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雲天第一次見到那個身披紅裳的女子,是在二十幾年前,他們與北滄、南邵三國共同出兵討伐彼時因鼎盛而囂張侵犯各國領地的東遼!
那是他征戰沙場一生中最艱險的一場戰役——
他帶領著一小支隊伍打入敵軍月復地,想要探戈究實,卻不慎暴露,被人在漫天黃沙中追趕了一夜,個個筋疲力盡,而且又迷了路,所帶食物和水也都在追趕的過程中灑得灑,丟得丟,所剩無幾。懶
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二十幾個人左右的小隊伍不停的前行,卻似乎還是在原地打轉,最後累得馬兒都不肯走。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甚至就連一向孤傲自詡的他……也開始憂慌。
當東方露出清晨的第一縷曙光之時,連綿起伏的沙丘上,出現了一抹胭紅——
一身紅色裙衫,頭上戴著與那顏色一致的紗織面罩,額見的劉海上壓垂著幾顆圓潤的白色珍珠,帶著手銬腳銬,一步一拐一瘸的跌入他的視線——
鐵鎖的撞擊聲中,隱隱听見後面傳來嘶喊捉拿的聲音,紅裳女子從沙丘上滾下來,面紗被拂開,露出一張傾世絕色的面容——
大腦根本沒有給他細想的機會,身體便已經沖了過去,將那女子扶起來,以一副傲視英雄的模樣擋在她跟前,截下那群紈褲富商!
蟲
「弟兄們,截了他們的糧食、馬匹,還有水!」
明明已經筋疲力盡的二十幾個人,卻因為他這句輕得不能再輕的話而沸騰——
那些富商的隨從雖然精力充沛,可畢竟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更沒有經歷過這般生死絕殺,很快被他們這只小隊伍迅速斬殺完畢——
看著漫天鮮血飛揚、滲進顆顆沙礫中,那名紅裳女子竟沒有一絲膽怯,一絲惶恐,戰雲天對她的面不改色除了詫異外,還有些欣賞!
初見,他對她的印象,便定義為除了絕色美貌,她還非常勇敢!
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後,他始終想不明白,如此勇敢的女子為何會那般決絕的選擇自殺……
在她的帶領下,他們很快走出沙漠,尋到他們的隊伍。而後,她在紙上寫下她的要求——將她送出東遼的領地!
她的字非常漂亮,也是西陵國的字體,只是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分別時,戰雲天開口問她打算去哪里,她搖頭,沒有目標。
她走遠,他在馬背上搖手高喊,「如果遇到困難,你可以去西陵找我!我們有緣再見!」
那一仗,他打得迫不及待,打得心不在焉,卻因為東遼扛不住三國同時的抗衡,而不得不退縮——
回了西陵,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四處張貼畫像,尋找那名女子,看她有沒有來西陵。
畫像貼出近兩個月,仍無果。
本來已經打算放棄,卻在那天南邵來訪的盛宴上,南皇名人特地從本土帶來進貢的幾名極品舞女之中,見到了她——
還是那抹紅裳,還是那半遮半掩的面紗,還是那般絕代傾城!
休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每一個舞姿仿似輕雲之蔽月,每一腳飄舞步,皆若流風之回雪。
如果說她的美貌還只是透撼他的心脾,那這舞姿,則深深的撞擊著他的靈魂!
曼妙旋轉,紅紗飛揚,一起一落皆蕩在他的心尖兒上。她的神色略顯淡漠,投入,有種讓人既想佔為己有,又不敢輕易褻瀆的超然于塵世的美態。
戰雲天屏氣凝神,雙眸一眨不眨,靜靜的凝視著她,唯恐自己一個粗重的呼吸,眼前的人便會從眼前消失——
同樣被撼住心魂的,又豈止他一個?
殿上的君王,以及堂下兩國的眾臣無不目瞪口呆。整個金鑾殿內鴉雀無聲,只听得到美人輕盈飄落的腳步,以及飛揚旋轉時裙帶傳來的簌響……
舞畢,殿內還是無人喘息,直到高坐上,段衍忽然開口,以一副傲視天下的君王之姿向南邵使者宣布,「回去告訴南皇,這份禮物,朕很喜歡!……你們的條件,朕也答應了!」
她面上卻還是不驚不辱的神色,淡淡的叩在地上,接受賞賜。
就這樣,在戰雲天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段衍——他的義弟,西陵國的衍皇——便以兩座城池,以及南邵與西陵長期安好的關系,換下了這名絕世傾城的女子!
