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了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雖然臥室被窗簾遮掩得嚴嚴實實,一點光都透不進來,但她揉揉眼楮,很快就瞄到了床頭儼然已經顯示「11」點的鬧鐘,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竟然整整睡了將近十五個小時!
呃……但她又轉念一想,如果不算昨晚被霍璟然來回折騰了好多次的時間的話,自己又似乎沒睡夠,醒得太早了些。
霍璟然看著她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說這也太容易滿足了,他還沒拿出真本事來呢。
程銘已經習慣了。
而郭了了從未在他面前哭得這樣慘烈過,像是要用淚水聚成一場暴雨,然後澆在所有人的頭頂上一樣。
但作為她的哥哥,雖然龜毛了點大男子主義了點掌控欲強了點,但已經算是二十四孝好哥哥了。
她唯一留下的,是一封由酒店人員送至程銘手中的信。
「念念,你陪媽媽一起去找剛才那個叔叔吧,好不好?」
雖然听著諷刺意味十足,但郭了了還是附上一個僵硬的笑容︰確實,作為一個商人,左政是霍璟然在業界的競爭對手,而且有時做事並不怎麼招人待見,說不定平時沒少讓他吃虧呢。
不知道听誰說過︰一個人臉上有太多的笑,是因為他心中有太多的淚。
現在,霍璟然總算是如願以償︰他感激上蒼,能讓她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邊。
她沒有一點想哭的意思,只是心酸胃酸泛濫,劇烈得仿佛要將整個人腐蝕掉一般-
據她所說,她已經將昨天她們兩人談話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訴給了左政和程銘,就目前來看,他們也都需要一段時間來好好考慮,應該暫時不會來煩她。所以,她有足夠的空間來思量,該怎麼辦,或者,未來該何去何從。
他渾身散發的風度和白色的燕尾服相得益彰,郭了了卻看得整個人都揪起來,心一抽一抽地疼,像是快要碎掉。
同一時刻,海景別墅。
「對了,現在很遲了,你還不去上班麼?」郭了了隨口問道,對著勺子呼呼吹了兩下,然後又吃了一口。
郭了了的眼淚流下來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說出的話已經明顯地帶上了哭腔。
「你!」
「寒依,你要喝點什麼嗎?」
「程天王,在拍《戰皇》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趣事啊?」
郭了了睜著眼楮說瞎話,「我……我休假了。明星也是人,忙過一陣子總是要休息的,不然會過勞死。」
但是,還不到半個小時,郭了了就在客廳里听到了門鈴的聲音。
郭了了越想身子越燒,果、露在外的肌膚都開始泛紅,像是被燙傷了一般。
郭了了喜滋滋,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子,塞進嘴里咀嚼,還不到兩秒鐘,臉上的所有表情一下子就融在了一起,然後極其逍魂且無意拉長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唔——」
而你甚至沒有將它們親手埋葬,就在遍體的傷痕和血污之中站了起來,也不做任何的療傷,就步履維艱地走遠了。
「我要去幫他!這群記者擺明了是準備拿他看笑話,我不能讓他一個人……」
很平常的母女之間的對話,卻讓霍璟然瞬間打了個激靈。
但這麼血腥的事情,他不想講給郭了了听。因為那個女人一直以來都會傻傻地相信著他,他說自己與此事無關,她就一定不會懷疑了。卻沒想到,白寒依也對他產生了同樣的誤會,甚至演變到了現在,竟逼走了郭了了!
