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駿只覺耳邊風聲呼呼,被劉弼妖道挾持行了一大段路,來到轂水邊上的一個河津渡口,只見蘆葦叢中停泊著一只小船,一個頭戴葦帽的船夫正端坐船首默默垂釣。
劉弼挾之落向船頭,船身在水面上劇烈地晃動了幾下,那船夫的身子卻似牢牢釘在了船頭,紋絲未動,依然專注如一,雙眼目注著落鉤之處。仿佛他的身份不是擺渡船工,而一個虔誠的釣者。
劉弼喝道︰「船翁,行船!」突覺周遭有異,猛將張駿扔至艙篷,黑袍膨膨而鼓,作全神戒備之狀。
那船翁依然我行若素,兩縷雪白如絲的發須隨風飄拂,對劉弼的話充耳未聞。
他雙目如隼,細看那船夫,心中登然一驚,原來那船翁雖靜坐垂釣,然釣絲無鉤無卡,且釣絲尾離水尚有三寸之距。這船翁分明不是在釣在水之魚,而是穩坐釣魚台,靜等魚兒自上鉤!
劉弼雙袖一擺,一股寒y n之氣如浪推撲,沖抵船翁軀體尺許遠時,便如撞上了一堵無形之牆,復彈而回,暗暗心驚︰此人好強的罡氣!
只听一個如鶴清音朗朗傳來︰「濁世自有濁中意,方外豈能手通天,須知此道非彼道,踏破虛空也枉然!」
張駿經妖道劉弼此摔,直跌了七葷八素,手足難動,甫听得朗朗鶴音,心中大喜,忙竭力喊道︰「凝真大仙,救我!」
那船翁緩緩站立,取去頭上葦帽,正是那長眉白須,一派仙風道骨的凝真子!
劉弼大笑道︰「凝真子老道,你不在東南雁蕩山闢谷清修,緣何入世,插手西北方內之事來了?」
凝真子道︰「因屠道長塵根未淨,插足于濁世。貧道自然也舍了道根,來與道長一敘了!」
劉弼道︰「原來凝真子也看不破三界,這張氏小兒當真被你如此看重?」
凝真人道︰「福生無上天尊!破天星出世,當人道革鼎。貧道因夢得乩,自然要參悟根源!只是因屠道長逆行而施,誤入虛妄之境,破了道法自然,好不可惜!」
劉弼大笑道︰「成事在人,如今我族兵馬強盛,河西指r 可取,本座不y 蒼生血流漂杵,助我子佷以智取之,乃本座參機悟道之法也!若老道非要橫加阻攔,休怪本座不客氣!」
凝真道人道︰「共入于道,此道非道。既然如此,貧道今r 便與因屠道長舟中論道了!」
劉弼道︰「甚好!本座倒想看看,是老道的正一心法j ng深,還是本座的長生道義高拔!」,
這天梯山劉弼道傳師從于周人尹喜,講究長生,自恃得老子真義,因與凝真子二人便在甲板上對峙。張駿雖然月兌了妖道魔掌,但仍是渾身麻木,動彈不得,耳目卻是聰敏,只見艙外無風起浪,凝真子與劉弼道袍大鼓,罡氣橫溢,在劉弼催生的真氣拂動下,凝真子頭上的葦帽早已化作碎屑,四外飄散,凝真子的銀須長眉向後不斷拂動。兩人的氣場之下,小船幾乎無力承受, 吱亂響。
凝真子突然道了聲︰「臨!」手中釣竿受力催動,繃得筆直,透明的釣絲抖直如槍,擊向劉弼。劉弼大喝一聲,雙袖前拍,身子凌空而起,那釣絲受劉弼之力,擊向身後張駿落身之船艙,其力掃過,竟將艙蓬擊得粉碎!張駿只覺艙篷大亮,碎屑紛飛,打在臉上生疼,慌忙閉住了眼。
只听得艙外風聲不絕,也不知兩人斗了多少回合。突听得 啦一聲巨響,小船竟然寸寸裂開,張駿身不由已,直往水中墜落。
就在張駿入水之際,衣領已被人提住,同時後腦上遭到某物拍擊,雙眼一黑,頓時意識全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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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張駿醒來,發現正躺在一堆干草上,四周是凹凸不平的岩壁,似乎是一處幽深的山洞。
此時已然入夜,一輪圓月白碧如洗,正與洞口齊平。
侵襲其身的寒氣已然消退,只是渾身上下酸痛鼓脹,尚是不適。張駿站立身來,巡視左右,洞室內僅他一人,也不知是凝真子道長還是那妖道劉弼將之扔在了這處洞室中。他靠著洞壁緩緩走向洞口,洞外嘩嘩地流水聲漸次明響,離洞口越近,水聲越是響亮。
腳下突然一松,蹬落了幾塊岩石,嘩啦啦滾落了半晌,方落入洞室下方的水中。張駿忙扶住洞壁,眼前一闊,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明月。放眼望去煙波浩渺,水波漣漪,將水中那輪明月托舉得變幻不定,再往遠處,方可見水天盡頭,有一脈青岱如淡描水彩。
張駿想起凝真子與劉弼妖道在船上相斗的一幕,直至自己落水昏迷。他全然不知今夕何r ,此為何方。如此大的一方水域,除了剛剛與後世張駿靈魂相附的百亭海,他還真想不出還有何處來。
此洞離水數十丈,洞口下方陡峭直立,如使刀削,無徑可循,也不知對方是如何將之送抵此處。但想到那兩人都是高來高往的世外道家,有超乎常人之力,心中也就釋然了。但洞中只他一人,上不著天,下不挨地,出路無尋,在這清寂的月夜,心底也不禁升起了幾分惶恐之意。
