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邵,一處靠山背海的荒野山丘。
叢叢密林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墳丘,以石塊堆壘而成,連塊墓碑都沒有,看上去很荒涼。
一束嬌艷的凌霄花,還夾雜著點點露珠,橫放在墓前。
隔著樹葉的縫隙,隱隱看到有人正坐在她的墓前,嘴里低低絮語,說著什麼媲。
「雲霄,我听二師兄說,他也去陪你了呢!你在那邊應該還好吧?娘親呢?她還好吧?說起來真是不孝,我都沒見過她……不過幸好,我們兩個都隨了她的臉,若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
「嗯……我知道娘親一直希望我能認祖歸宗,可是……我從小就不在那個地方長大,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多好啊……一個人,無牽無掛,也沒有人煩,也沒有人管,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不對,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呢!我有他了呢……」
水鏡唇邊現出絲絲笑意,嘆口氣,下意識的去模自己的小月復,「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像現在這樣子……坐在這里,和你聊天,聊我們的過去,聊我的寶寶……等他出來以後,我一定會帶他來看你的,告訴他這是你的姨母……我們不是同父所出,只是一個母親……」
說著,又覺得不好,搖頭否定了剛剛的想法,「不,不,這些我不會告訴他……我要跟他講,你就是我的親姐姐,這樣我又多了一個很親很親的人呢……」
「本來還可以再多一個的……可是,他不喜歡我!他喜歡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很好啊……最起碼,很愛他,他也不會恨她……」
「……雲霄,我是不是很沒用?說好不掉淚的……你不許嘲笑我,我是妹妹,你要讓著我……其實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讓著我……我也很喜歡被你讓著,欺負你……"
她目光微垂,落在那束凌霄花上,忍不住鼻尖微酸,自顧自的說著恐怕只有自己才能听明白的話,「雲霄,你說……欺負……也是一種愛嗎?……可是,他有很多女人,他又不是只愛我一個……我想要獨一無二的愛,只有我自己!我知道他給不了……他馬上就要登基了,我不想再惹他煩,我在的話,他和北滄的關系恐怕也不會好!他又那麼疼他的妹妹,玉璃也是個好姑娘……所以,我想離開……」
「我想去東遼,只是去看看,看看我父親……我應該叫他父皇吧?那次去東遼,我沒敢去瞧他,我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我只記得,小時候我向你炫耀,你的父親是大將軍,我父親是大王……那時候我不知道,原來是我的父親搶了母親,讓你沒了母親,也沒了父親……還要讓您背負著那麼重的仇恨,這麼久……對不起,雲霄……」
水鏡頭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流那麼多的眼淚,就好像是要全部一次流完,以後再就不會哭了似的,怎麼止也止不住。
……
「我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要什麼時候才能再來看你……但是你放心,只要我回來,就一定會來看你的……」
在這里坐了一夜,身上有些冷,水鏡抱抱手臂,久久的凝視著那小小的墳丘,而後轉身——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他。
水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愣的凝視著離她只有三五步遠的男人。
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是被樹枝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刮破了,手臂上還有腿上,隱約可以瞧見幾處血道子,很……不堪入目。
而更加不堪入目的,則是他的臉,眼底微青,胡茬有些長,頭發也亂了,鬢角隱約可見幾絲霜白,早已不見了往日那張狂風發的俊朗模樣,倒像是個剛從乞丐窩里逃出來的可憐鬼。
水鏡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他的臉色卻瞬間慘黑,那眼神冽得讓人心尖微寒。
水鏡忙止了笑聲,臉色微囧,咬唇輕道,「你……來多久了?」
「不長!」
他不咸不淡的吐出這兩個字,而後瞥她一眼,轉身便走。
「……不長是多久?」
她急問,他卻不答。
水鏡嘆口氣,也沿著那石路,下山。
算了……反正她都已經做出決定了,要離開。
垂頭走路,忽然听到前面「噗通」一聲,水鏡急忙抬頭,剛才一直走在她前面的人影,果然不見了!「喂,南宮烈!你怎麼了?」
追上急忙去找人,卻發現看不到他的影子了,心中不禁更慌,「喂,說話啊!你在哪里啊?別嚇我好不好?」
遍尋無果,眼楮不由自主的落到山邊的碎石堆上,果然就在那里看到一處似是失足墜下的痕跡——
「南宮烈?南宮烈,你在下面嗎?听的到嗎?听到就說話啊!」
可惜,無論她怎麼叫,都沒有回應。
……這山底,怎麼也有百十多米吧?