她被宣進宮,自那有好長一段時間,段衍都沒有上過早朝,日夜宣美人兒作陪,芙蓉暖帳內歡度**。
有上呈的折子,都被推搡擱置,規勸的大臣,也都吃了閉門羹。
接著,宰相和幾個大臣便找上了他,讓他這個還算說得上話的人,前去勸阻只思婬欲,不理朝政的皇上——
于是一月之後,終于能夠第三次見面︰
還是那件嫣紅裙裳,可她的樣子……與其說是溫順,倒不如說是沒有自我更。就像是一個沉默的、沒有自主的女圭女圭,段衍讓她倒酒,她便倒酒,讓她跳舞助興,她也毫不推辭。
照理說,她不應該是那樣的人,至少以戰雲天這麼認為。
但是段衍似乎很喜歡她那副樣子,跟他談著天,視線偶爾落到她的身上,那眼楮里是掩藏不住的隱隱笑意——
她退下去時,兩個人都已經喝得有些多了。
段衍搭著他的肩,微眯著雙眼,淡淡的笑,似乎是在回味,「大哥,你知道嗎?朕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一個女子,就像……」
他蹙眉想了一瞬,又道,「就像一潭沒有溫度的死水……你投一顆石子,她便泛起一圈漣漪,來證明她是活的,她是听從你吩咐的!可是等你一轉身,她就立即恢復平靜!她還是她,還是沒有溫度,甚至連一圈波紋劃過的痕跡都不給你留下……」
講著講著,又忽然說不下去,似乎有些想不明白,惡狠狠的甩了甩頭,抓起酒杯往肚子里灌,「大哥,你有沒有喜歡過的女人?」
他愣了愣,搖頭。應該沒有吧……是的,沒有。
「大哥,你好挫哎!」段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毫不遮掩的嘲笑。
他雖然年紀輕輕便繼承了皇位,但也是個性情中人。若不然也不會毫不顧忌身份,在微服私訪之時,因為與他惺惺相惜,而結拜。
朝堂上他是帝王,是一國之君,但是私底下,兩個人也沒有大小。最起碼,在段衍眼中,是這樣的。
戰雲天再度沉默,他忽然又一掌拍在他的肩上,將剛才斷掉的那個話頭接上——
「但是朕有信心,讓她……沸騰,讓她為朕一個人而沸騰!讓她變成朕的汪洋大海,讓她因朕而洶涌澎湃!」
他沉重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沙啞,燦亮的眸子里寫著志在必得。
戰雲天擰眉,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淡淡的,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喜歡就喜歡罷,但這朝堂還是要上的……身為一國君主,不能因為個人的兒女私情,而置天下百姓不顧!」
說完,轉身往外走,卻在出門時,與端著糕點進門的人撞了個正著,糕點撒了一地——
她往後仰的身子,被他一把拖出,半攬拽進懷里,她抬眸看他,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里,宛如積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幽深的似一汪清泉,晶瑩通透,清澈純淨……
這,哪里是沒有溫度的死水?
那一刻,戰雲天清清楚楚的察覺到自己的胸腔內,那顆心髒不受控制的開始狂跳,一下一下,似乎想要蹦出來!
段衍蹙眉看過來,還沒有開口,她已經拂開了他的手,叩跪在地上,垂著頭一副認罪的樣子,可那淡漠的神情,戰雲天瞧得分明,哪里像有錯的模樣——
「煙兒,過來!」段衍招手,她沉默的走過去,腳步不緩不急,沒有一絲懼怕。
段衍蹙著眉,拉過她的手,帶著她往內殿走去,只留下他一個人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轉身,卻忽听內殿傳來段衍笑罵的聲音,「看你跳舞的時候,腿腳不是挺利索的嗎?怎麼做起事來一下笨手笨腳的?」
接著又听一聲低嘆,「現在這芙蓉糕也沒了,你也不讓朕踫……哎,看來今天晚上,朕又要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