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了了站定,掏出鑰匙開門,樓道上的光線很微弱,她低著頭,手指竟有些發顫。
她立在那里,恍惚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等待著打開某一段塵封在大腦深處的記憶一般。
門開了,郭了了走了進去,她按下開關,燈管內的光跳動了兩下,最終將房間照得透亮。
郭了了蹙眉,她憎恨這樣的糾纏不清,但她偏偏挪不開腳步。
十九歲的少男少女,青澀稚女敕的臉龐,躍動著肆意張揚的青春。
孩子沒有了固然讓他難受,但更戳心的,是郭了了的態度。
「你還要說什麼?」
一刀給痛快什麼的,真是太便宜霍璟然了。
郭了了的視線凝在個頭最高的那個男生身上,竟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然而她自己,卻已經完完全全不是原來那個她了。
她的嗓音響亮而決絕,且還帶著鈍刺,不鋒利,但她追求的就是傷得人體無完膚,血液逆流的效果。
多可笑!
「了……了了?」
他的眼楮沒有看向鏡頭,而是轉向一旁,望著前一排白寒依的側臉,靜靜出神。
郭了了似乎不願意和霍璟然靠得這樣近,于是往旁邊走了兩步,腳還疼著,她的姿勢極不雅觀,眉頭蹙得又緊又難看,卻死也不肯向霍璟然早早伸過來的手借點力氣。
熟悉的家具擺放在熟悉的位置,沙發上毛絨絨的破了一只耳朵的小熊,茶幾上海綿寶寶圖案的馬克杯,里頭擱著一支長長的塑料調羹,還有牆角小小的體重計……通通不曾改變過。
這個法子或許很傻,但是,這已經算是窮途末路之中的絕處逢生了。
這世上,會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的語氣叫她的名字的,就只有那個男人了。
郭了了恍惚地眨動著眼楮,慢慢抬起頭來。
她想,自己總不至白來一趟。
郭了了頓時覺得頭疼,耳朵也不爭氣地嗡鳴起來,她嘆一口氣,生硬地開口,「霍璟然,別再假惺惺了成麼?我流產了,孩子沒有了……」
「了了……」霍璟然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一遍一遍地喚她的名字。
但是幸好,皇天,還是不負有心人的。
郭了了卻搶先一步直起身子,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淡淡點頭附和道,「是啊,來得真是巧。……
然而她並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好回最熟悉最安穩的小窩,靜靜地呆上一小會。
七年前的霍璟然,眉宇之間已經盡是王者之氣,但稜角尚未完全打開,少了幾分如今的溫潤從容。
就好像這兩個字,已經刻進了他的血脈之中,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霍璟然知道她是存著報復的心態,他表現得越心痛她就會覺得越滿意,可見他傷她有多麼深。但是,這種時候,並不是順著她的心意就能解決一切的。
男人顯然很吃驚,眼楮都瞪圓了。
郭了了抓緊手中的包,剛剛塞進去的照片已經被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力量捏得變了形,她知道,自己的心是因為看著霍璟然深情款款的眉眼才會有所動搖,只好慌忙吐出一句,「我要走了。」
其實,郭了了根本不知道回來做什麼。
「我可以解釋。」
郭了了本能後退一步,腳卻扭到了,她急忙伸手扶住牆,半個身子歪了過去。
那是一種,光是听著就會想要落淚的聲音。
然後郭了了挺直腰板,將之前呆過的地方的白熾燈一盞一盞按滅,最後走到客廳。
相冊的最後一頁是一張畢業照,高中時期的所有同學由矮到高排成三排,各門主課的老師坐在最前排,有些女生親昵地挽著他們的手,將腦袋依偎在三年來勤勤懇懇教導她們成材的大家長們的肩膀上。
霍璟然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就快要站立不穩。zVXC。
卻見霍璟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鑰匙,遞到她的面前,「這個給你。」
而年少時做的那些自大而張狂的夢,終有一天會被時光的列車載走,送到你永遠也觸及不到的地方去。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霍璟然盡量將每一個字吐得清晰而小心翼翼,因為他看著郭了了淡漠的側臉,猛地意識到這個對誰都可以笑嘻嘻的溫柔的女人冷艷起來同樣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只想找個借口,出門透一口氣。
男人的眼中盛著驚喜,整張臉的表情一下子生動了起來,郭了了覺得這樣子控制不住情緒的霍璟然很少見。
時間荒涼得像是靜止了一般。
其實郭了了不知道的是,自從她銷聲匿跡了之後,霍璟然每天都會在這里守上五六個小時,期待她能出現。
因為即將要各自遠行,可能以後都無法再踫面,所以才會那樣戀戀不舍。
