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胡沙 第四十節 母子之情

作者 ︰ 楚江漢

當前一男子年約四旬,高而瘦削,寬袍大袖,袖袪處描著金絲雲雀,頭罩紫綬籠冠,鬢角已見斑白,頷下一縷清須,臉略長而顯蒼白,雙眼卻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勢。

身後那人提著一個檀木小藥箱,約花甲年紀,白發銀須,大袖飄飄,頗具仙風。

那中年男子甫進房內,先向賈夫人行了一禮,隨後瞧向榻上的張駿,眉梢輕輕一收,臉上帶著幾分關切,道︰「嫂嫂,青馬怎麼了?」

賈夫人道︰「二叔,青馬出府幾r ,不知遭遇了何種變故,竟失憶了……」

張駿被府中上下當病號侍候,自覺極不自在,見這男子進來,便從榻上坐起,分辨道︰「叔父,佷兒無恙。」

中年男子在張駿肩上輕輕一拍,將之按躺榻上,不悅道︰「休得諱疾忌醫,是否無恙,需由葉上醫診視方做論斷!」說著便招喚身後的老者上前診視。

晉時,醫者按其診類分食醫、瘍醫、疾醫和帶下醫。食醫近乎于後世的營養保健醫師,瘍醫主治外傷創傷,疾醫則為內科,而帶下醫因診視範圍在臍帶以下,患者多為婦人,後來便專指婦科醫生。而醫者又按醫術水平分為上醫、中醫和下醫,古有「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之說。

這風貌高古的醫者,本是晉廷皇室御用醫官,因永嘉之亂避居河西,隨後便在姑臧城內開了一處醫所,懸壺濟世。因其醫術高明,便成為姑臧城中高門士弟問診的首選,被尊稱為葉上醫。

而這位中年男子,則是張軌次子,張駿的叔父,現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大將軍張茂張成遜!

史載張茂虛靖好學,能斷大事,起初官拜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張軌中風之時,其兄張寔遠在長安,張茂便代父親署政涼州。張茂處理政事井井有條,外間皆不知其中內情。三年前張寔死于刺殺,時張駿年僅十三歲,未及成年,涼州百僚便推舉張茂攝政涼州。

這張茂沒有子嗣,膝下僅有一女,張駿便是張氏一脈的唯一承繼,張茂視之如出。但張駿自其父死後,母賈夫人心灰意冷,皈依了西域傳入的浮屠教,而老太夫人對之又太過寵溺,這張駿便缺失管束,與賈琀、游氏等西河著姓子弟廝混,恣肆行止,漸有凶名。

幾r 前y n府大婚之夜,正是這張駿夜潛入府,y 行不軌,被y n府護院追捕,倉皇逃入紅崖山中。張茂密遣一干扈從出城尋找,卻在東門附近被一支來意不明的神秘人物阻撓不前,至此張駿便下落不明。爾後不久,紅崖山中便傳出y n府護衛被全部伏殺的消息,此事在姑臧城中掀起不小了風浪,也令張茂疑慮重重。

平素張駿出府留連,三兩r 便回,只是這一段時r 城中風氣頗不同過往,張茂隨後繼續遣出的扈從護衛多方尋找,張駿便如石沉大海,杳無蹤跡。

直至昨r 傍晚,張駿以一身山野村夫裝扮,與一黑壯漢子出現于姑臧城內,接著便踫上了回返姑臧的賈琚,雙方一語不合便在長街上拔刀相向。張茂在第一時間便獲稟報,遣出西曹隗瑾暗中備助,爾後泰羅力戰賈氏諸人,其勇武豪強超出了他的意料。而在這長街之戰中,張駿也顯得頗有血氣與正義。

張軌初刺涼時,撫渥本地豪強,重用地方大姓,擢拔大族子弟入仕為官。這賈氏乃曹魏毒士賈詡一族,更使長子與賈女結為姻親。近年賈氏一族勢傾武威,與眾僚明暗相結,代府行令,已成張茂心中隱憂。此次張駿與賈琚長街械斗,可謂激諷賈氏的良機,于是張茂靜觀其效,任由姑臧役頭將張駿等人押入縣署內監。待得雙方激變之時,順勢而為。

豈料縣署內監突讓變故,姑臧右尉趙景竟然是永嘉二年西平之亂的曹氏余孽,竟然內外設計,伏殺張駿,幸好張駿有泰羅左右相助,後又有湫淵先生出手,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過如此一來,風頭轉向,張茂心中暗定的計劃須得調整。他正于牧府節堂與隗瑾等僚屬商議,忽聞報張駿已被賈夫人接出了縣獄,府上正遣人延請醫官入府,吃了一驚。這張茂便退了堂,急急趕回府宅。在府門外正好踫上請來診視的葉上醫,于是二人前後腳趕到東廂。

那葉上醫上前診視,見張駿雙目內聚,皮相緊實,呼吸均勻,唇舌紅潤,不似染恙之身。只是神情有些委頓,顯是疲勞所致。便道︰「小郎君英華內蘊,目有神光,身安體泰也。瞼藏紅絲,此休眠不足也,小人便寫一副靜心寧神湯,小郎君服食後靜養三五時辰,即身清氣爽,j ng神奕奕耳!」

在醫士看來,每一個眼前人都是病患,即便是宮廷御醫出身的葉上醫也不例外。張氏地位顯赫,能請他延醫問診,榮焉之極,因此極為熱心。當下便運筆如飛,開出了一副安神養氣的湯藥。賈夫人接過方箋,格外重視,連連吩咐下人妥當準備。

