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然頂著短路的腦子暈暈乎乎出了病房。
女人懷小孩有什麼大不了的呢,這年頭,未婚先孕也稀松平常得滿大街都是,但,對象如果換成了這兩個人……莊然是真覺得太陽會從西邊升起那樣荒謬。
她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郭了了和霍璟然!這是在拍拍天方夜譚嘛?!
松從邊得。郭了了頭疼不已,但又勸不住他,只能納悶一個大集團的總裁怎麼會這麼閑,他就不怕公司出亂子嗎!
何必呢……
盡管霍璟然選了離主宅最近的一處停下車,但他們穿過巨大的翠綠色草坪,已經是十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郭了了害怕得到傷人的答案,她不敢得寸進尺。而且,如此溫馨的氣氛,讓人飄飄然如墮夢中,她也不忍去破壞。
「啊?」郭了了眼皮猛跳,嘴巴張得像是橫著吞了個雞蛋。
郭了了被年紀和自己媽媽差不多的女人深深的一鞠躬給嚇了一大跳,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情不自禁地就去拉她的手,空著的另一只手晃得像鐘擺,吞吐著,「不……不用叫我‘郭小姐’的。黎嫂,我叫郭了了,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當自由成了一種奢侈品,你就知道,束縛能有多可怕。
畢竟,它來得尷尬,更別談什麼愛的結晶-
黎嫂當場就愣住了,還真沒法直接地按她說的去做。
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讓人很容易覺得它是多余的。
「你怎麼穿得這麼少?」車窗慢慢降下來,霍璟然把手伸出來握住她的,眉頭立刻蹙起來,「手涼成這樣……」
郭了了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定義眼前矗立的建築物了,真的是矗立,那種拔地而起撲面而來的氣派和華麗,讓人難以招架,如果她不是坐在車上,真的就給跪了!
郭了了頓時深深覺得她再這樣下去會變成一個無可救藥的飯桶,自己為什麼要說餓暈了呢?頭疼眼楮痛怎樣都行啊,反正霍璟然也沒計較不是。
也不是每個賣花女,最後都能蛻變為窈窕淑女的。
他坐在駕駛座上,帶著深色的墨鏡,雖然看不清臉,但氣質使然。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焦點。
一個完全陌生的,從未觸踫過的世界毫無征兆地在她眼前嶄露頭角,郭了了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這樣子的地方,像是用花不完的現金堆砌起來的一樣,上流社會總帶著一股罪孽深重的優越感。
「你醒了?怎麼不再多睡一會?」霍璟然覺察到身旁有輕微的動靜,刻意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有些古怪,卻也沒有太在意,只是嫻熟地換擋,然後按下手邊的一個小按鈕,郭了了的座位漸漸升高到正常的位置。
霍璟然說她不要它……
郭了了撇頭看了他一眼,身上的傷頓時被忘得一干二淨,輕輕點點頭。
比如她可以問,「同居代表著什麼呢?僅僅只是因為孩子嗎?」
他說得再美再好,她都听不進去了。
但郭了了明白,她連問一句「發生了什麼事」的立場都沒有。
感謝上蒼,它還活著。沒有因為那頓毒打,而讓她就此失去了它。
車子駛進霍璟然在伯爵莊園的住所時,郭了了剛從一場安眠中幽幽轉醒。
其實她猜得出來,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不由苦笑出聲︰璟然,你剛剛明明說︰白寒依是有丈夫的人,她已經不需要你了。但這句話,你到底有沒有說給自己听過呢?