「有人在否?可有人在?」張駿嘶喊了幾聲,不聞回應,倒是他自己的聲音如水鳥之翼,在空闊的水域上空,撲愣愣地傳揚開去。
正當他有些心意灰敗時,洞口上方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過了須時,一根藤蔓從上方垂下。張駿連忙抓住,上方便有人扯動樹藤,將其拉了上去。
此山洞之頂,乃一處約丈余見方的小小平台,余外放眼,依舊是一大片水域,原來這洞這山,便如從水中伸出的一根手指,高近百丈,直擎天地。平台正中端坐著一個白眉白須的老者,正是凝真子道長,旁邊還站著一個眉清目秀,膚白如玉的青衣小道童。
「凝真道仙,真是你啊,這真太好了!」張駿欣喜之下,顯得有些語無論次,旁邊那小道童忙給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駿見那凝真子盤膝靜坐,雙手捏了個「老君倒騎青牛」印,頭上正升起一股淡淡的白煙,似在運功調息。張駿再不敢吭聲,與小道童一起靜立在旁。過了良久,凝真子長長吁了口氣,緩緩睜開了眼楮。
小道童欣喜道︰「師尊,你可醒來了!」
凝真子道︰「清吟,現在幾時了?」
小道童清吟道︰「現在已是三r 後的寅時分了!」
凝真子嘆羨道︰「已然三r 了!那因屠道長功力深厚,為師竟吃了些許暗虧!運行了三周天,體內的郁氣方能消解。天梯山的大手印法,大異于中土之道,實不容小覷啊!」
張駿悚然一驚,原來自那r 舟上一戰,已過了三r ,也就是說今天已是七月十八r 了,自己竟然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在這石峰之頂,眺望四處,與先前所想之百亭海又全然不同,這一下,他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凝真子似乎知道了張駿心中所想,道︰「張公子,此處乃四望峽,三河匯流之所,乃本道西來清修之所。
當r 貧道與因屠道長論道,雙方都不落下風,後來因屠竟使出西域大手印。本道一時不察,竟被壞了罡氣,不得以逼出種道心法,致使兩敗俱傷。這才帶著張公子順莊浪河南下,來此峽中療傷。」
小道童清吟問道︰「師尊,何謂大手印?」
凝真道人道︰「西域大手印,入體y n寒,致人血脈凝結,人凍成冰。此乃是身毒國之屠浮教大和尚修習的一種心法,並不常見于中土,為師也不甚了知。只知當今中土惟有寄身于羯胡石趙的佛圖澄大和尚j ng通此法。不想天梯山道場居然也研習此法,倒讓為師不解了!」
張駿突然想起那r 深淵所救的紫雲煙,便是觸體如冰。當r 在地下洞府請皇甫先生求治時,那王真人所言便與凝真子相差無幾,而他自己被劉弼擄後,便如墜寒冰,與紫雲煙所受雷同,于是說道︰「這大手印,莫非便是王真人所說的寒y n功?」
凝真子眼簾一動,道︰「張公子見過王道兄?」
張駿便將那r 之事一一道來。凝真子听罷,道︰「原來是王道兄救了我那記名弟子,真乃幸事!那天梯山與大羌原昆侖峰大雪谷不過幾百里,因屠道人師學于嘉絨大-法師,也不無可能。看來,張涼州三年前刈除劉弘後,非但使天梯一派實力削弱,反而有盛漲之勢了。」
凝真子又道︰「張公子可知這天梯山首座因屠道長是何來歷?又緣何要擄你前往?」
張駿只知劉弼擒擄他為質以要挾張茂,卻不知劉弼y 使他叔父答應何種條件。凝真子見他一臉茫然,于是說道︰「那天梯山因屠道長本姓劉,當今天下,姓劉者不知凡幾,但致中原板蕩,聖駕遘危的,又是哪一家之劉呢?」
張駿腦中電光一閃,道︰「莫非是誑稱漢帝之甥,竊符稱漢的匈奴屠各?」
凝真子道︰「此四望峽距金城關不過百余里,如今劉趙大軍陳于洮水和雷壇河之間,距此咫尺之遙矣!那因屠道人,乃屠各主劉曜之從叔,前左賢王劉豹之子,可說是當今劉趙宗室。而張公子乃張涼州子佷,其所為不外乎迫使張涼州臣服于趙,不費兵戈吞並涼州罷了!」
張駿心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恍悟之際,他又想起歷史上張茂曾被迫向劉趙稱臣,受封于涼王一事,此事遂成張氏抹擦不去的污點。他被劉弼所擒時,曾留言與張裬等人。那麼,叔父定然已知劉弼挾令所求,若是叔叔因擔心自身安危而臣服于趙,那他豈不成了導致張氏染墨的罪人?!
想及此處,張駿暗道︰「不會的!我叔父攝制涼州,力保晉人衣冠,決不會屈從于妖道要挾!」
但他又想到張茂先前所做一的切,均是為他r 後承繼涼州的鋪墊,再想到歷史上曾出現人事件,心底又不禁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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