霍璟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調色板一樣精彩,她說出話的明明沒什麼技巧,卻精準地刺痛了他的心。
郭了了抑制不住地大笑出聲,她笑得那麼劇烈,捂著肚子,連眼淚水都滲出了眼角,然後她朝他擺擺手,不屑道,「是啊,你當然能夠解釋,而且能解釋得天衣無縫順理成章。但問題是,我不想听啊……霍璟然,事到如今,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何,真相如何,已經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了了,你還好麼?這些日子,你住在哪里?過得怎麼樣?」
霍璟然就站在門口,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半米。
沒有人離了誰,是會活不下去的。
「我發生了什麼,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了。霍璟然,我們已經完了。」郭了了抬起眼皮,沒有躲避他的視線,似乎是找到了門路更加地刺激他,竟然還微微勾起唇角,笑得特別動人,「哦,不對。我們是根本從來沒有開始過……」
「唔——」她吃痛地悶哼出聲,耳畔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說什麼?」
郭了了涼涼地看他一眼,輕輕撫上平坦的小月復,笑得慘淡,「霍大少,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麻煩你將你的那些溫柔,用到別的女人身上去。我消受不起,真的消受不起。」
屋子里的擺設多多少少蒙上了些許灰塵,郭了了本來想弄弄干淨,但一想到還在樓下等待自己的司機,她只好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抹布。
終究,兜兜轉轉,霍璟然最愛的,仍舊是白寒依。
沒有地方可坐,她只好站著,余光瞄見抽屜開著一條小縫,她便過去整個打開來。
最後,郭了了走進自己的臥室。
她的手指搭在開關上,剛準備按下去,拉開門的時候投射過來的一大片陰影卻嚇了她一跳。
如果不用這個幾乎看不到希望的辦法麻痹自己,讓自己有撐下去的動力,一天一天地找不到郭了了,霍璟然真的就那樣瘋掉了!
郭了了吸了一口氣,以為自己能很平靜地翻過這一頁,但是她的手早已經捏住相冊的一角,卻久久無法將它合上。
然而,成長教會了他們許多東西。
然後她就開始在幾十平米的屋子里瞎轉悠起來︰去廚房里疊疊桌布,看看碗櫃里的鍋碗瓢盆;去衛生間開蓮蓬頭,看著噴灑下來的水開出一朵白色的花;去陽台上給即將要枯死的盆栽澆澆水,仰頭望了一眼漫天的繁星……
這種改變有多沉痛,看看當事人的反應就知道了。
抽屜里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郭了了隨意地掃了兩眼,然後將里面厚厚一本相冊取出來,一頁一頁緩緩地翻閱,就像是在緬懷自己已經死掉的過往,一去不復返的愛情。
郭了了吸吸鼻子,將照片抽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
過去了,已經都過去了,郭了了,不要再輕易服輸!記住,你已經月兌胎換骨了!
她毀了他們唯一的一張合照,卻在總共五十多人的群像上尋找彼此的身影,真是造孽!
世界這麼大,不論少了哪一個人,都不會停下它忙碌的腳步。
「了了,你終于出現了……還好我來得巧。」霍璟然是真的很開心,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走上前想去握住她的手腕。
「了了,你別這樣……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著她,眼楮的眸色漸漸加深。
而她卻只能在照片之外,感受著多年前男人毫無溫度的精致容顏,可憐得像是個一無所有的乞丐。
惚般進自。她明明使了最大的氣力。可是,她做不到,就像有人給她下了定身術一般。
年少的他們是那樣的驕傲,總以為離了自己便有人會活不下去,總以為地球是以自己為中心轉動的,總以為自己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郭了了驀地想到那張臨出霍家前被她撕成兩半的照片。
郭了了忽地按住心口,眉頭深鎖,像是怕什麼宣之于口一般猛然咬住嘴唇,她一下一下做著深呼吸,嚴厲地警告著自己的心髒︰別疼了,听到沒有?別這麼沒用……
「等一下。」
「是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我和依依幫你補課的那棟海景別墅?」
郭了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提到這個,雖然听到白寒依的名字讓她不太舒服,但她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