跟電視都是騙人的,那麼她的身邊,又有那麼多的實例。
西昔眼神一時黯淡了下去,說到底,也都只是她求而不得。
都說兒女是父母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投胎就是來討債的,那麼,現在終于又再次見面了,總要也讓楚青眉清償一下對自己這個女兒所拖欠的債務吧?
除非,她不是親生的。
「她的腳應該只是輕傷,擦點藥酒就行了,你的唐西姐姐那麼厲害,給她看腳傷小材大用了。」看出了西昔突然而至的黯然情緒,明邵肆轉移話題,而且,如果唐西知道是讓她給一個演三級片的女人治腳,就算他本人出面,以唐西慣來驕傲的個性來說,她也未必就會願意過來。
「那位楚女士太喜歡亂跑了,我這個女兒都不願意認了,認親恐怕要多耽擱幾天,總要讓她留在這里,好讓我跟她有足夠的時間培養培養感情吧?明少——哦不,確切的說,現在是表哥——表哥應該不介意這里多住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吧?」西昔不是傻子,當然不會仗著明邵肆的認可去做些什麼,而且,她也的確打算跟楚青眉耗一段時間。
「至于唐西姐的本事,我也相信不會簡單,只不過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是希望她能夠幫我做一份DNA驗證。」
做DNA驗證——明邵肆心里有些了然,恐怕是楚青眉先前的做法讓西昔寒了心,所以,才對這份血緣關系產生了懷疑?
楚青眉的事情,算是西昔的私事,明邵肆不好多參與,就派了兩個手下給西昔,大有保護之意,如果楚青眉不肯配合,也好拿他的名號出來嚇唬嚇唬。
自己提出有事,讓西昔什麼都不用顧忌,西昔對著明邵肆笑的一臉感激,順帶拜托住明邵肆︰「我想拜托明少,DNA驗證的事情,對沈御保密。」
既然認了做朋友,明邵肆自然都一一應允,他也相信,西昔是有自己的主見的,而且也不是莽撞、任性的人。
對于DNA驗證的事情,西昔其實心里是很亂的。她心中滿滿的都是懷疑,如果說,她是西若亞的孩子,她的媽媽又真的是楚青眉,楚青眉怎麼會流落到這種地步?西爺爺不是一個勢力的、會去嫌棄媳婦出身的人,如果楚青眉真的是跟西若亞生下了自己,那麼西爺爺一定會好好護著她們母女才對,怎麼會任由她們在外面自生自滅不管不問?
猶記得自己剛被接到蘇家的時候,西爺爺一見到自己,就哭成那樣,還說什麼「終于找到她了」,當時她只以為西爺爺說的是,終于找到了她來做自己的一個孫女,其實這個孫女,換做別的女孩,也是一樣可以做的。
嘆了口氣,當初的自卑,真的讓她錯過了許多的信息。因為自卑,所以許多事情都是想都不敢想的,過了這麼久,很多東西她反而想透了,自尊,不是由出身決定的,而是由自己努力成就的。
今天見著楚青眉,她才一試探,楚青眉的反應,其實是真的很有趣的。
如果楚青眉曾經跟西若亞在一起過、即使西若亞不喜歡她,可是楚青眉願意為西若亞生下孩子,那就應該出于愛慕,但是,當她提到西若亞的名字時,楚青眉的反應,神情里,連一絲近乎懷念、喜歡的感情都沒有,有的,反而是懼怕。
這種反應,至少是說明了,楚青眉如果敢說她不認識什麼西若亞,那一定是假話!還有就是,那種懼怕,到底來自于什麼?
偌大的京城,又有幾個人能有那樣的能力,強大到讓人害怕的地步呢?
好像是很自然而然的,西昔就又想起來,蘇景之極其拉風的出現在孤兒院里,將她接走,繼而改變了她的一生。
若說到強大,有幾人能比的上蘇景之呢?
帶著這些猜想與疑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西昔定了定神,終于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被困在這里一個多小時,這會兒見門終于開了,楚青眉幾乎是一上來就要掐她的,可是又一看見她身後還跟著兩個黑衣人,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就立刻又嚇得軟了回去。
要說這麼多年來,楚青眉的耐性已經是被磨得極好了,可現下,西昔的出現,還有她說的她的父親是西若亞,陳年舊事往事傷全都被勾了出來,想起過去的日子,楚青眉一是想都不願意想起來,二是真的害怕。
「楚女士看來行動這樣利索,腳應該也不用再找醫生去看了。」看著楚青眉老老實實的坐回沙發上,行動之間絲毫不見剛才的不便,西昔看她的眼神里不由得就帶出了一絲譏誚。
「勞你費心,我的腳沒什麼大礙,叨擾這麼久,我想我也該走了。」瞄了西昔一眼,楚青眉眼里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繼而坐直了身子,客客氣氣的道別,緊了緊自己手里的包,就打算離開。
「楚女士想要離開我當然也不好多留,但是,楚女士長的特別像我記憶深處的一個很重要的親人,所以,今天我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楚女士,證實一些事情之後,一定會送楚女士離開。」她想走,西昔自然是不肯放人的。
「四哥還在等我,如果還見不到我,會著急的。」楚青眉听著西昔說話那口氣,儼然是要跟自己相認的,心里又煩又燥,沒有辦法就只好拿明仁壓她,才一個女孩兒而已,能厲害到哪里去?
「明先生正忙著幫表哥招待客人,楚女士應該知道,明先生更重視什麼吧。」西昔這話說得雖然算是隱忍,但是露骨的諷刺卻是分毫不差,明仁要是真的會著急,真的在乎她,剛才她喊著腳疼的時候,就該是當機立斷的帶她去了醫院,而不是不聞不問的丟下她。
果然,楚青眉被踩到了痛腳,瞪著西昔,又看她身後站在門口把守的兩個黑衣人,心里又恨,又不敢把她給怎麼樣了,索性就打定了主意,說什麼都不能承認!
想當年,被硬生生的折磨了五年,才終于得了機會扔掉這個小喪門星,現在,她可不想來個什麼感動中國認女儀式!這樣出身的女兒,她可是不敢要!要不起!
打從十五年前,她不小心沾了跟西若亞有關的事情,她的人生,就全部在骯髒與黑暗的無邊監獄里度過,年少時的天真夢想,作為女孩子的旖旎美夢,盡是被生生毀掉!
這世上,淨是有那麼一些人,那些人權勢滔天,涼薄自私!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立于權勢與財富的頂端,高人一等的俯視睥睨著別人,最是喜歡隨意的操縱別人的人生,毀掉別人的夢想,折斷別人的翅膀!
偏生你還惹不起,躲不得,就算是現在!走到這一步!也全都是拜那個人所賜!末了,你還得在他跟前感恩戴德,謝謝他給了自己今日這樣的發展機會!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全都是因為那個西若亞!這對父女,真是害人精!害了她原本應該光鮮美好的一輩子。
往事還是不受控制的充盈在腦子里,楚青眉看著西昔,那眼神中的厭惡、恨意,跟西昔跟著她的那些年里,每日都看到的分毫不差!
這讓人無比熟悉的眼神,看的西昔心里一股一股的難受。
再不願玩什麼文字游戲,西昔迫近她,在她身前蹲子,揚著小臉,一臉難過與渴求的問她︰「我從小就很乖,可是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不願意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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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寫了一萬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