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賈氏部曲沖破了大昌門,其四千部曲便分撥成兩路,其一路由賈碭賈破統領,直攻新北城的張府,另一路則由賈賈碇統領,沿著南北貫通四城的安昌大街沖向承昌門,在承昌門細作的接應之下,迅速接近了牧府節堂,隨即將老城北門四門緊鎖,城內混戰就此展開。
賈的兩千部曲全是步卒,剛剛奔涌至牧府前的廣場,突見廣場上排列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戰陣。此陣軍士共四百人,為清一s 為高鼻深目異族人,身軀比涼州軍士還要高出一頭,皆戴沖冠護頰頭盔,身著青s 鏈甲,將頸部直到下月復裹得密密實實。戰陣最外層乃舉著七尺許巨盾的盾牌手,往內是執著數丈長槍的槍兵,最里層則是端舉著連弩的箭手。雖只有區區四百人,但盾如牆,槍如林,赫赫森森。
那戰陣突然拋出一片飛蝗,如流星襲地。連弩之威在短sh 程內得到淋灕盡致的體現,往往一發弩箭洞穿一人的軀體後,余勢未消,繼續穿透下一個軀體。賈礬的兩千部曲多是身著布衣的青壯,在這一輪箭雨的洗禮下,一下子就損失了五分之一,逼得賈不得不喝令部曲後撤到弓箭sh 程之外。
箭雨之後,那方陣轟然而動,軍士口中喊著賈氏部曲皆听不懂的口令,戟兵長槍夾腋平胸,一座移動的堡壘開始緩緩加速,漸成雷鳴之勢,如泰山撲壓般向賈氏部曲席卷而去,瞬間便將敵群鑿穿。賈氏部曲雖個個悍勇,但在這一座移動大山的沖擊下,毫無反手之機。數丈的長槍如飛梭般在敵群中穿突,將敵人一個個串成了血肉葫蘆。
賈氏部曲中終于有人承受不住對方巨浪般的轟擊,發出撕心裂肺般的駭叫,許多部曲拋下兵器,狼狽逃竄。那個奇怪的戰陣一路追擊,直追至牧府校場前方的街巷前方才止步。于是以盾牌手為護,方陣緩緩回退,地上留下一長串敵人的殘軀和淋灕的鮮血。
那個戰陣奔雷而來,驟雨而去。這一輪殺傷要了賈氏部曲近千人的x ng命,而敵人卻毫發無傷。賈氏幸存者無不臉s 發白,兩股栗栗。賈被部從裹挾著逃入街巷之中,良久仍是驚魂未定。
此際張固的襄武軍已趕至大昌門外,城門落鎖,面對據城而守的依附賈氏的姑臧周、李、姚、方、鄭氏五族聯軍,襄武軍不得不使出全力猛攻城門。投石機、砲車、望樓箭齊齊而上,那攻勢驚天動地,似乎將大昌門城樓都給掀了下來,若不是守城的五族聯軍仗著牆高門厚,恐怕早已攻了進來。
五族聯軍乃姑臧土著,與賈氏部曲相比實力素養差了不止一籌,面對城下襄武軍雷霆般的攻勢,猶如狂濤下的礁石,不禁腿肚打顫,搖搖y 墜,若非有指揮五族聯軍的賈氏子弟喝令壓制,恐早已棄陣而逃了。
而被阻在東南承興門外的王朗宣威軍所部,也在猛力攻打城門。賈僅存的一千余人面臨著月復背受敵之局,情勢開始不利起來。
賈碇左臂上插著一支羽箭,他是在一次輪戰中為刺史府j ng衛的流矢所傷,刺史府前攻勢不暢。多次進攻均不奏效,他心里越發焦急起來,將一個試圖上前替他包扎的親隨一腳踢開,對賈礬道︰「三郎,這他娘的是什麼怪陣,竟如斯強橫,再這樣下去,恐……」
賈心中也有些惶恐,但臉上強自鎮定,道︰「這是涼州的重甲步營,當年北宮將軍于洛京大戰青州頑寇王彌之時呈啟用過,自長安淪陷後,涼州重甲步營已不復存在。這張茂老兒竟然私下了保留了一支,委實小看了他!「」
賈安慰賈碇道︰「五郎莫急,重甲步營再強,也只能在空闊之地施威,北城房舍毗連,強攻不行,我們智取便是。我賈族大軍人多勢強,還怕攻不下來麼?再說了,只要北城賈破奪了張府,擒了那一幫老姑婆子,張茂老兒也得乖乖束手!」
賈碇噗地一聲扯出深入臂肉的箭桿,往遠處一扔,劇烈的疼痛令他臉上肌肉扭曲,在火光下極為猙獰,他顧不得血溢如泉,大聲說道︰「倒不如放一把火,將這牧府燒了,讓張茂老兒做個火烏龜!」