他會不會有事?
不會,不會,他有武功的……不會有事。
水鏡兀自搖頭,急得腦子嗡嗡亂,四下看一眼,尋了根藤條系在樹上,而後將另一端纏繞在自己腰上,而後順著那石壁小心翼翼的滑到底——
果然就看到他,正躺在那里,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喂,你怎麼樣?醒醒啊!」
過去拍了拍他的臉,沒有絲毫反應,才發現他的後腦勺處竟然流血了。
水鏡一時無措,撕了身上的布條給他包扎起來,而後便猛掐他的人中和幾處大穴,試圖能夠刺激他清醒。
可他卻很不給面子,怎麼都不見一絲反應。
平日里隨身慣用的銀針根本沒帶,水鏡愣愣的看著他頭上的布條已經被血暈開,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下看一眼這里陰暗潮濕,實在不是久待之處,試著把他用藤條捆好,嘗試著將他往上拖——
他身體太重,她力氣太小,最後只能放棄。
「南宮烈,你別睡了!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陰密的石壁回蕩著水鏡粗粗的喘吸,和顫顫的聲音。
「你這樣……算怎麼回事?我,我都……我們怎麼出去啊?就當我錯了好不好,你別這樣……你知不知道我最怕這種環境了,萬一有蛇過來咬我怎麼辦?……你醒醒好不好,別丟下我一個人啊……」
「你確定是一個人嗎?」
輕悠而虛弱的聲音忽然傳入耳朵,水鏡愣愣,驀地反應過來他醒了,一把將他抱住,「太好了,太好了!南宮烈,你終于醒了!」
他感覺胸口有些悶,伸手推開她。
水鏡看看自己空空的雙手,眼神微黯,想起他剛剛說的話,心中一陣酸澀。
他果然已經知道她有寶寶了……他這次來找她,也是因為孩子嗎?
靜謐間,只听到有滴答滴答的水聲落在石塊上,聲音悶悶的。
他起身望一眼那有些高的頂部,最後將目光落到她的腰上,「你怎麼上來的,就怎麼上去吧!」
「……那你呢?」她愣了愣,才問道。
他也懶得解釋,微微蹙眉,而後幾個點踏踩中石壁,人已經飛旋不見了。
……走了?竟然就這樣走了?
呆呆的望著空蕩無一物的上方頭頂,水鏡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怎麼能把她丟下,就這樣走了?
「沒良心的混蛋,人渣,別讓我再看見你!」
朝那空蕩處後完,便只覺得身子無力,軟軟的坐在石塊上,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怎麼說也救了他的,好不好?
南宮烈,南宮烈,她以前怎麼就會看上這種男人?真是……瞎了這雙狗眼!
「你也知道我剛那樣做很沒良心?很混蛋?」
水鏡抬頭呆呆的看著站在眼前的……邋遢男人,更詫異他怎麼會……又去而復返?
