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胡沙 第四十三節 漣漪漸生

作者 ︰ 楚江漢

姑臧城西南祁連山北麓,賈氏府邸。

巍巍祁連山在轂水河南向北箕出兩峰,如同巨人伸出的兩臂,這賈府便坐落在兩臂之間,背倚雪山,俯視河谷平原,佔地千余畝,樓台軒榭皆依地勢鋪展,遠遠望去,如同一張碩大的圍床,巍峨雄渾。賈氏為河西巨族,其祖可上溯到ch n秋時晉國大夫賈佗,漢有名士賈誼,一篇《過秦論》名動天下,但要說對姑臧賈氏影響深遠者,莫過于漢末之賈詡賈文和了。

這賈詡智計百出,官渡之戰敗袁紹,潼關大戰破馬超,皆出其謀。其算無遺策,被世人稱為毒士。姑臧賈氏因有賈詡,聲勢顯赫,與平陽賈氏並稱「雙賈」。魏晉以來,賈氏名望顯赫,如賈龕、賈模、賈胤、賈疋等,在朝中世居高位。

一輛珮飾豪華的牛車轆轆而行,沿著寬闊的官道行至賈府大院門前。

涼州地處西陲,祁連山下便是大片的草場,雖盛產馬駒,然受中原文化影響,仍大多以牛車代步,僅有少量高門大姓使用馬車。這賈族子弟多有入仕中樞,自然傳承了以牛車代步的習慣。

那趕車御者急忙上前,掀開車簾,另有一小廝跑到車前,深深彎腰。車人中鑽出牛車,抬腳便踏在小廝背上,那小廝忙將身子伏得更低,以方便車中人走下地來。

車中人白白胖胖,正是張駿的舅舅賈摹。

賈府內有僕役排成兩列,手提紅紗燈籠,將照壁至正堂間的通道照得雪亮,賈摹踏入府門,兩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快速迎上前來,身子深深躬下,大聲道︰「恭迎家主回府!」那提籠僕役也跟著山呼,氣勢如虹。

賈摹雙目淡淡一掃,向其中一個男子道︰「賈礬,誠總管何在?」

左側那男子答道︰「誠總管現下正在提審逃逆。」

賈摹微微不悅,道︰「一個被外人嚇碎心膽的潛逆,卻要我數十部從追緝幾個r 夜,此事傳將出去,定當淪為他族笑柄!著令下去,此番所有參與追緝的部從,紛紛罰酬三月,以儆效尤!」

二人听罷,臉上微微變s 。那人雖說已被人嚇破心膽,但當年也是豪勇之士,都盧山大戰中奮力救主,斬敵無算,今r 落到此等境遇,他二人與之同為賈族部曲,有同袍之情,今彼方受難,二人心有栗栗自危之感。

賈摹見二人臉s 不豫,微微一嘆,道︰「我也知賈硎昔時出力甚巨,然本座生平最恨抗命不遵之人,如此貪生怕死之徒,不配做賈氏子孫!賈礬賈破,你二人乃我自幼撫育ch ngr n,我視你二人當如親子一般,可不能給我丟臉!」

那二人忙齊齊躬身,道了聲「喏」。

賈摹似乎心有不耐,擺手道︰「你二人速去喚誠總管至神策堂來!」

賈礬與賈破已看出家主今r 從張府回來,臉s y n郁。深知此時稍不留意,便要觸及其逆鱗,心下早想走得遠遠的,只是身為屬下,不得不全神應對,此際聞言如蒙大赫,忙唱了個肥喏,急急而去。

神策堂建在府庭高台之上,約有三層之高,居高臨下,巍然俯視。其之得名,因先祖賈詡生前算無遺策,如有神助。因此神策堂大有彰顯祖上榮光之意。

賈府庭院東北角落處有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低低矮矮的一層小屋,平淡無奇。但相對于通火燈明的其他宅院,這里黑漆漆的不見一絲生氣。

走入這宅院正屋,方發現其外置門窗,內里卻是經磚石封死,一道台階開在正堂,逶迤向下,深入地底。地底建築被隔成了數個小間,門窗以杯口粗細的鐵條夯死,其中一個房間略大,牆上掛著數不清的各燈刑具,屋正間碳盤內,幾把鉻鐵燒得通紅。

一個身軀高壯的漢子被穿透了琵琶骨,鎖在牆上,滿身褸濫,頭顱無力在耷拉在肩上,胸前已是焦糊一片,顯是受刑多時,已然暈厥過去。

一個膀大腰圓,胸前長著一撮胸毛的壯漢向那漢子兜頭潑了一瓢冷水。那漢子受水所激,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口中發出弱不可聞的聲音︰「饒了我吧,我全都招了……」

那壯漢喝道︰「說,郎少被你們擄到何處了?」

那人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壯漢獰笑道︰「看來你骨頭還很硬實,不吃些苦頭是不說實話的。」說著從碳盤里撈起一塊通紅的鉻鐵,狠狠印在那人胸口。地牢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號,一股焦糊肉味伴著青煙而出。

