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媽媽沈妃然,出自于書香門第,在經歷了那一場破碎失敗的婚姻之後,驕傲如她,不願意再接受傳統婚姻跟丈夫家里人的擺布,毅然帶著他離開了中國,來到英國投奔自己的親哥哥,沈御的舅舅,沈從然。
沈從然是很早就來到英國的,沈家在英國本來就有產業跟政治根基,尤其是妻子高虹家里,在英國扎根要比沈家早的多,因為高虹家族的力量,沈家在英國政商界更上一層樓。
沈家的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特別護短,沈從然知道蘇景之在中國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妹子的之後,立即掐斷了跟蘇氏有關聯的許多聲音,這樣雖然算是給蘇氏使跘子,但是本身也是一種自損,饒是如此,還是要給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出一口氣。
但是高虹不一樣,最初她就是反對這樣做的,高虹早些年是在美國留學的,很受美國的女權主義運動影響,是個女權主義的衛道士,于是就很看不起沈妃然這樣因為一個男人,便沒出息的跑出國來投奔自己的親人,更何況,沈家在國內也依然是望門大族,高虹更覺得沈妃然是為了躲著蘇景之才出國,覺得沈妃然作為一個女人,實在是太不自愛了,有時候,就會在丈夫不在的時候,跟沈妃然說一些難听的話。
這在當時才不過七八歲的沈御眼里,就覺得是在欺負自己的媽媽。沈御在家里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全家上下、除了他的爸爸不喜歡他,每個人都是最喜歡他的,從來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當高虹又一次當著沈妃然的面,對整天待在家里無所事事的小姑子冷嘲熱諷她是個沒用的女人時,沈御用橄欖球砸傷了高虹的鼻子,當場即鮮血直流。
接著,他又跟自己的表兄、高虹的長子打了一架,把對方那個文弱的少年打的頭破血流。
事後,媽媽帶著他不顧舅舅的一再挽留離開了英國的沈家,匆忙的找了一所房子住下。
沈妃然從來都有才女之稱,但那只是在國內,國內她過的是千金小姐一般的生活,從來都沒有那樣獨自在異國生活過,找的第一家房子,被騙走了昂貴的租金不說,甚至差一點被那個猥瑣的英國房東侵犯。
當他們大晚上流落在街頭的時候,沈御才終于知道,自己的沖動跟自以為是為他跟媽媽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但是他的媽媽,那個柔婉而又內心堅強的女人跟自己說,她的舅媽是沒有任何錯的,她以前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其實是這樣無用的人。
當晚,沈御同自己的媽媽被沈妃然在英國工作的好友接到了自己的家里。
再後來,過了兩年之後,沈妃然這個名字,開始在英國的珠寶設計界煥發出獨屬于她的傲人光芒。
彼時,他已經懂事許多,跟舅媽和表兄誠懇的道歉,之後,竟然也跟舅媽開始和睦相處。
講到這里,沈御總結性的說︰「這個世界上,不管是誰,哪怕是最親的人,有時候,都不會去在意你作為一個弱者時的自尊,因為你不夠強,不夠成功。這些人,只會看到你成功時的光芒。」
在強者的世界觀里,軟弱是可恥的,是理所應當該被唾棄的,一個無法讓自己變強的人,有什麼樣的理由跟資格、去跟殘酷的現實談什麼自尊呢?
沈御願意跟舅媽、表兄道歉,不是因為他真的可以原諒他們曾經帶給自己和母親的傷害,而是因為他看到了,真正使他們陷入這種境地的始作俑者,畢竟不是他們,而是那個叫做爸爸的人。沈御的親生父親,一個在國內財經商界發光發亮的人,蘇景之。
所以,他從此之後對自己的要求,就只有優秀、優秀、更加優秀。
上一次的回國,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優秀,可是當他被狼狽的打回美國的時候,他才清楚的知道,在蘇景之的面前,自己還遠遠不夠優秀。
可是,一次兩次的失敗,那又怎樣呢?打敗他,永遠都是自己絕不會停止的目標!