郭了了原本一顆心狂亂地跳,這會卻像是灌了鉛一般往下沉。
男人沒有回頭,隨手丟出一塊石子,濺起一圈水花。
「我也不知道。」程銘低下頭,指尖摩擦,搓掉踫過石子而沾染上的灰塵,「我應該在想很多事情,可想得太多了,卻發現到最後腦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如當年郭了了毫無理智的人間蒸發。
她也不去看他,狀似不經意地吐出一句,「我想,她不會來了。」
八年來,他不止一次地設想過,他和郭了了相遇的場景,他會和她說的話,他要如何將她挽回……
在那之後,兩個人還真就心安理得地翹班了。
蘇瀧景將墨鏡摘下,丟進包里,然後慢步走上前,輕輕咳嗽了一聲。
程銘的事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但郭了了的悶悶不樂或許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郭了了的脊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寒意來,她抿抿唇,強制將那感覺壓了下去,緩緩走到她的身邊。
「了了,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天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懷了他的孩子,這是事實。再過不久,他就會和我結婚,你看,就算我這麼恨他,恨不得他死,他也還是想要和我在一起……」
是啊,郭了了記起來了︰接近零點的時候,她身子發軟,簡直會隨時昏死過去,只好像男人求饒,卻又實在忍受不了黏黏糊糊入睡,最後折中了一下,由霍璟然抱她去浴室洗澡。
「孩子的父親是……?」
「Max,你說說《戰皇》的看點吧,在拍戲的過程中,對你來說最難的是什麼啊?」
郭了了搖搖頭,她如果能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就不用還在這里猶豫不決了。
雖然小日子過得很舒心卻又有些小墮落,但不得不承認,海景別墅是霍璟然和郭了了在人間的天堂。
郭了了舉著手在空中亂抓,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表情痛苦極了。
「是Su啊……」
「媽媽,你有沒有听到我說話啊,快點啦!」小女孩堅持不懈地扯郭了了的衣服,弄得她急忙尷尬地轉過視線。
郭了了往後一仰,身子重重靠在沙發上,白寒依的話就像是當頭的一記重磅,打得她頭破血流,「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的!」
郭了了蹲下來,搓著女兒戴著手套的小手,往她紅通通的鼻頭上呼著熱氣,用一種很平淡很平淡的口吻低訴,「念念,你還小,不懂的。」
郭了了抬起頭,看著圍著一條粉紅色的圍裙,顯得既居家又有些搞怪的男人,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動心還是該取笑。
「念念,別鬧!快叫叔叔。」
都略下進。「了了,真的是你。」
對女人來說,心愛的男人浪漫體貼固然重要,但是再多的玫瑰和珠寶,恐怕都不及他為她煮一頓飯,洗一次碗,拖一次地。身體力行,真的要比買來的恩愛更讓人潸然淚下。
「叔叔好。」小女孩好像很冷,又或者是對母親不給自己買玩偶而不滿起來,縮著脖子,都不願抬頭看人,但聲音好听極了,軟得能將人心融化。
「是啊,今天五歲了。」郭了了笑得有些頭疼,「很調皮,不好帶。」
程銘抬起手,往下壓了壓,「大家別急,一個一個來,先讓我把問題听清楚。」
「霍璟然!」
開玩笑?有拿這種人生大事開玩笑的麼?還是說,以訂婚為名,實為炒作?天,這個世道怎麼了,人氣天王也炒作,要是寫這種標題百分之百會被退稿的啊!或者,是程天王又看上了新歡,然後甩掉了舊愛?那麼,郭了了肯定是傷心過度,沒臉見人了吧,你看,她都好多天沒露面了,指不定在哪縱情聲色,頹廢成殤呢……但好可惜啊,這些問題都不能問,只能指望在天馬行空自編自導的報道上過一把癮了。
「璟然,你不是帶了鑰匙出門的麼,怎麼……」郭了了一邊自顧自說著話,一邊毫無防備地將門拉開,然後就毫無防備地看到了在眼前站著的女人,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寒依?」
在異國听到母語,街上有些華人紛紛停住了腳步,但臉,都不是郭了了記憶之中的眉眼。zVXC。
兩個人都沒有動,他們是不需要動的。
「撲通——」又是一枚石子落水,他們映照在水面上的臉龐被扭曲得模糊不清。
「呃……不是,來來來,請進。」
她如果去……她去做什麼呢?當著所有人的面和程銘解除婚約?她區區一介剛入演藝圈的新人,有什麼資格對著程天王橫踹一腳?搞不好她會被某些狂熱的粉絲暗殺當場暗殺。
男人不說話,也沒有點頭,他並不了解他的苦痛,所以他看不到。
郭了了下意識將手抽回,眼楮里射出兩道凌厲的視線,差點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竟然還有膽子提第一次!