「水鏡,為什麼每次有問題你都要走?你有為被剩下的那個人考慮過嗎?」
他漂亮的眼楮中,閃爍著名叫‘幽怨’的東西。
「我……」
她的話被他的動作攔下,再眨眼,人已經被他帶著到了頂上。
「走吧,我不攔你!」
風聲夾雜著怒意,天知道此時的他,需要多大的力氣將心底的情緒壓抑下,才能這樣不在乎的吐出這句輕飄飄的話。
水鏡愣愣,不明白他忽然這樣講是什麼意思。
詫異的盯著他看了一瞬,發現他神色平靜的沒有一絲異常,心底的自尊不允許她再問一句為什麼,點下頭。
「……對不起!」
說完,轉身往前走,腳步飛快。
走了一段路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卻發現他竟也在一直注視著她。
再眨眼的功夫,他已經飛身到了她的跟前。
兩人靜靜對視一瞬,南宮烈牽唇,似笑非笑的睨著她,「為什麼回頭?」
「我只是……」水鏡囔囔的蠕動唇,卻實在為自己找不出什麼別的借口。
看她窘迫地無所適從的樣子,南宮烈的臉色卻一下子溫柔下來——
微笑著伸手來捧她的臉,灼灼的氣息噴在她的眼睫上,有些刺癢,「水鏡,承認吧!你在意我,在意的要命……」
她愣,和他講話,總是覺得腦子不夠用,常常轉不過彎來。
「當初慕容殤拒絕你,你為什麼會回來找我?只是因為走之前我給你許諾過可以回來找我的嗎?鏡兒,你若心里沒有我,怎麼會回來?又怎麼會放心把自己交付給我?你消失這幾天,看到我忽然出現在你面前,你確定心里沒有竊喜過嗎?方才看我受傷,又為何會那麼著急?……就連唐果和你二師兄的事,你也都會和我講,卻不怕我去告訴三哥……鏡兒,你還想抵賴心里沒有我嗎?你還想,就這樣舍下我一個人……一走了之嗎?」
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水鏡本就打結的腦袋更是被他繞得暈暈乎乎,「可是……」
「鏡兒,你哭了!」南宮烈的拇指在她的眼眶下方來回地撫觸,果然濕濕的。
哭了嗎?
「我趕你走,所以,你哭了……」看到她的眼淚,他的心情好像變得更好起來,笑意融融,映著晨曦的陽光更顯一臉的得意。
水鏡垂下頭,覺得這樣的他,有些晃眼。
是在意的吧,在意的要命……
「南宮烈,……這些我以前沒想過,我或許是,你說的對……」
被他戳穿後,眼淚好像再也不用隱忍著,就那樣瘋狂的順勢而下,「看著唐果和我師兄和好如初,我也會做夢,想要有個人疼我,一心一意只對我一個好……可你不可能的!你將來要做皇帝的,會有很多很多女人,怎麼可能專心對我一個人?你現在或許覺得我還好,偶爾使使小性子,你也樂意哄著,任我鬧……可時間長了呢?不可能永遠有人願意無條件為另一個付出的……等到你以後不在乎我了,我該怎麼辦?我已經傷過一次心,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靠在他的肩頭上,哭得稀里嘩啦,他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爛不已,這下黏膩膩的,更是不堪入目。
南宮烈輕輕的拍著她的肩,一直等到她心緒平靜下來。
「你為什麼就覺得段凌赫一定可以對唐果寵愛有加,一輩子至死不渝呢?」兩個人挨著,任陽光撲在身上,感受著彼此傳遞來的暖意。
「呃,我師兄他……」
水鏡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噎噎的道,「他和唐果分開六年都沒有過一個別的女人,他為唐果付出了所有,現在連什麼都不是了,沒有人會比他更愛唐果的……」
「是!」
沒想到南宮烈竟然點頭,順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這一點我三哥是不如他,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他為唐果放棄了什麼!」
水鏡微疑,南宮烈嘆口氣,恍覺自己竟然在這里和她探討別人的感情,……真是浪費時間!