張茂見張駿身無大礙,也是松了一口氣。他攝政涼州,r 理萬機,口中溫言了幾句,又急匆匆地趕回了牧府。

昨夜險象環生,凶險迭起,張駿至此也委實困頓之極,服了靜心寧神湯後,不須時便熟睡過去。待得醒來時已是中夜。

夜s 清冷,萬籟寂靜。屋中亮著一盞青銅飛鶴長喙餃盤燈,燃著的燈蕊偶爾嗶剝輕響一聲,更增添了這夜晚的寧靜。

窗外透著微微的光亮,似乎已有了月s ,張駿正y 披衫起床,忽听到旁邊有人輕聲喚道︰「青馬……」

卻賈夫人一手支頤,半依在床圍上,雙眼微閉,原來是說了一句夢話。這賈夫人眼皮紅腫,腮上還帶著淚痕,想來這半夜她一直守在身畔,也不知幾時在睡去。

張駿見她神形憔悴,心中升起了一絲愧意。原來的張駿對賈夫人沉迷浮屠教,心里有諸多怨懟,平素問安不多,母子倆幾同陌人。如今有後世的思想融合,另一個記憶使他自然而然地參照後世的感悟去思考問題。比照思親,他憶及了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母親。他母親與賈夫人年歲相當,但因累r 在田間勞作,頭發早已灰白,相較卻是蒼老了許多。自從他離奇附身到了古代,母子倆從此便永絕殊途。也不知在那個世界,他的母親知道了他遇難的消息,該是怎樣的悲痛y 絕?

賈夫人與張寔成親于永寧二年。然自成親之後,張寔便赴長安,任驍騎將軍。夫婦二人聚少離多,直至永嘉二年張越圖涼,西平曹袪叛亂,張寔方請歸涼州。此後數年間,諸胡亂起,屢攻京洛,張寔受父命多次遣軍勤王。直至建興二年承繼涼州牧守,夫婦二人終能聚首。然而蒼天不意,六年之後,有京兆人劉弘盤踞天梯山,于山洞內燃燈懸鏡,以妖術惑眾,張寔屬下護衛閻沙,牙門趙仰等皆被迷惑。劉弘妄稱「將王涼州」,閻沙、趙仰等人竟深信不疑。與張寔左右密謀刺殺,奉劉弘為主。于是在張寔捕殺劉弘之時,閻沙等人也驟起發難,夜殺張寔。

賈氏與張寔之姻親,雖為兩族權謀相集,然夫婦二人恩愛甚篤。張寔遇害,賈氏深感生活無意,遂心灰意冷,恰逢城西北之海藏寺來了位西域高僧,佛法j ng深。弘揚世間因果善惡,佛道輪回。賈夫人本心中寥苦,不覺便沉迷入境。漸漸地不問家事,對他這兒子也疏遠了不少。張駿對賈夫人心生怨懟,也因此而始。

張駿的換位思之,感悟頗深。見母親憔憊,既愧又痛,不禁怔怔的流下淚來。

賈夫似有感應般,竟在此刻醒了過來,見兒子正望向她默默垂淚,不禁緊張道︰「兒哪?你因何落淚?是否心中藏有委屈,且說與你阿母知曉,阿母為你做主!」

張駿終于感受被賈夫人濃濃的母愛,突然低低叫了聲「娘親!」

賈夫人微微訝異。這「娘親」之稱謂,自元而始,二字含情,與阿母同重。賈夫人已很長時時未感受到兒子對自己的依戀,听到這一聲呼喊,似乎看到多年前那個在牙牙學語的小青馬,禁不住喜從心來,一把將張駿摟抱懷里,激動得熱淚零落。

張駿握著賈夫人的手,輕輕而言︰「娘親,孩兒這出外幾r ,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夢醒時分,惟先思及的,便是阿娘哪!孩兒不孝,使母親擔心了!」

賈夫人听了張駿輕聲細語,心中極為高興,緊摟著自己兒子,生怕一松手就放跑了。

賈夫人與張駿細說了回話,夜更深了。她這一r 盡陪守兒子,身心俱疲,見張駿j ng神飽滿,這會兒終于寬心下來,不禁打了幾個哈欠。

因明r 是張寔祥忌之典,需得打點j ng神,張駿忙勸說母親歇息。賈夫人听兒子說了一段過去從未听到過的體貼言語,母子間的隔漠消減。也不到里間圍床,而是靠著張駿的床榻,小心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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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節,更新較晚。因此節之中,也滿含了鄙人諸多感懷。

少而離家,畢業工作,長年在外,至今已近二十年也,家中父母r 漸衰老,記憶,體力皆在減弱。每思之,愧然也!

做人難,為人父母者更難。如今鄙人也為人父,出外奔波,妻兒遠隔千里,思念與牽掛,僅靠手中幾寸手機,換角思考,亦然。

吐嘈幾句,在此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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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拙作中涉及諸多帝皇年號,在此備注一二︰

西晉皇帝年號頻換,特別是昏饋的晉惠帝司馬衷,

永熙(290-291年)

永平(291年,這一年還有一個年號︰元康)

元康(291-300)

永康(300-301)

永寧(301-302)

太安(303-304)

永安(這一年還有三個年號︰建武、永安、永興)

永興(304-306)

光熙(306)

晉懷帝司馬熾年號︰

永嘉(307-313)

晉愍帝司馬鄴年號︰

建興(313-318)注︰涼州奉西晉為正朔,建興年號一直沿用到公元3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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