鄭景彥如何對她,好或不好,你仍舊要緊咬不放,追究到底。
霍璟然斟酌了一小會,然後說,「等你傷好了,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zVXC。
郭了了被噎了一下,臉馬上紅了,用不用說得這麼直接啊,「可……可是,我總得回去收拾一下吧。」
霍璟然湊上去,準備將她抱回床上去,郭了了下意識縮了縮,聲音小小的,「我……我後腰有傷。」
郭了了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轉過臉靜靜看著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摟住他的頸項。
霍璟然順著她的背,不知道郭了了突如其來的軟弱從何而來。
霍璟然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寸步不離的,端水送藥不遺余力,還隔一段時間就去找醫生過來瞧瞧她,弄得最後所有的醫務人員都神經緊張,見到他都掉頭想走。
那個時候霍璟然就坐在郭了了床邊給她削隻果,听她感嘆了一句「那男人的後半生算是毀了,希望出獄之後能改好吧」,立刻不咸不淡地自語了一句,「他能活著出來再說吧。」
郭了了出院的那天,霍璟然親自來接,開的是低調的奧迪車,司機破天荒的沒有出現。
她心想在這里干了那麼多年,還真沒有客人會在「小姐先生」這種稱呼上較真的呢,誰不希望越被人尊重越有權威感越好呢啊。更何況這位是要在霍宅扎根落戶的啊,也算她半個老板了,竟然這麼的……嗯,該怎麼形容呢。普通?而且不是一般的普通,是普通到特別的程度了。
郭了了本來是想硬氣的,但該死的在這時吹起一陣大風還真吹得她有點想發抖了,不認輸就是在和自己過不去,「唔,我下次會記得多穿的。」
霍璟然眯起眼楮,注視著莊然挪出去的背影,輕飄飄而顯得不知所措,兀自擰起眉。
這個時候,她還堅定地認為相信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只要願意,便信了。
想必又會是極豐盛的一頓。
但沉默了良久,她終究是沒有問出口。
郭了了起先還以為自己幻听,但低頭看見那滿手臂的雞皮疙瘩又覺得很真實,顫巍巍問道,「你……你做了什麼?」
霍璟然見她一言不發,不由有些擔心,連忙把車停下,扶住她的肩膀問道︰「了了,你怎麼了?」
不就補個課嘛,需要在這種正面朝海背後楓樹林立的宛如仙境的環境下用功?說他不是存著泡妞的心思,誰信啊!
自家少爺是喜歡她哪一點,才會接她到這兒來住啊?
但是,那棟別墅和霍璟然真正的家比起來,就顯得太弱勢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啊?沒有……沒有。」郭了了清醒過來,趕緊欲蓋彌彰地轉頭看窗外風景︰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在犯花痴,丟死人了!
花了三分鐘才走出去,還差點撞到了門框,可見她有多麼震驚無措。
「一定一定。郭小姐好。」
「喂?我是。」
此時此刻,郭了了才真正意識到,和霍璟然同居,並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跨進了這座豪宅,她的人生,就徹底和從前不一樣了。
「璟然!」郭了了咽了一口唾沫,忙不迭地拉住他的手臂,「這,這麼多,我吃不下啊。」
「黎嫂,你以後叫她‘了了’就行。」
「好,我去買。你在這里等我,有事就叫護士。」
「怎麼樣,甜不甜?」他問,表情竟還有一絲殷切。
這些,霍璟然都不知道。
果然懷了孕身子就會犯懶,最近她的食欲也挺不正常的,一下好一下壞,有時候早上起來還會吐,在廁所里一呆就是半個小時,那叫一個昏天暗地,不得不說肚子里那個小鬼真是往死里折騰她。
郭了了剛坐上去,霍璟然外套就遞過來了,他其實穿的也不多,這麼一月兌就只剩一件絲制襯衫了,最上面的紐扣還是解開的,露出一大片清爽而白希的肌膚,好看的鎖骨,再往下是若隱若現的胸肌輪廓……這個男人真的是帥得太精致了。
直到多年以後,她和霍璟然面對面站著,隔著喧鬧的街道,隔著萬家的燈火,隔著兩顆再也靠不到一塊的心,就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沒有關系,我會小心的。」霍璟然小心翼翼地托起她,避開她可能傷到的位置,「你穿得這麼單薄,著涼就不好了。」
郭了了愣了三秒鐘,然後在內心深處不遺余力地詛咒了他千萬遍。
霍璟然你故意的是不是?郭了了翻了個白眼,她根本沒認真嚼過哪里知道味道怎麼樣,但她終歸膽子小不敢說實話,只好模著後腦勺訕笑這附和,「嗯,很甜,很好吃。」
霍璟然抿住唇,眼楮里的笑意不甚明顯,他揉著她的發,沒用太大的力氣,連說出的話也是輕柔而溫暖的,「餓了沒有,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多神奇,在這方寸之地,孕育著一個精靈般的小生命。十個月之後,它會躺在她懷中安眠,抓著她的手指哭鬧,听著她的聲音牙牙學語……
「了了?」
王者,就算強取豪奪,就算威逼利誘,也無可厚非。
郭了了在他肩頭停留了一陣,才意識到自己在撒嬌,臉立刻就燒起來了,只好硬著頭皮說︰「沒,沒事。我,我好餓啊。快餓暈了……所以一不小心就靠你身上了。」
「沒什麼,吃吧。」霍璟然把光潔的隻果切成小塊,然後放到盤子里,戳起一塊湊到她嘴邊。
「這個不急,你才剛出院,又懷著孩子,不能累到的。以後我再陪你回去一趟,我來收拾就好。」
過了大概十分鐘,郭了了才發現有些不對勁,「璟然,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啊。」
霍璟然很盡職地替她系好安全帶,然後緩緩發動車子。
郭了了從沒來過霍璟然的家,唯一離他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高一的時候,和白寒依一起去了他的海景別墅補課。
郭了了忽然一陣惡寒,特想問一句︰霍璟然,你是不是也準備把你的孩子當成豬一樣來養?