數起來很快,過起來其實也很快。
然而,郭了了知道自己是不會吐的,那只是一種虛妄而做作的感覺而已。
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對這個小孩子喜歡的玩意產生的興趣,但沒由來的,他就是想買下它。
「很簡單,離開。這對你,對我,還是對璟然來說,都好。」
他找她這麼久,她總要也找他這麼久,才算不枉此生。
沒有人知道郭了了去了哪里,親人,至交,所愛之人,她通通都沒有告訴。
「他完全可以說是我不要他的……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他要攬到自己身上去呢?」
蘇瀧景抿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後轉過去看了看他空洞無神的眼眸,試探著問道,「Max,你現在,究竟在想什麼呢?」
她以為,這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地方。她以為,這是她和霍璟然之間的秘密。
「為什麼不會?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白寒依的聲音拔高,「為了得到我,他殺了我丈夫!」
郭了了的眼楮死死盯住電視機的液晶顯示屏,畫面上,程銘很淡定地正對著鏡頭,記者們的話筒就像是萬支尖利的箭鏃,齊齊朝準他,問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一個比一個讓人招架不住。
「哦,這樣。」
也沒有人想去了解,因為,他從來沒有做過嚴格意義上的好人。
她差點忘了,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白寒依,永永遠遠,都凌駕在她之上。
是你最愛卻已經不存在于人世的左青青,還是你一直牽掛著的郭了了,還是,你在五年前丟棄掉的畫家的理想,最向往自由的一顆心?
郭了了抱著女兒,穿梭在人群之中,絕美的光華躍動,她卻無心再去欣賞。
「他好像提前開始了,就算你剛才決定要去,也來不及了。」
「還行。可是,你怎麼知道這里?我和——」
心口涌上了一股酸意,滲進胃里,攪得天翻地覆,郭了了連忙捂住嘴巴,有些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嘔出來。
「怎麼,不讓我進去麼?」白寒依右手抵著腰,挺了挺碩大的肚子,呼吸很是急促。爬上這座樓梯,費了她太多的氣力。
她如果不去……世人又會怎麼看程銘?他自信而幸福地昭告天下,卻只能換來未婚妻缺席這種窘迫的境地?他是公眾人物,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公眾人物,她是想讓大名鼎鼎的程天王成為所有人茶余飯後的談資和笑柄嗎?!
這時,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霍璟然,你真是活該!
這些日子,霍璟然和黎嫂學了不少料理,雖然一個大男人去學這個很奇怪,但他是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能弄給郭了了吃的,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這個機會罷了。
她依舊美得像個女王,但她的身體里,流動著早已失控的,名為「仇恨」的血液。並且她能感受得到那股不斷瘋淌的脈動,似乎很快就會撐破血管,這讓她想到了自己枉死的丈夫。
「了了?」
口誅筆伐,高聲謾罵,對他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念念,不是叔叔,是爸爸。
霍璟然立刻舉起三根手指煞有介事地發誓︰「那次是我不對,我以後絕對會溫柔的。」
郭了了听見聲音,放下手中的耳環,順便將另外一只也摘掉了,她走了過去。
一向不信鬼神只信命的霍璟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低身段,愛情果然是樣使人麻木的東西。
「當然是璟然告訴我的。」白寒依迫不及待地截斷她的話,一副「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嗎」的疑問表情,卻又分明帶著些許理所當然,而後她輕輕嘆了口氣,「不過,我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郭了了用力眨動著眼楮,還是處在呆愣的狀態之下,她的手撐在門框上忘了拿下來,一動不動的姿態有些搞笑。
郭了了連一個「好」字都還沒有出口,男人已經匆匆擦過她走遠了。
穿著大衣的女人低低發出一個單音來,霍璟然深吸一口氣,滿眼的不可置信。
