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胡沙 第九十一節 罕羌之變

作者 ︰ 楚江漢

()枹罕羌與巴氐獠的沖突,在彭受那的橫死之下終于消弭。然而接下來的情勢,卻是急轉直下!

就在張駿立于大石之上,假以神邸之名「授訓」時,一個衣甲破爛,神情狼狽的羌兵跌跌撞撞地闖入軍陣。這羌兵臉上被煙火燻得墨黑,頰邊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結痂的血塊與皮肉翻出,狼狽之余,還有幾分猙獰。這羌兵直奔至石下彭涉咄身前,方止步顫指南方,迭聲道︰「反……反了……」

彭涉咄見之神s 驚惶,探手便鎖住這羌兵的頸脖,暴喝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彭涉咄情急之下,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那羌兵臉s 紫漲,口中  嘎響,伸手掰摳彭受那鎖其頸項的大手,但彭涉咄力氣巨大,他如何能掰摳開來?眼看被掐得雙眼浮凸,左近一個小頭領忙道︰「彭渠帥請住手,且讓此人將話說完!」

彭涉咄才知道自己一時急躁,差點將這羌兵掐死,忙松了手。那羌兵跌坐地上,良久方吐出一口濁氣,道︰「研木迷吾……宋保太……反了……」

彭涉咄听罷,臉s 大變,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吃了一個拌蒜︰「什麼?何人作反?快快道來……」

那羌兵瞧見彭涉咄意y 吃人的凶光,嚇了一跳,忙道︰「研木迷吾與宋太保聚眾作反,自稱「研侯」,已殺了族中幾位長老,正領軍數千,向水月山來了……」

眾羌兵听罷,不由「啊」了一聲,羌兵群中頓時一片嘈亂。眾羌兵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在前方征伐水月山巴山獠人,拋頭顱灑熱血,為族人開拓疆土,研木迷吾與宋保太之流卻在後方作亂。听說研木迷吾的叛軍已然北上,往水月山而來,不消說將是為了對付他們。若彭受那大頭領健在也罷,然彭受那已死,群龍無主。而彭涉咄空有一身蠻勁,有勇無謀,如何能敵前來的數千之眾?于是羌兵中神情各異,義憤者有之,惶懼者有之,沉默者有之,目光飄忽者有之,暗下竊喜者也有之。

彭涉咄x ng格也極為暴躁,一听說研木迷吾竟然作反,頓時怒火中燒,嗆地拔出長刀,猛地將身前大石斫去一角,大聲吼道︰「可惡,研木迷吾和宋保太膽敢趁虛作亂,良心都被豬狗吞了,兒們,且隨我前去,滅了此賊!」

張駿見枹罕羌一夕之間竟然風波驟起,心中也大為驚異。這枹罕羌于此端出現叛亂,可知其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然而那彭受卻置內患于不顧,膽敢率部征伐他族,不知他是太過大意,還是太過剛愎時久,已察不出部中端倪,以至其剛剛出征,便後院失火,被人趁虛奪位!

其實,枹罕羌的內部矛盾,由來已久。

這枹罕羌,原稱罕羌,是近千年來極負盛名的西羌大落,其遠古首領叫「研」。傳聞「研」甚為豪健,曾隨秦孝公前往洛陽,朝見過周天子,被封為罕羌侯,為先秦時九十二諸侯國之一。罕羌素來尚武,不遵朝制,常與統轄其地的外族相抗。先是月氏,後是匈奴,再後來是中原的大漢王朝,漢武帝時趙充國將軍平定湟中後,罕羌暫時歸服。漢末黃巾大亂,罕羌又趁機作反。東漢靈帝中平元年冬,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群胡起反,共湟中月氏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護羌校尉泠征,伙同金城人邊章,韓遂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其後罕羌大頭領宋建,學袁術壽ch n故事,于枹罕自稱「河首平漢王」,建百官階秩,稱據隴右三十余年。至東漢獻帝建安十九年冬十月,漢丞相曹c o使族弟夏侯淵率諸將征討,圍困枹罕,花了月余時間方克,將宋建及其丞相以下數百人盡數陣斬。至晉武帝時,河西鮮卑禿發樹機能反晉,罕羌又隨鮮卑叛晉。可以說,罕羌部族的骨血之中,充滿了桀驁不馴的基因。

從馬隆平涼,枹罕羌幾近滅絕,到今天其部北出山,侵掠他部。罕羌在三十年間又重新崛起,與彭鄰各與彭受那父子兩代的辛苦耕耘分不開的。兩任大首領皆有雄豪之志,御下剛烈嚴酷,罕羌部民無不生畏,然在恭畏之際,抵抗的因素也在暗處慢慢生長。