「你想听我的故事嗎?」
南宮烈幽幽吐出一句話,卻立即遭到某個女人的質疑,「……你還有故事?」
「我十七歲那年,北滄太子成人禮,我同使臣一起前去祝賀。曾經在那里見過一個女孩子。她很潑辣,很任性,如果你惹到她,她會板著臉說毒死你,但卻只是嚇嚇人而已,她根本不敢的,她心腸很軟……」
暖暖的陽光撲面,南宮焰舒服的閉上眼楮,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
「她很喜歡笑,扁著嘴笑得很甜……講話的聲音也很甜……可是她甜甜的小嘴,只會叫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只會對那個人撒嬌……滿眼滿心里,就只有那一個人……」
他的聲音悠遠輕揚,水鏡覺得像是從天邊飄過來似的,「那個男人,之後讓我嫉妒了很久……他就是,慕容殤。」
他的故事,很簡單。
簡單得有些讓人不知道說什麼。
茫然的放空雙瞳,水鏡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個女孩子……她是……」
南宮烈站起來,拂去身上的灰塵,望著天上那顆愈升愈高的太陽,正如日中天的刺目。
看她頹著腦袋,一臉驚惶的樣子,他心中明了,剩下的話,不用他再說。
果然,遲鈍到讓他想撬開腦殼看看那里面究竟裝什麼的女人,終于意識回歸。
歪抬著腦袋,略顯詫異的凝視著他,「所以,你喜歡我喜歡了……「
她低頭把手指頭掰開來,來回數了兩遍,而後用另一只掌心將那數過的指頭緊緊包住,有些訕訕的嘟嚷,「……喜歡了,那麼久啊?」
南宮烈臉上爬過一道可疑的紅暈,而有些人卻是名副其實見點陽光就能燦爛的主兒——
水鏡輕敲下腦袋,悻悻而得意的嘆氣,「原來我們那時候就見過?哈,奇怪!我怎麼就不記得了呢?」
他沒接話,只听她幽幽的又吐出一句,「……可那又怎樣呢?」
瞥一眼蹲在地上來回撥拉著地上石子的女人,一臉不以為意的模樣,南宮烈有些憤恨——
他在這個時候把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果真只會更加助長這個女人的氣焰!
明明他今天,是想要她向他表明心跡的……
「你究竟想要什麼?」
南宮烈的聲音有些高,听著像吼。
「我想要什麼你當真不知道?」她的聲音,一下蓋過他的,不尖不利,卻那樣沉穩。
他不說話,水鏡微一撇嘴,扔了手里的石子轉身就走——
他果然急急伸手,來扯了她入懷,「好,我說……鏡兒,忘了慕容殤,嫁給我,做我的女人吧……」
「沒誠意!」
「水鏡,你別得寸進尺!」
「我今天就要得寸進尺,怎樣?」
「……好,我發誓,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生死與共,此生不渝。」
他恨恨的摟住她,在她耳邊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
別扭的男人!
水鏡臉上的笑容擴散,放大,被他扛起後的身子倒過來,急得她驚叫,「南宮烈,你小心點兒,摔了我不要緊,摔了孩子我跟你沒完!」
「什麼孩子?」他驀地停下。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詫異——
「鏡兒,孩子,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月復部,久久不能移開。
「原來你不知道啊!唐果沒告訴你嗎?我以為——」
接著,自然是更瘋狂的一陣尖叫,她被他高高的拋起,而後穩穩接住,落在他的懷里。
「啊,你輕點啊!」
她伸手在他胸口用力一捶——
看他微咧卻仍然高高翹著的唇角,水鏡覺得自己郁悶了許久的心情……好像,突然之間變好了,就像這霧靄過後的天氣——忽然放晴,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原來,那時候她以為是錯過了一場深刻的愛情,卻是因為老天指引她尋到了真正屬于她的那段緣。
多好,也有人願意只要她一個,為她至死不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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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關于水鏡和南宮、以及慕容的番,慕絲最早就是這樣設定的!
啊,倆人的番到這里正式完結,後面會偶爾出來客串客串!
順便來問一句︰白羅和黑靈的番有沒想看的?不會長,最多千字,還有段凌翼的番,也超不過千字,VIP章節是要3000字才能發一章的,這幾人番外根本不能獨立成章。
想看的冒個泡哈,讓他們在赫果的番里過一面,沒有就不寫了……
廢話好多啊,哈哈,多出來這兩百個字碎碎念,是免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