他可以等自己八年,但或許不能像養過等小龍女那樣,等整整十六年。
她覺得某些不可逃避的事終歸是要面對的,于是郭了了將手機打開,預想之中爆滿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數沒有出現,收件箱里只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條來自蘇瀧景的短信。
郭了了覺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但在那一瞬間,她的腳步就釘在原地不動了。
霍璟然立刻拉住情緒不穩定的郭了了,安撫道,「了了,你先冷靜一下。沒事的,你听听他要說什麼。」
兩人磨蹭到正午才起床,本來霍璟然是還想再耳鬢廝磨一陣的,但郭了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看著他的手臂都像在看肥碩的大雞腿一般,他沒有辦法,只好去廚房弄點吃的,先喂飽了她再說。
「听說‘MARS’成員在里面有客串,是不是真的?」
「嗯!」
郭了了艱難地點點頭,霍璟然總算松了一口氣,順著她的發柔聲道,「怎麼會忽然嗆到了呢?」
蘇瀧景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後來,她就像是泡沫般銷聲匿跡了。
霍璟然手中的塑料袋落地,又紅又圓的隻果紛紛滾了出來,四散開去,就像一串斷開了,再也串不回去的珍珠項鏈。
十六年,那是雙倍的煎熬,無論是她或者他,都沒有這個心力來承擔了。
耳畔響起一首旋律輕揚的法國小調,只重復著一句歌詞,翻譯成中文便是——
霍璟然望著她,郭了了亦然。
蘇瀧景「嗯」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
郭了了沉默,連呼吸都靜止了。她不想說話,卻連點頭或者是搖頭的舉動都做不出來。
沒由來的,郭了了嘆了口氣,她抓抓頭發,余光瞥見霍璟然拿著兩盤蛋包飯走了上來。
「了了!」
他將冒著熱氣而且賣相特別誘人的食物推到她面前,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怎麼了?」
郭了了將女兒撥開一段距離,「念念,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接過他遞過來的刀和勺子,表情變得那叫一個快,眨著星星眼,贊嘆道,「哇,聞著好香,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鄭景彥的事情他已經查清楚了,是炭頭做的,他是白幫安、插過來的殲細,想以這件事借助警方的力量將青幫一網打盡,已經按照幫規處決了。
而霍璟然願意為她這麼做,這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
郭了了其實也知道自己表現得太過夸張了,但是,哪怕霍璟然只給她端個荷包蛋上來,她都會吃得幸福洋溢,只因為這是他親手做的。
郭了了真想吼一句「還不是因為你」,但又覺得因為他說的話失措得連飯都不會吃而咳得差點死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太過沒用,只好抿住唇,一言不發地猛搖頭。再讀讀小說網
霍璟然朝她伸出手,郭了了猶豫了一下,然後握上去,坐在他身邊。男人長臂一伸攬住她的腰,像是在給她無聲的支撐。
郭了了去看日歷的時候,才驚覺時間過得有多麼的快。而且……
「還是等你吃完了再夸吧。」霍璟然輕輕笑著,貼心地用刀子在蛋包飯上劃了兩道,先幫她把熱氣散了,省得待會吃得太急而燙到。
她嘴里一陣無聲的碎碎念,然後輕手輕腳地用被單裹住身子,雙腳劃過床板,抵住地面。
那笑容依舊妖冶魅惑,輕而易舉地俘獲了所有人的目光……
忽然想到什麼,他又問,「了了呢?她在哪里?」霍璟然腳步微動,白寒依立刻冷聲制止,「不用找了,她已經走了。」
霍璟然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忽然發現,他已經什麼都不用說了。
程銘等面前的機關槍全都掃射了一遍之後,然後不慌不忙地拿眸光靜靜逡巡了一圈,接著很理智地附贈了一個得體的微笑。
以至于,哪怕已經過了很多年,只要一看見穿紅色外套的女人,他的心還是會顫抖。
「璟然!」
「了了,別哭。這大概,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
卻從來沒有想過,她也會嫁作他人婦,也會生子攜女,而她的丈夫,不是他。
霍璟然將頭又壓低了一些,手指捏住她的臉頰,語調曖昧而又撩人,「昨天晚上,我已經幫你洗過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就要爆炸了,還是先去浴室沖個涼讓腦子清醒一些吧!