這壯漢身後有一個四旬左右的偉壯男子負手而立,對這壯漢施刑過程,看得津津有味。

突有一人從地面走下,來到牢中,對那中年男子揖禮道︰「誠總管,家主有請!」

誠總管臉上微微一動,對施刑壯漢道︰「繼續用刑,直到此人將所有該說的話都說出來為止!」說完抖抖衣袖,隨那傳令之人出了地牢。

神策堂內燃起七星蟠螭燈,賈摹端端長跪于先靈畫像之下,面壁靜思,一動不動。誠總管急匆匆趕至神策堂前,恭敬下拜道︰「僕賈誠,叩見家主!」見家主未發一言,他也不敢稍動,伏地長跪不起。

良久,賈摹方自地上緩緩而起,轉身走到堂前,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道︰「誠總管來了,等久了罷?」

誠總管道︰「僕剛到片刻!」

賈摹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你呀!與我還如此生份!起來說話!」誠總管這才站起身來。

賈摹聞見誠總管身上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氣,眉頭微皺。誠總管知賈族家主素有潔癖,連忙道︰「稟家主,賈硎全然招了,據其所述,並佐當r 街坊證言,概因郎少一時興起,與回城之張駿猝然相遇,雙方言語不合,方起紛爭。」

賈摹道︰「凡事皆需反復思慮,料敵先機謀定後作。那張青馬脾x ng乖張,然此番竟舍身救弱,實在匪夷所思!爾後賈琚又被人自府中擄走,並留書示j ng,此事極不尋常……」

誠總管道︰「據悉,那夜張駿在縣署大牢,也曾遭人次番算計,全伏他的跟隨壯士舍身相救,方保無虞,雖後來查出算計之人乃曹氏余孤,然不能保郎少被擄一事與此無關!」

賈摹道︰「然也!近幾r 發生這事端處處詭異,定然在我等身後,有敵暗中窺伺,y 圖火中取栗。」他恨然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算計到賈族頭上。一旦查實幕後之人,定將之碎尸萬段!」

誠總管道︰「僕無能,未察事之真相,請家主責罰!」

賈摹嘆了口氣,道︰「此事不全怪你。我賈族家業龐大,這些年來樹敵其多,有外人從中挑撥也是常情。你傳令下去,闔族子弟小心戒備,勿讓暗敵有機可乘!」

誠總管道了聲諾,恭順退下。

朝陽東升,姑臧城西北一處,山崖如削,筆立千仞。

在這高高的山中,有一小小平台,台上隱隱約約路出一石屋一角,此處孤立崖中,上不及天,下不及地,也不知這石屋是何人所築,如何而築。

一匹烈馬馱著一個黑衣騎士穿林越溪,飛奔而行,直到了這山之腳方才止住。那騎士右臂地甩,一支響箭更帶著尖嘯飛上半空。未幾,從山腰上緩緩垂下一個吊籃,那騎士跨入吊籃,扯動幾下繩索,那吊籃便徐徐上升,原來出入半山石屋靠這吊籃接送。在石屋外面,鑄有一個巨大的絞盤,有兩個蒼老佝僂的僕役負責轉動絞盤,控制吊籃上下。

那騎士攀上平台,口中說了一句什麼。其中一老僕歪頭睜著沒有眼仁的雙目,在另一人背上不住指畫,另一僕人也睜著肓眼,抖抖索索地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來。原來這兩個老僕一人肓聾,一人肓啞,皆不能自立,二人合力,守住這屋前絞盤卻最是保密。

那騎士用鑰匙打開沉重的鐵門,石屋內赫然是一處堅固的地牢,牆角蜷縮著一個黑影,陽光sh 入,那人忙伸手遮住強光。這人右手以絲布層層包扎,打了個吊臂掛在胸前,待看清來人時,一臉的驚異之s ︰「誠總管?」

那騎士掀掉頭罩,露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道,正是賈府那年約四旬的總管賈誠。

誠總管點頭道︰「郎少,別來無恙罷?」

那人突然高叫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將本公子擄禁于此。若是識趣便將本公子放了,否則我定稟知叔父,將你剝皮抽筋……」

誠總管顯得波瀾不驚,臉上仍是一派謙和,道︰「郎少稍安勿躁,小人此番前來,便是請郎少歸家的。」

那人扶牆站立,臉上一派傲據之s ,赫然便是那r 長街之上與張駿泰羅等人械斗激戰的賈琚。這賈琚冷哼聲道︰「快著些!」

誠總管緩緩走近那人,道︰「郎少,借僕膽也不敢將你幽禁與此啊,僕乃受家主之令,遵令而已!」

賈琚詫道︰「你說是叔父下令將我囚閉與此?!怎麼可能?!我乃賈氏子弟,叔父焉下此荒悖之令?!」賈琚臉上一片驚怒,左手指著賈誠道︰「定然是你假傳鈞令,圖謀不軌……」說著一步步往後退去。

誠總管微微笑道︰「郎少,無需你是否相信,此令確由家主而發。家主有令︰賈族男兒立地撐天,無螻蟻貪生之輩。郎少,賈氏需要你龍潛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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