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天氣驟熱起來,兩人各自頂了一面荷葉以遮r 光,出土屋後不久便尋著了一條山道,大約沿著山道前行了七八里路程,前面隱約有馬蹄聲響起。清吟耳力最佳,忙拉起張駿避到了路邊草木叢中。隨後馬蹄聲隆隆轟響,山嘴下一股黃塵直沖上天,不久便見有十余騎正朝這邊奔來。待這十余騎距二人藏身處尚有數里遠時,清吟便驚呼出聲︰「是匈奴人的斥侯!」
張駿心髒猛然一跳,也驚異道︰「這里怎麼會有匈奴人出沒?!」
那十余騎逐漸奔近,張駿細看騎者坐騎均是赤黃馬,騎者服飾多種多樣,有羌人服飾,也有氐人土著的衣裳,間有幾人身罩鐵扎甲衣,頭戴護耳雙稜尖頭盔,頂端插著一支翎羽。但不論服飾多樣,人手一矛一劍,腰挎角弓,背負雙箭筒,裝備極全,但人無一例外均身材短小。
在張駿印象中,匈奴人便如洪荒野獸,高壯粗豪,因飲食用以牛羊肉為主,體能強健,暴發力強。但對面馳來的這支匈奴斥候卻無一例外的身材短小,就像在山林中狩獵的普通獵戶。因而疑道︰「這就是匈奴人?怎麼如此瘦小?」
清吟點頭道︰「小道與師尊西渡洮水時,曾從胡趙軍營帳附近經過,這斥候是匈奴本部人馬,直屬于大將軍帳下。因斥候需遠出查尋地理,刺探敵情,故專選其族內瘦小而j ng力充沛,行動敏捷的軍士充任。」張駿想想也就釋然了,因斥候需要長時間在外游走探查敵情,對人和馬匹的要求都比較高,選取瘦小j ng悍的兵士,一方面可減少兵士自身的消耗,另一方面可減輕馬匹的負重,以使斥候發揮更大的作用。
眼見匈奴斥候西來,張駿心中生出了一絲不安,此處瀕近河湟,東距洮水三百余里,居然出現了胡趙軍的斥候,想來前線戰事極為凶險了!
待那斥候更近,清吟與張駿均不由咦了一聲,倒不是這斥候的面相紋飾,匈奴人長相普遍是尖臉大耳,喜黥其面,這十余個斥候兩頰皆紋有r 月圖案。而是這斥候一個個衣袍破損,滿臉風塵,更有兩三個身上以布片包裹,受了或輕或重的創傷,似乎受到了敵人的攻擊。
領頭那斥候突然口中發出「嗚」的一聲,勒緊韁繩,緊隨其後的同袍也同時勒馬,十余騎馬兒齊聲長嘶,止住前蹄,這匈奴斥候即便在神s 驚惶間,策馬動作都能做到整齊如一,草原上之狼的威名果非凡響。
那領頭斥候用短矛從地上挑起一物,原來是一支遺棄于途的荷葉。
張駿與清吟齊齊s 變,原來是他們避入草叢時,粗心大意,竟隨手便將遮陽用的荷葉扔在了道上!
那斥候領隊仔細端詳那面荷葉,觀之雖經曝曬,邊緣蜷縮,但與睫干相接處仍很新鮮,水分飽滿,顯然是剛摘下不久,棄之于地也只是片刻之前。眼下山道盤旋蜿蜒在山腰之間,張駿二人藏身之處為山腰之間的一個小小椏口,離山下溪谷尚有一大段路程。
自匈奴亂起,豫、並、青、雍戰火連連,中原漢民被殘殺無數,白骨堆積如山,臣服中原朝廷二百年余年的匈奴趁漢人內亂,又露出了其嗜血的本x ng,將當年縱馬南下,殺燒搶掠的那一套又一次強加在了漢人頭上。
匈奴人對張駿來講,早已凶名赫赫,在他腦中是一種驚悚的存在。但在其身後不遠,便是河湟之地,以及一馬平川的河西綠洲,如果真讓匈奴人探得了路徑,那麼恐怖的災難即將降臨!
數r 前賈氏叛亂留下的滿目瘡痍仍歷歷在目,張駿自然不願兵禍降臨涼州。但如何才能阻止匈奴的斥候繼續往西?
眼下之匈奴斥候不過十余人,看起來已然疲憊,且還帶有幾個傷號,若能設法引開注意,再設法偷襲,那麼……
但他與清吟,皆是兩個未經戰陣的菜鳥,如何能敵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匈奴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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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劉趙大軍挾西征雍梁,破南安城之余威,裹秦隴氐羌十數萬部眾,合兵二十五萬沿渭水上溯,連拔南安郡之襄武、首陽、羌 等城。劉趙國主劉曜親率其部將征西將軍劉貢、平西將軍劉咸、奮威將軍呼延寔、輔威將軍呼延青、虎威將軍丘中伯等進繼續向西,來勢洶洶,y 一舉而下河西。
隴山自臨洮至狄道一線,山形褶皺,坡陡谷深,沿洮河一線連續分布有鳥鼠山、薄寒山、海甸關、連麓關等高山險關,又有秦長城各處壁壘可依,涼州軍便在此層層設障。劉趙軍西通路途,除了臨洮及狄道兩城外,中部只有注入洮水之漫壩河谷可供大軍西進。劉趙之征西將軍劉貢,率軍五萬出中路,直攻漫壩河之官堡;平西將軍劉咸,領軍五萬出南路,越宕昌國境,直攻臨洮之二郎山秦城關,也被涼州軍死死阻住;劉曜自率十萬大軍沿隴水北攻狄道,也被涼州軍阻于隴門。臨洮至狄道洮水連綿二百余里,大道不行,總有小徑可通,三路大軍攻伐數度不克,于是分遣數十支斥候小隊,翻山越嶺,越過涼州重兵駐防的關山隘口,尋找可通洮西的秘密通道,以奇兵出擊,一舉而破洮河天險!