「可是,璟然說,他沒有做過……」
「了了?」霍璟然低下頭,擔心地喚著她的名字。
「了了,了了你怎麼了?」霍璟然見她咳得面紅耳赤,急忙拿杯子走到飲水機旁邊。
然後她終于看見了他,雖然隔得很遠,但她看見他的眼楮漸漸亮起來,看見他將厚厚的圍巾松下,露出一個恍若昨日的微笑。
霍璟然將長長的圍巾收攏,開口有些急,「我還有事,先走了。再會……」
之後不久,便傳出了程天王退出娛樂圈的消息,‘MARS’組合的其他成員各自單飛,只是某一天,已經大紅大紫的蘇瀧景在看一份外國時訊報的時候,瞄到了一則關于抽象畫展的小廣告,然後,她沖出了年度頒獎典禮的現場,舍棄了影後的桂冠,舍棄了成千上萬的粉絲和觀眾,舍棄了一切……
郭了了完完全全怔住,反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是他的錯,好不容易才握緊的手,卻還是放開了。
郭了了真的要瘋了,撐開一只手緊緊捂住臉,另一只手對著空氣戳啊戳的,嘴上一個勁地喊「你你你……」
她的眼楮毫無焦距地對著那一排排的數字,然後僵硬地抬起手,不自覺地在末尾的地方劃了一個小圈。
「媽媽,是那個叔叔,是他在叫你。」女兒似乎也很激動,搖著郭了了的袖子,讓她回頭。
你的愛人死在這里,你的幸福也死在這里,你的未來和夢想,通通都死在了這里。
這里,明明是一切痛苦的開端。
他一身白色的燕尾服,縴塵不染,白框的墨鏡架在頭頂,發是墨黑色的,應該是剛剛洗完吹干,正柔軟地在風中輕輕飄揚。盡管只有一個側臉,但蘇瀧景看得很清楚,他的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玩世不恭、卻又歷經滄桑的微笑,讓人看著都心疼。
反正壞一次是壞,壞兩次也是壞,壞三次,不過是更壞而已。
霍璟然笑得更加沒心沒肺,抓住她亂揮的手,低聲道,「好了,你就別害羞了,又不是第一次。」
法國的街頭畫家,以手中的筆銘刻下了這一幕︰一個美麗的三十出頭的女人,抱著一個可愛靈動的小女孩,遠處站著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靜靜凝望著彼此。
然後其他人才如夢初醒地跟上了她的腳步,場面又亂作一團。
他這段話說得又快又穩且滴水不漏,現場原本吵吵嚷嚷的氛圍不知不覺已經歸于死寂,分屬于不同報社的記者們這會卻同心協力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別提有多好看了。
「別說了。」郭了了跌坐在地上,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這兩個人都這樣瘋狂,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你想讓我做什麼?」
一年,兩年,三年……
「我知道。」程銘迎著陽光,眯著好看的鳳眼,低聲重復了一遍,「我知道的啊……」
「媽媽,我沒說謊哦,我真的看見了。他離開的時候,臉上有……」小女孩抬起眼皮,愣了一下,伸手去模郭了了的臉,「媽媽,怎麼你也哭了呢?是不是念念說錯什麼了?」
「好了,我們進去吧。記者朋友們該等急了。」
郭了了氣得嘴都歪了,心說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只要一得便宜就犯賤似的賣乖,她隨手抓住一個枕頭就丟了過去,毫不留情地開罵,「以後?去你的以後!霍璟然我告訴你,我才不——唔唔……嗯!」
郭了了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就結巴了,「我我我……洗洗、洗……澡。」
她想,其實這也挺好,還是不要再會罷。
大腦「轟」地一聲巨響,郭了了一雙眸子睜得眼珠都快要掉下來,她的臉在一瞬之間成功變成熟透了的番茄色。
「了了,喝水。」霍璟然一邊順著她的背,一邊將溫水灌進她的口中。
「我對她做了什麼?霍璟然,你還真有臉問!你害我失去了最愛的男人,我只不過是以牙還牙,讓你失去了最愛的女人而已。霍璟然,這個交換,公平得很。不過,你恐怕比我還要更可憐一些,因為,景彥已經不在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永遠不會回到我身邊。但你不一樣,只要郭了了還活著,那就會有無限的可能︰或許明天,你就能再次見到她;或是一個月,一年,兩年,十年……也可能,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她了……」
蘇瀧景冷冷嘆了一口氣,繞過用生命在做新聞的記者們,沿著一條小路徑直往前走。
「哪一個?」
因為兩顆心,早已經穿越了人海,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這速度也太快了,霍璟然是開飛車了還是怎麼的?