賈啪地給了賈碇一個耳刮,怒斥道︰「胡鬧,這里未來便是我族家主的攝政之堂,焉能焚毀?!給我拿出些真本事來,引開這個怪陣再說!」
賈碇恨恨地應了一聲,帶了一隊人馬,匆匆便走。
賈突然想起今r 臨行前,賈氏家主給他的一個錦囊,其時家主賈摹曾言,如果進攻刺史府不暢,而北城城樓尚在已手,即可取出錦囊,按內中所示遵照執行。
賈忙從懷中取出錦囊,借著火光粗粗閱了一遍,大喜道︰「兄弟們休急,我們的援軍即將抵至,現下我等固守待援,援軍一至,即刻攻入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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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城西北之弘臧山,張府。
張府內外早已戒備森嚴,除張茂向老宅預留的三百虎威營j ng衛外,由張固之子、寧安校尉張覺統領的一百名襄武軍勁旅也加入了保衛張府的隊伍。府內,由老太夫人親自掛帥,所有丫鬟僕婦皆全身披掛,組成了護府娘子軍。
老太夫人身上流淌著隴西辛氏尚武的血液,二十余年前她隨夫君張軌刺涼,經歷了諸多風雨,破鮮卑若羅拔能,壓奪涼風波,平湟中之亂,在張氏得勝的背後,都有老太夫人的一份功勛。三年前其長子張寔遇害,此種慘痛也未能將之擊倒,如今逢賈氏叛亂,老太夫人不僅不見慌亂,反而清氣神頭還旺盛了幾分。
仇寇來之,自驅逐之!賈氏膽敢攻擊張府,老太夫人自然挺身以對。
老太夫人白發皓首,身披戰甲,昔時的烏木拐杖也換成了一柄紅纓長槍,昂立于武穆大堂之中,身邊站著的,是她的長媳賈夫人。
賈夫人面無血s ,一臉淒容。兩年前夫君張寔被害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如今混亂又起。而此番敵對雙方,皆是她的至親,于她而言這更是一場心理上的煎熬。無論哪一方勝出,她都將面臨痛失親人之境。人生最大的悲苦,莫過于此了。
大堂之中,還有兩人,卻是賈夫人的娘家佷女賈融和她剛剛滿歲的孩兒鎬。這賈融自幼與賈夫人親近,賈張兩族從暗處交鋒到如今兵戈相見,均非其所願。但賈融只是一介弱女,無力阻止家族之間的恩怨糾葛。自玄石出土,天讖所指,賈張兩族已是不死不休,這賈融不願姑母及表弟喪身于族人之手,竟自作主張,偷偷潛出賈府,自願到張府為質,以期賈族叔伯從兄弟們能有所顧忌,減少流血犧牲。
堂下張覺一身甲冑,氣宇軒昂。張覺祖父張肅與張軌是親兄弟,兩家是表親。這次是張覺第一次統兵對敵,緊張之余,還有一絲激奮。
自承昌門亂起,張府院前便駐守著兩百持刀執盾的衛兵,府院女牆之後,更有一百弓箭手埋伏于暗處,監視著張府內外的動靜。張覺的一百宣威軍j ng衛,則護在觀泰大堂周圍。隨著大昌門陷入敵手,城外叛兵挾難民如涌ch o般奔入,張府的氣氛愈發緊張了。
一股賈族叛逆舞動火把,驅趕著難民紛紛向張府涌來。威虎營尉官張植使兩百部屬在府門前豎盾結營,嚴陣以待。這股難民剛沖至跟陣前三百步,從女牆之內便飛出一輪箭雨,當先的難民便如被鐮刀割後的黍蜀,齊刷刷地倒下了一大片。亂世之中,命賤如草,遭難的首先是黔首百姓,古往今來,不外如是。
幸存的流民又被迫沖擊了幾次,依然寸步未進,空留了一大片的尸體,暴露其後的,便是真正的賈族叛逆了。
張府j ng衛幾輪箭雨過後,sh 殺了大量的難民,所存箭矢已沒其半。于是張植下令擂鼓,隨著急促的鼓點咚咚響起,府外二百j ng衛猛提虎紋大盾,在地面上重重一磕,發出「鏗鏘」聲響,直攝心魄。隨後大盾平舉胸前,二百虎威營j ng衛口中發出「咄、咄」的吼聲,排著整齊的步伐,開始一步步向賈族叛逆威壓過去。清一s 三尺長的刀身和四尺長的刀柄,組合成七尺長的殺人利刃,在火光下散發出噬人的冷輝。