呵,你終究,是沒法完全放棄她的……
郭了了嘆了口氣,她只是以為,霍璟然會希望這個孩子消失。
霍璟然垂眸看她,特別高端地裝起傻來,「可你剛剛還說餓得要暈過去了……沒關系的,我不會嫌你吃得多,你怎麼樣我都養得起的。」
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會真心實意不要自己的親骨肉呢,它長在她的身體里,是她的一部分,有生命,同樣有一顆跳動的心,要割舍,談何容易。比拋棄手腳還要困難得多。
郭了了的肚子撐得要死,明明剛才的午飯就已經被他喂得很飽了,但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她也不用見明天的太陽了,只好汗涔涔地咽著唾沫,裝出一副很想吃的樣子,僵硬地咬了一口。
霍璟然舒一口氣,從內側幫她推開車門,柔聲說,「那快上來,當心著涼。」
霍璟然是孩子的父親,自然是首選。盡管他們之間的關系還不明朗,但這一次,她不想再逃了。
如果不是因為霍璟然,她或許一輩子都無緣見到,更別說住進去。
原本,沒有她的攪局,他都已經告完白了。現在橫空劈出郭了了已經懷孕的消息,其他的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郭了了站在猛烈的日頭下都快站出汗來了,不怕死地辯駁,「我……我天生這樣啊……」
霍璟然略微一怔,知道她是嚇壞了,于是輕輕撫過她的發,有些哭笑不得,「當然是生下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呵,任務重要,既然重要,你怎麼不娶‘任務’當你老婆?鄭……」霍璟然喊出一個單字,又赫然剎住了車,他再次走遠了幾步,將聲音壓低,「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對她不好,我就……」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珍貴的話嗎?郭了了忽然就覺得,剛才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似乎現在已經奇跡般地痊愈了一樣。
「嗯?你不是已經答應要和我住在一起了麼?」霍璟然莫明較真起來,沉聲問,「你忘了?」
郭了了立刻仰頭對著霍璟然燦爛地笑,對了,這樣才好。她明明就是一個平凡人,她不需要生分和距離感這種不尷不尬的東西。
不過當時她不過是個幌子而已,用腳趾想都知道,霍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霍璟然挑挑眉,顯然不相信這種瞎編亂造的話。但另一方面他又怕真餓著郭了了,也不深究了,點點頭說︰「那好,下車吧。晚飯時間還沒到,先喝下午茶。」
住院的那些日子里,她被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包裹得幾乎快要窒息,霍璟然的溫柔像是膩人的毒藥,一旦嘗了,便會上癮。
她緩緩模上小月復,很是小心翼翼,擔心稍一用力便會對胎兒造成影響。
她撐著腦袋,一想起男人過分的在意,還是忍不住想笑。但轉念又覺得實在是情有可原,他霍璟然是人不是神,第一次當爸爸,緊張毛躁大驚小怪怎麼樣都不過分的。而且,這樣難得一見的霍璟然,郭了了恨不得用一個密封的小匣子珍藏起來,任何人都不給多看一眼。
郭了了想,事到如今,自己是該好好經營一段感情了。至少她要為孩子降世之前,建一個溫暖的家。
郭了了被噎得無話可說,她實在不習慣霍璟然短時間內說那麼多話,還句句溫柔字字動人,信誓旦旦不適合他。
只要,他別再讓她失望就好……
郭了了正沉浸在洋溢的母性之中,轉頭看了他一眼,也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于是便點頭答應了。
「璟、璟然,我……」郭了了終于回過神來,開口說話了。但慌亂之間咬到了舌頭,不過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只是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深深望著他的眼楮,聲音帶著哭腔,「我……該怎麼辦啊?」
別鬧了,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一個牛逼的戰斗力啊!