故事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沈御收回他投注在牆壁上的目光,也收回了自己的神采,他以為西昔都要睡著了,低頭一看,卻見西昔正牢牢的看著自己。
「怎麼?要跟我說些什麼嗎?比如,安慰一下我童年受傷的心靈?」沈御調笑道,而後暖暖的意識到,這好像是他們之間很久都沒有過的輕松氣氛了,不覺得看向西昔的目光中,更添溫柔。
卻見西昔對著自己輕輕的搖晃了頭,在沈御有些不解的蹙起眉頭時,西昔有些啞然的聲音說道︰「沈御,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我在蘇家待了快一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見過你,但是我卻幾乎每一天都可以听到蘇家的人在談論著你。他們每個人提起你,都是驕傲的語氣與神情,就是方家那個當時才不過十四歲的小女孩兒,都以嫁給你為目標。我當時就在想,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
西昔坐起身子,依然將自己置入沈御的懷里,她的表情很認真,眸光也牢牢的鎖定了前邊的某一個地方,隨著回憶,好像一瞬間就回到了她剛來到蘇家的光景,方清妍陷害她,蘇律討厭她,馮芳也各種嫌棄她,蘇家的佣人更是看她不入眼,在蘇家她就是一個尷尬的、不招任何人喜歡的角色。
這樣的她,卻每天都會听到一個被所有人都喜歡著的人的名字,羨慕之余,心中難免的就生出一種嫉妒的情緒,更何況,他還是當時她最在乎的、蘇景之的兒子。
真的是、很羨慕很羨慕,又討厭死這個人了。
「從我出生,從我有了記憶,從我知道有一個女人是我的媽媽開始,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的生命中都沒有出現過喜歡自己的人。我的媽媽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小時候有段時間好像經常是,但凡見到媽媽往家里領男人,我就會叫爸爸,後來被打了幾次,才長了記性,不敢亂叫,再後來,懂了一些事,我就知道,他們都不是我的爸爸。」
當時是有多尷尬呢?那些男人都嘲笑她,連帶著也嫌棄楚青眉,楚青眉拿她出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其實我剛去孤兒院的時候,被一家人收養過,但是那個家里的一個少爺不喜歡,才一個星期,我就又被送回了孤兒院。孤兒院里也沒有任何的朋友,我也從來都不知道、也學不會怎麼討別人喜歡。」
沈御靜靜的听著,心里卻早已是驚濤駭浪,從西昔說起第一個字眼的時候,沈御就知道了,這是第一次的,西昔願意向自己傾訴一些什麼,而這些東西,沈御甚至敢保證,西昔從來都沒有對第二個人提起過。
仿佛是安撫似的,又或者是安慰,緊了緊西昔細瘦的腰身,沈御的心里泛起一陣心疼,十指連心的心。
「你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我為什麼對蘇景之有那樣大的依賴,在我長達十幾年的人生中,蘇景之的出現無疑是一個神一樣的存在,人生總頭一次,有人用那樣淡然又欣賞的語氣跟我說話,從他的眼楮里,有的時候,很多時候,我都看到了一種關注——也許那都是錯覺,但是當時,只覺得,原來自己也是可以被人這樣的喜歡著、這樣的呵護著。而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蘇景之。」
「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承認,蘇景之的一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一生。如果沒有他,我不會有後邊這樣光鮮的人生,我不會遇到你,沒有遇到你,也就不會知道自己原來是可以有很多種感情的,可以羨慕、嫉妒、生氣、喜悅、那些同過往的麻木統統不一樣的情緒,這個時候,我開始發現,我好像真的像是一個人了,我是鮮活的,我是豐滿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了。我不是活在灰色國度里的行尸走肉,而是一個人。」
西昔話里的信息,沈御知道蘇景之在西昔的人生當中充當了某個重要角色,卻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在西昔生命中也這樣的重要著,想想自己這兩天的別扭跟所作所為,他心里不由得對西昔生出了一絲愧疚,還有無法抑制的慚愧,似乎,自己並沒有她說的那樣好,因為從一開始接觸她,自己就是帶著某種目的的。
也許是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使得她的嗓音沙啞,可是她所說的話,卻一點一點的點亮了這個靈魂,沈御好像看到了,西昔的眼楮越來越亮,或許,那就是靈魂被點亮了。
說到這里,西昔頓了一下,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哪里,眼楮里的光亮又開始緩緩的黯淡下去,沈御看到了,很想伸出手擋住什麼,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傾听。
「沈御,我的生命初識,有兩盞燈,一盞燈是我的媽媽,可惜她早就油枯燈盡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因為她而流眼淚,可是今天,我突然很想哭,我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想哭,昨天,我還可以在那個女人面前那樣驕傲的跟她談判,今天,我卻因為知道,她跟我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我突然連唯一的一點莫名的希望都沒有了。」