這一撥賈族叛逆乃由賈破所領,這賈破自奪了大昌門後,信心滿溢,y 一鼓而下張府,擒獲張氏一門家小,撈取大功。因此不待與賈碭商量全力,便先率五百部曲,驅趕著新北城中的流民席卷而來。
戰鼓的咚咚聲,威虎營j ng衛的呼喝聲呈節奏響起,二百官軍殺氣騰騰,刀盾組成的大牆一步步縮短著兩者之間的距離。威壓之中,賈族叛逆有膽小者開始呼吸急促,喉嚨發澀,兩腿發軟,冷汗滾滾而下,更有的人已抬起了腿腳,悄悄向後挪步。
賈破雙目怒瞪,大聲吼道︰「穩住!穩住!官軍人少,勝不了我們。弓箭手,放箭,sh 殺他們!」
賈族叛逆中稀疏的箭矢響起,但大多sh 到了j ng衛的大盾之上,被彈了開去,少部分箭矢從盾隙sh 中了j ng衛,但只要未sh 中要害,j ng衛們也只是輕哼一聲,撥了箭矢,繼續前進。
倉皇的難民,膽怯的叛逆,在這一堵刀牆之下皆如涌浪遇到了巨礁,一踫便成齏粉。兩百柄長刀整齊舉起,又整齊落下,所過之處,血肉如泥。
賈破也是心膽y 裂,嘴唇咬破猶不自知,眼看著威虎營j ng衛越走越近,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
陌刀過後,流民盡殃,賈族叛逆也所剩無幾,幸者中終于有人心理承消不住,淒叫聲中,棄了兵械,撒腿便跑。潰退的氣氛如同瘟疫傳染,迅速在部曲中蔓延開來,終于形成了一股逆流,決堤而下。賈破也被幾個親隨拖著一路潰退。
二百涼州j ng衛並不理會逃離的叛逆,而是緩緩回退到張府門前,他們的任務不是進攻,而是保護張府不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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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臧山頂,高樹之下,站著一黑一白兩個男子。
那黑衣人一件漆黑斗篷,將眉眼皆隱藏在y n影之下,只露出鷹隼般的鼻頭和稜角分明的唇線,以及一綹漆黑的美髯;那白衣人白衣似雪,面龐如玉,一襲黑發用玄巾松松一束,垂在後心,顯得雅爾不群。但雙目之中,隱隱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目之所在,正是風口浪尖的姑臧城。
雖距戰場遙遠,但白衣男子目力驚人,將刺史府及張府門前的戰事看得清清楚楚,賈及賈破兩支部曲在涼州j ng衛下雙雙落敗,賈族的部曲更是被兩百虎威營j ng衛的陣斬得一路潰散,心猶詫異地道︰「賈氏就這麼敗了?」
黑衣人輕輕搖頭,右手自然而然的摟住那白衣男子的腰肢,道︰「論其成敗,為時尚早矣!賈氏耕耘西州數十載,勢力雄厚。這賈是遇到了重甲步營,踢到了鐵板上,首輪落敗自是必然。而賈破不與大部會師,擅先攻擊張府,是吃了心急的虧啊!」
那白衣男子被黑衣人摟住腰肢,身子微微一僵,神情極不自在,聲音僵硬道︰「你……y 在何時,方殺了那張茂老兒?」
黑衣男子輕輕一嘆,道︰「張茂有重甲步營防護,為父若此際出手,定無勝算。賈氏一擊不勝,必有後手,只待雙方僵持,為父自為你帶回張茂首級!只是景兒你許應為父之事……」
那白衣男子臉s 不豫,心中有一股嘔意升騰,強壓著不適,道︰「我曹景許應之事,從不反悔,只要你殺了張茂老兒,我便做你的孌寵……」
曹景原本清澈的雙眼變得血紅,冷冷盯注著張氏府邸,心底暗暗起誓道︰「趙穆老賊,且由你張狂幾r ,待殺了張茂叔佷,我曹某定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