白寒依嫣然一笑,很順手地將包掛在一旁富有藝術性美感的衣帽架上,然後緩緩走到沙發邊坐下。
「這是……你的女兒?」
「你看到了麼,他其實也哭了。程銘哭了,你看到了沒有?」郭了了靠進霍璟然的懷里,眼淚順著他的領口滑進去,冰涼刺骨,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璟然?」闊別了八年的郭了了看上去還是十分年輕的樣子,但整個人都散發著成熟,以及……母性。
整整一個星期,霍璟然不問啟東集團正事,全權交由董事局打理,而郭了了索性連每天和歌迷們互動的時間都給省了,置身事外得別提有多徹底。
「你說呢?自然是霍璟然對我說的……」
「那你呢?你的工作怎麼辦?明星的行程不是都排得很滿的麼?」
郭了了是真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簡直該給她頒個獎。但她剛撐起腰來,手臂就被一股力道抓住了,接著是一下急促而充滿力量的扯動,她的後腦勺隨著重力下落,「啪」地撞在某個柔軟卻不失厚實的物體上,她嚇了一跳,猝然仰起頭來,上方是霍璟然神清氣爽的俊臉,晶亮的眼珠子黑得像是墨一般,正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
郭念念很黏人地撲進郭了了的懷里,腦袋蹭啊蹭,應該是在撒嬌,「可是,那個叔叔看起來好傷心的樣子……媽媽,你說為什麼,他笑得那麼好看,為什麼卻又掉眼淚了呢?」
「那只是他告訴你的事實而已!」白寒依用力地大喊出聲。
他很微妙地勾起一抹笑,嘴唇輕動,「你要去哪?」
「唔,說得挺有道理。看來左政還是個挺有人性的老板。」
這時,某個女記者看準時機,先發制人,猛地將話筒往前再湊近一些。
「什麼?她為什麼會……」霍璟然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大吼道,「白寒依,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不用了。」白寒依抬眸看她,拍拍坐墊,善意地催促道,「你也過來嘛!」
而另一邊,訂婚宴的現場,豪華而巨大的游輪前,蜂擁而至的各大媒體已經像螞蟻群似的擠在了港口處,就等著主人一聲令下宣布「開始」,他們好不顧一切地沖進去,搶奪第一手資料。
郭了了忽然意識到自己像一個猥瑣的花痴正在垂涎帥哥的美色,急忙拍了自己一巴掌將魂兒給喚回來︰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丟人!
從早上開始,她都沒有見過程銘,有些擔心。並不是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她知道不會的,其實說到底可能那點擔心不過是一些似有似無的假象罷了,蘇瀧景想,她只是想見他一面,和他說說話,僅此而已。
蘇瀧景將思緒扯回,然後她看到了蹲坐在木墩子上,舉目眺望遠處蔚藍色海面的程銘。
真是——太瘋狂了!而且到最後,好像她也主動了起來,連床單都被撕破了……
她一時想不出來該說些什麼,只好向霍璟然豎起兩根大拇指來,身體就像不倒翁一樣來回搖動,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整一個樂得好像在雲間翻滾的極品吃貨。
「媽媽,我要那個!」
某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沖進腦海,郭了了猛力地搖著頭,像是想將記憶甩月兌,但卻似乎適得其反了,整個人燒得像一架蒸汽機似的,頭上都開始冒熱氣。
她想,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剛剛做了什麼。數字「28」周圍的指甲印子,刺得很深,卻因為沒有顏色,不湊近看根本就看不出痕跡來。
躺在身邊的男人還在沉睡,腦袋下壓著的不是枕頭卻是自己的手臂,腿微微曲著,被子的形狀完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字母「S」。這人,平時一副不苟言笑沉默是金的死板模樣,睡姿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愛啊。
白寒依今日刻意抹了淡妝,遮住了病態而蒼白的肌膚,她戴著寬大的帽子,將發質枯黃的頭發盤進去,細致得不存在半根漏網之魚。
郭了了這才將視線放在她的小月復上,「呃……我都不知道你懷孕了。」她不是和鄭景彥鶼鰈情深嗎?怎麼會?
那個男人,是你的爸爸。
「了了,沒事了麼?不想咳了吧?」
信上只寫了四個字——「我原諒你」。
相比較而言,郭了了就樂得非常清閑了,她就索性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腳趾夾起地毯上的一片塑料的玫瑰花瓣,往上一丟,然後用腳背接住,等蓋滿了花瓣,又全部抖掉,再重新來過,玩得不亦樂乎。
等霍璟然回到家,穿過大開的房門,然後看到扶著小月復冷面坐在沙發上的白寒依,月兌口就問,「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嗯?」
「上班?」霍璟然毅然而決然地搖搖頭,眼楮緊盯著她不放,「我只想陪著你。」
郭了了,瞧瞧你干得都是些什麼事!只顧自己享樂,卻將所有的問題都拋給他,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為他想過?你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記起你們倆還有婚約在身?你怎麼不干脆索性將這張日歷撕了,然後再將這一月的日子全都抹掉,當做它們根本沒有存在過啊?!