「失去跟拋棄到底有什麼不同呢?蘇景之走了,西爺爺去世了,我一直以為的媽媽原來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真正的媽媽我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而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這一盞燈,其實從來都沒有亮過。」
「我到底是失去了,還是被拋棄了?」
「沈御,為什麼周圍的人都可以有屬于自己的家人,而我卻沒有呢。」
西昔話里話外都透出了無邊無際的虛弱,她伏在沈御的懷里,好像將自己的全部都交付給了沈御,而沈御,自己對年少時回憶帶出的傷,西昔所說帶給他的那種柔軟的疼惜、愧疚,都讓沈御此刻的心理防線降到了最低。
兩人之間好像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坦誠過,他們可以很親密的果裎相擁,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像這樣的對彼此傾訴過自己的內心最深處。
有某種情愫在兩人之間悄然的升溫,西昔不由自主的抱緊了沈御,又喃言道︰「西爺爺去世之前,讓我帶他去墓地,西爺爺當時跟我說,要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爸爸。」
西昔想起來當日那個老人哭的那樣的傷心,卻又那樣深切的對她說,一定要讓她找到西若亞,他的兒子,她的爸爸。
說到這里,西昔的嗓音更帶上了濃濃的鼻音,沈御心疼無比的摟著她,听著她低聲而又小心翼翼的詢問著自己︰「沈御,你說,我爸爸的那一盞燈,會有亮起來的那一天嗎?」
最後的一句詢問,卻再一次的掀起了沈御心中的波濤駭浪。
說了這麼多,到了這里,沈御明白,西昔要的不是一個答案,不是一種敷衍,而是他的承諾。
其實,對于西昔這樣會有某種事物有過分執著的性格,要做一件事情,完全沒有必要征求他的同意、甚至與重視他的承諾。
別的事情不說,就說楚青眉的事情,憑著西昔現在跟明邵肆那樣好的關系,她可以去找明邵肆幫忙,但是她至少是現在為止,都還沒有那樣做,她跟自己離開,她選擇跟自己在一起,她把心里所想一切都告訴了自己,她信任自己,她希望幫助她做這一切的人,不是別人,而獨獨是他沈御。
對于自己不想讓西昔了解過去父輩之間事情的理由跟想法,在西昔無條件的信任之前,沈御終于感覺到了可笑。
那畢竟是與她的人生無比相關、至關重要的東西,他又有什麼理由,去任意操控她的人生呢?
當沈御這樣自嘲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先前便是他強勢的進入到西昔的世界里,參與了改變她的人生當中去,而現在,他對西昔的感情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竟然已經開始想要讓西昔掌握住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有任何人的操縱的。包括他自己也不行。
甚至于,他願意陪著她一起走下去,如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盞燈都不會再亮起來,那麼他願意為她點亮第三盞燈,並且,永生不滅。
過了良久良久,久到西昔幾乎都要失望的抽回自己被沈御還握著的手時,沈御卻突然地收緊,他低下頭,幽深的眼眸注視著西昔的眼楮,他無比溫柔又無比堅定的對西昔做出了他人生中的,或許是第一個承諾︰「會的。有我陪你,一定會的。」
這聲音極近又似遙遠,那腔調包含著這史上絕無僅有的溫柔,西昔幾乎都要流出了眼淚的,可她只是低下了頭,將眼淚悄悄的流入了掌心中去,熨燙了她手心的太陽,補充了那溫度。
輕嘆了一聲,也許為終于結束掉的冷戰跟別扭,也許為了終于相通的兩顆心,沈御抬起西昔藏起來的小臉,動作輕柔的吻砥品嘗她臉上的淚珠,繼而在她耳邊輕輕的笑著提議道︰「不如,明天我們一起去拜會楚女士吧,畢竟,她也的確是養了你五年的。」
這一點,西昔是贊成的,要說起來,一個十五歲的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兒,竟然要帶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中間必定是少不得要經歷很多的苦難的,西昔無論如何都該慶幸,楚青眉到底把她養活了,沒有一開始就扔掉她,否則的話,她恐怕根本就不會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嗯,其實我那樣指責她也很不對,明明且就去謝謝她吧,但是該說的,她也必須全數都告訴我。」西昔吸了吸鼻子,接過沈御遞過來的紙巾,沒好氣的看著沈御一臉戲謔的看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狼狽樣子,都怪他,要不然自己至于這麼煽情這麼費勁兒的說這麼一大堆話,不過居然可以打動他,讓他想明白了,倒是也值了。
這一切的事情,有沈御的支持,未來的路要好走很多。就算是仍舊有那麼許多的人反對,可她也至少拉了一個同行的人。
西昔擦干了眼淚,老老實實的埋在沈御的懷里睡覺,閉上眼楮的那一刻,她對自己說,明天去見到楚青眉,說什麼都要從她嘴里套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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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或許回憶性的東西比較多一些,真是寫作的敗筆,也許這樣的設置真的很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