張駿與清吟所遇的這支斥候便是從洮陽城附近秘渡激流,悄然西來。其為保所秘,其人時而扮作羌胡,時而扮作氐人土著,易服潛行,經數r ,行程數百里,已然潛至了金城附近。
這支斥候小隊于道途之中偶遇山中雜胡時,其部眾少者便順手滅之,以取其貨品飲食,其部眾盛者便繞道而行,然深入涼境太久,已然在這密密匝匝、迂回往復的隴西山地中迷失,已不知真正通往洮西的秘密通道在何方。在其之東,有涼州軍的關隘戊所,若與之相遇必寡不敵眾,于是干脆便一路向西,尋找先輩們口口相傳的休屠王故地。
那領頭的斥候馬首一轉,一雙淡黃s 的眸子便向二人藏身附近看了過來。
這山椏口上林木稀疏,且縱深不大,從馬背上遠眺,目光可以直接透林間,看到後方一大片紅s 的空地。那斥候頭領左手一揚,雙目示意,一個同袍便越隊而出,執短矛朝二人藏身之處行來。
張駿左手暗暗拾了一塊石頭,右手按向潛伏在左側的清吟的腦頂,卻按了個空。
那斥候突見從草叢中竄出一個十歲出頭的青衣童子,其來勢甚疾,竟在眨眼間便抵至馬前。那斥候微微一愣,但也就在眨眼之間便做出反應,手中短矛向前揮出,直刺那童子前胸,在他看來,在涼州之境每一個人都是大趙國的敵人,凡遇之,即殺之。
那少年衣袖一甩,身子往旁一折,避過了其前出的矛鋒,隨即旋身而上,探手一爪,竟y 將之拉下馬去。
那斥候低斥一聲,雙腿一夾馬月復,那馬兒朝前行了兩步,直踏在道路邊緣,右手短矛便往外摟刺,y 將那青衣童子刺個洞穿。
突然又從草叢中跳出一個健偉少年,其離馬首甚近,手中一物猛然拍在了馬之左眼,那馬兒眼上劇痛,頓時前蹄高昂著急退數步,馬首猛甩,借此之機,那青衣童兒已纏上了斥候,將之拉下馬來。
兩個少年猝起發難,頃刻間便折了一個斥候,其他斥候勃然驚怒。這兩小狼崽子太過囂狂,竟敢襲擊草原之子!數個斥候揮矛策馬沖將上來,不管用矛刺還是用馬踏,也要拿下這兩個黃毛小子來!
二人之驟起,雖不約而同,但其意相異,清吟仗著身手較好,y 獻身而引開斥候的注意,以使張駿月兌身,而張駿卻不y 使斥候再往西去。二人猝起發難,搶了個先手,但隨著眾斥候策馬沖前,以二人之力豈能相敵?清吟喊了聲「走」,一拉張駿,二人回身一躍,便復滾入草木之中,隨後「 」數箭如影隨行,緊貼著二人貼身之處sh 入,入木奪奪作響。
張駿二人不敢回頭,徑在這荒疏的林中逃竄,身後箭矢之聲不絕。也不知是匈奴斥候的sh 術退步還是二人的運氣絕佳,身後追箭雖急,卻未傷著二人分毫。但二人的好運也就到穿林之後便結束了,林後那一大片開闊之地,艷r 下,褚紅s 的沙土分外醒目,兩個青衫少年奔入其內,無異于給擅長獵sh 的匈奴人提供了絕好的靶子。
那斥候頭領喝斥一聲,一催坐騎,率先策馬沖入,其余斥候除身上掛彩者外,皆緊隨而至,這數十丈寬的林里僅馬兒一個響鼻即至。十數騎穿林而過,轉眼間便沖到了開闊地面。
那斥候頭領目注著那兩個在幾乎寸草不生的褚紅沙壤上沒命狂奔的少年,手中鞭梢在手心輕輕一敲,口中說了一句匈奴話來。幾個正在彎弓搭箭的部屬頓時轟然大笑,松了弓弦,提控馬韁躍躍y 試。
草原上有一種騎馬游戲,叫做「叼羊」,一般選取兩歲左右的青褐山羊,割去頭顱,扒掉內髒,綑住四蹄,扔于地上,然後一群騎走在號令一響後,飛箭沖入,領先的騎手沖到目標近前,雙手沖韁,俯身抓起羊尸,落後的騎走奮起直追,使勁掙奪,你叼我搶,直到將褐羊身上的皮毛剝盡……
在這十幾個匈奴斥候的眼中,那兩個逃生的少年童便是兩只活著的兩腳羊。當然,叼奪活著的兩腳羊要比羊尸更刺激得多……
十余騎口中發出一聲 哨,馬兒噴著響鼻,後蹄直立,猛然向開闊地中撲去,十余騎呼啦啦策馬狂奔,片刻間便越過了張駿二人,為首兩騎向內一撥馬首,與後騎瞬間便圍成了一個圓陣,直將二人圍在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