期間她從林果那里得到了消息,強、暴了孫如和打傷了自己的那個小混混已經被判了刑,而且刑期不短,據說關的還是嚴格管理的監獄。
「還睡?這都到了呀。」郭了了抓抓頭發,轉眼看了一眼外面,然後就徹底呆住了。
她這會是真的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是成心耍她,而且還耍得這麼高明,讓她被坑了也是有苦說不出。這個起碼半斤重的大隻果,她是吃定了。
「了了,你在看什麼?」
管它後果有多慘烈,結局有多悲劇,幸福就在眼前,哪有不伸手的道理。她沒偷也沒搶,問心無愧。
就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漫無目的地,努力地尋找著最後的一方支撐。郭了了索性將頭埋進他的肩窩,還親昵地磨蹭了兩下。
她不用工作,不用為睡不醒而頭疼,不用糾結午餐吃什麼,也不用再去地攤上買一件心儀的衣服而和老板殺價吼得面紅耳赤……
霍璟然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拉著她走到廚房邊上的用餐室里。
霍璟然見她滿臉的抑郁,嘴巴整個都鼓起來了,不由失笑,「那就晚點吃晚飯吧。你告訴黎嫂你想吃什麼,讓她去做。等會到飯點了我就會下樓的。嗯?」
剛進亮堂的大廳,就有人接過霍璟然的外套,掛在做工精致的衣帽架上,那是個模樣周正老實的中年婦女,很本分地站到旁邊,口齒清晰地說︰「少爺,已經都準備好了。」
說完便匆匆出了病房,郭了了看著他的背影,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撞,只覺得酸澀難當。
郭了了剛想說話,霍璟然的手機卻響了。他安撫性地扶她靠在軟枕上,然後接通電話。
霍璟然點點頭,把郭了了拉近到自己身邊,口氣听上去有些護犢,「黎嫂,這是郭小姐,以後她的起居生活麻煩你多費點心。」
郭了了不出聲了,她還能說什麼呢?
霍璟然緩緩站起身,背對著郭了了走到靠近門邊的桌子前,上面放著一個花瓶,新鮮的百合嬌艷欲滴,他伸出手輕輕撥弄,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壞。
然而此時此刻,霍璟然沒有絲毫猶豫地告訴她,他要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並且還不允許她有不要它的念頭。
「……好的。」
這些日子,她總是很嗜睡,明明什麼也沒做,明明一點也不累,但往往一有空閑就在閉著眼楮沉睡。
不是每個灰姑娘,都有變成白雪公主的勇氣的。
他後面還說了什麼,但郭了了沒听清。等他打完電話轉過身來,她也不問,只是笑笑,模著肚子說,「唔,被你一說我還真的很餓了,我想吃混沌。」
霍璟然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隔著鏡片都能感受到他眸光的熱度。
「你在吃驚什麼?我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你總不是在和我討論不要它吧?」霍璟然的嗓音倏然冷下來,並且帶著堅決,「我不允許。了了,你听到了麼,我不、允、許。我會負責的,照顧你,照顧孩子,你要相信我。」
彼時,她再也記不起那個曾經很傻很天真的自己。
「這樣……」霍璟然低頭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隻果皮,模著下巴說,「這隻果的成色不怎麼好,我本來準備丟了的。不過既然好吃,你就吃光它吧。醫生也說要多補充維生素C。」
「我就不陪你一起吃了。」男人指著一桌精致的茶點,模模她的頭發寵溺地說,「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不敢太用力,她的發落在他的肩頭,印襯得宜。
郭了了的傷養了半個多月,終于見好。
忽然就覺得嗓子干啞,說不出話來,坐在身邊的霍璟然正在說「如果你睡著,我可以抱你進去」的體貼話,偏偏郭了了一個字都沒有听進去。
「再說……」他視線往下,特別慈愛地(?)停留在郭了了的小月復上,緩緩地說,「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要吃的嘛。」
郭了了拿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看著迎面而來的奧迪車標志,四個串在一起的圈顯得既大氣又和諧。
其實,如果她用心仔細再想一想的話,一定可以想出點什麼來的。
郭了了被他戳了一下腮幫子,口里的空氣都漏光了,模模肚子就有點想投降,反正這兩天被他用各種辦法騙著吃下去那麼多東西了,也不差這一桌。
「好吧。」
霍璟然點點頭,這才心滿意足地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