這叫研木迷吾的羌人部民,便是暗中與彭受那抗衡的敵對頭領之一。研木迷吾自謂其乃罕羌侯研後人,他才是真正的罕羌大頭領繼承人,而彭氏一支不過是趁虛而篡得大位的無恥之徒。這研木迷吾明面上尊崇彭受那,但暗下卻積極串聯部落中受彭受那打壓排擠之人。而另一位叫宋保太的部民,相傳正是自封為「平漢王」的罕羌頭領宋建之後。當年夏侯淵斬殺宋建一族時,這宋建有一子逃匿山中避過一劫,隨後隱姓埋名,直到晉代魏後,方復本姓。正因這宋保太是宋建之後,自然累受彭受那排壓,早在數年前便與研木迷吾秘密合盟,對抗彭部。

此次彭受那率部征討水月山巴山獠人,帶走了近半的羌兵,那研木迷吾意識到時機已至,便糾合親信部從,宣稱彭受那之罪狀。當夜便攻克了彭受那所居之寨堡,將彭受那之妻子彭留潑等一干忠于彭受那的部落長老盡數收押,隨後封宋保太為義渠帥,他則自封為「研侯」,復部名為罕羌,大有光復先秦罕羌侯榮光之意。

山河谷至水月山,不過數十里之地,羌人世代生于山中,自有一套獨特而快捷的傳訊方式,彭受那剛死不久,這消息便傳回了寨堡。研木迷吾听聞彭受那已死,大喜過望,立即在族中宣布彭受那已然授首的消息,並將關押的忠于彭受那的長老親信一並斬殺,繼爾點兵兩千,直向水月山而來。

彭涉咄緊了緊身上的甲葉,長刀在手頂揮動,火把下閃耀著寒光,大聲吼道︰「兒們,隨我回寨堡,滅了這些反賊!」

然水月山下羌人部民中,僅有義憤者慨然響應,余者大多裹足不前。研木迷吾擁數千之眾,而眼下之羌兵與巴山獠人血戰之後,生者不過七八百人,敵眾我寡,敵又據了寨堡地勢之利,如此前往,無異于找死。

張駿自水月峰頂飄然而下,雷霆之際彭受那身死,出辭便呼羌民為「爾瑪」,羌民已將之視若了本族的神邸,眼下大亂已起,眾人不由將期冀的目光望向了他,好像能帶領他們走出災禍的,便是那大石之上青鳥化身的張駿了!

但他們眼中的神邸,此刻卻如鑄注之像,紋絲不動,似乎神游方外了,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部民所面臨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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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張駿的腦子在飛速地開動,他身上融入了先世與現在的意識,敏銳地意識到此刻有一個絕妙的機遇擺在了面前。

縱觀整個隴右大地,便如一個紛亂的棋局,自劉曜西出南安,進逼河洮,威凌河西,這個棋盤上的棋局便又開始了運轉。執棋的雙方,是擁據關中的屠各胡趙和死守河西的涼州刺史部,而棋盤上的棋卒,卻是這隴坻大地上相互間紛繁蕪雜,矛盾重重的羌、氐、鮮卑及諸雜胡。胡趙佔南安,連拔襄武、首陽、羌 等城,挾十數萬羌氐部眾,手中已握有了大量的棋子,而涼州據金城、榆中、枹罕、狄道、臨洮等高山險關,也有一定數量的義從胡。兩者雖隔洮水遙遙相對,但都在積極爭取著游離于其間的中間勢力。但凡這一股中間勢力為一方所用,勢必增加其獲勝的法碼,在這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博弈中取得上風。因此,每一絲微小的力量,都需要爭取!

相較于隴右大地上陳莫鮮卑、苑川蚺氐等大部落而言,罕羌的勢力極其普通,但在枹罕附近,卻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即便是眼下因研木迷吾的叛亂而導致其實力大損,但這一股勢力在關鍵之時仍可使棋局發生變化。張駿適逢其內,被罕羌部眾視若神邸,此時不作爭取,又更待何時?

研木迷吾叛亂的借口是彭氏一族篡奪了大頭領之位,對羌人而言,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羌人好武勇,很多時候看重的是武力,罕羌侯曾被封于九十二諸侯之一,雖然顯赫,但時間已過去了數百年,在大多數羌人的心中早已淡陌,罕羌大頭領也經歷了研、木、姜、宋、彭諸姓。真正響應研木迷吾作反的因素,還是彭受那父子酷烈的威制手段。因此,只消揭穿研木迷吾叛亂的動機,重新扶植一個手段較為溫和的人作其頭領,定能爭取到已跟隨到研木迷吾旗下的底層部民。

若說隴右大地是一個大棋局,罕羌內部便是一個小棋局,每一絲微小的力量,同樣重要。

想及于此,張駿輕松了一口氣,迎著石下羌兵熱切的目光,大聲道︰「研木迷吾犯上作亂,僭竊大頭領之位,實為不齒。漢人有一句話︰‘邪不壓正!’研木迷吾之流妄以邪迫,注定必敗。我張駿當與諸位爾瑪兒郎,共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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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了,我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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