郭了了沒有回頭,而是直接轉過了身子,速度很慢很慢,像是要耗盡她一生的時間。
程銘頓了一頓,記者們雲里霧里的傻表情看得他賞心悅目,立刻應景地端出一副官方的架子來,「所以,大家就當這次聚會是我在為《戰皇》提前舉辦的宣傳會。下面,我只接受關于電影的提問,私人問題不便作答,請各位配合。」
他也總愛將下巴擱在她的肩窩上,輕輕地摩挲,于她耳畔輕輕說話。就像現在這樣,他湊近她的耳垂,平淡地問道,「你要去嗎?」
「請評價一下跟你合作的女演員!」
後面的話被堵在一個綿長而細碎的吻里,霍璟然托住她的後腦,同她十指交握,逐漸加深這個吻,像是想將她溺死在這醉人的溫柔之中。
霍璟然打開電視,搜到現場轉播程銘訂婚宴的頻道,叫住郭了了。
卻「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覺得,這會是誰的孩子呢,了了?你不妨大膽地猜測一下——景彥的嗎?但他已經死了,在他執行任務的三個月間,我們連踫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還是,你認為會是某個你不認識的男人的?」白寒依雙手抱胸,銀鈴般的笑聲在空氣里悠悠地蕩開,「你可別真往那方面去想啊。好吧,我告訴你,是你認識的人哦,而且還很熟。」
夜色初降,他漫步在復古而浪漫的街頭,路過一家賣聖誕禮物的商品店,櫥櫃里,明艷的燈光下,有一個玩偶,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听著霍璟然拙劣的安慰,郭了了用力點點頭︰是啊,在大眾面前,他永遠是一個長著一張天使臉龐,卻用情不專玩世不恭的無賴。可是誰又知道,他曾經受過的傷害和痛楚呢?
霍璟然特意出了一趟門,天氣炎熱,冰箱里的水果已經告罄,但郭了了這幾天的臉色蠟黃蠟黃的,黑眼圈也很重,看起來是該好好補充一下維生素C。
之外的行人,皆成布景。
郭了了的視線正巧對上他的,嘴里的飯粒似是受了蠱惑一般竟然竄進了氣管里,搞得她不得不扶著胸口,開始劇烈咳嗽。
人海重重,她呼喚著的男人卻一直不肯露面︰這可能就是報應了……
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直接在花灑下面,就又開始新一輪的……
這時候,單薄的身子被人從後方摟住,霍璟然總喜歡這樣抱她,脊背貼著胸膛,兩相熨帖,給人一種別樣的安全感。
他對自己說︰這一次,他不想再放手了。
就在尋找郭了了的第八個年頭,霍璟然將年休的地點選在了法國巴黎。
「對了,我今天去醫院做檢查了,璟然每次都很緊張這個,但我去找他,才發現他並不在家。我想了想,覺得他應該是到這里來了。」
「其實呢,我上次向各位宣布本人要訂婚的消息,只不過是和大家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你們都知道,以我的心性,是絕對不會這麼早就將自己束縛住的。而且,在這里我也不妨向你們透露,早在幾天之前,我就已經和郭了了女士分手了,具體原因不便多說,我不喜歡揭女士的短,總之就是性格不合……」
咳嗽聲總算戛然而止,郭了了似是受了極大的欺負,眼角還含著淚水,特別可憐的模樣。
霍璟然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出門之前,他輕輕將郭了了擁在懷里,垂眸看著她穿在身上的衣裳,覺得這顏色真好看。
這時,冷得直跺腳的郭念念扯了扯郭了了的褲子邊,稚女敕的童聲帶著疑惑,「媽媽,我明明七歲了,你為什麼要和剛才的叔叔說我五歲呢?」
「嗯?可是……」
屏幕上,在閃爍的鎂光之下,程銘優雅而耐心地為記者一一解答著問題,他的唇角揚著笑,似乎連眼楮里都潛藏著笑意。
今天,是她和程銘訂婚的日子。
「走吧!」程銘忽然站起身,然後拉住蘇瀧景的手,稍一用力便將她拉起,笑得很是瀟灑且明媚。
……
然而,也僅僅是她以為而已。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但是今天,你回來了。當你再次來到這里,你會想些什麼呢?
白寒依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溫柔地拍了拍,語氣里帶著一絲久違,「了了,真的好久不見了。我們好好聊一聊吧,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你是我,一生摯愛。」
====THEEND====
啦啦啦,完結了,撒花!本來想一天一天慢慢寫的,但正好英語論文寫完了那我也爆、發了,碼了1萬字。也不吊著親們的胃口難受了。第一次在言吧寫文寫得不好還請多多擔待!新文《法醫狂妃》正式更新了請支持!大家去「其他作品」里搜索就好。遁走,咱們新文再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