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副官說不曾退。
四爺說你去安排一下,我明日登門拜訪。
羅副官領命,又問︰「市長官邸的晚宴您看怎樣答復。」
四爺走到辦公桌前,摁滅雪茄,道︰「準時出席。」
末了又說︰「去請巴好古老先生來。」
羅副官倒不明白為何請巴翁,巴翁如今八十有五,是前朝探花,除了吟詩作賦無一作為,四爺喚他何意?
殊料四爺正是要他吟詩,或者說是作賦,八股文也可以,為的是應付林老爺。
四爺說,跟林諱道這些個遺少打交道最是麻煩,不依他們的禮數走,落一個瞧不起的不是,依著他們的禮數走,又太過迂腐,見面先需投拜帖,嗦事情!
自然四爺是個要麼不做事,既做事就不肯苟且的人,拜帖既然要投,就一定要考究,知道林父看不起白話文,特特請遺老巴翁來賜墨。
羅副官領命而去,其實過去四爺見林老爺從來沒投過拜帖!而今這樣誠敬,自然有他的道理。不過換句話講,他敬別人一尺,別人就得回饋一丈,這是從來不變的鐵律。所以他的誠敬一般人消受不起。
拜帖是傍晚送至林公館的,月兒正在碧紗窗下靜坐,心里照舊是在籌劃自己的事,她已經轉了心機,深知成事不在言多,她的態度早就表明,戎長風再清楚不過,不消再與他消磨口舌,戎公館她定是不去,小公館的門也不會再登,他若用強使黑手,她也只有誓死反抗。而目下敵不動我不動,只消沉默,總之還是老主意,我不吭聲你奈何不著我,你展爪來拿罷,月兌不了魚死網破。
她心里是鐵樣剛硬的,望著窗外連眼睫都不動一下,可是當羅副官的身影出現在窗外,她的心陡地緊縮,不曉得羅副官是來投帖子,不論來做什麼罷,總是于她有關的,她無來由地恓惶起來,仿佛自己是只鳥,前面一張巨大的黑網陰陰伏在那里,等著收她,怎麼掙都不可能掙得過。
恓惶的心情帶進了夜間,這晚的夢十分紊亂,她意外地夢見密斯特鴻,夢見澹台斯玉,她渴望他們帶她走,可是伸手去牽時,卻什麼都抓不到,失意彷徨間,她誤入戎長風的書房,牆上有一幅張大千的虎畫,那虎畫與父親書房的猛虎不同,正閉著虎目安謐休憩,但是驀然間它睜開了眼,凌空躍起,煞神出界般向她撲來。
她失驚叫了出口,心跳 間,發現天已大亮,低頭看看自己睡在一條紅綢的被里,被上香氣微微,是自己的臥床,吳媽聞聲進來,「月兒,怎麼了?」
她滿臉虛汗淋灕,吳媽抽下肋間帕子給她好生拭一遍,口中道︰「身子虛最易惹著邪祟,是做夢了麼?」
她任憑女乃娘拭著,心中只是記著那只猛虎,由不住嚇怕,又仿佛它在預示著什麼,十分的惶懼。
父親是傍晚喚她去書房的,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進去時她的主義很真,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她的決心。可是出來時她的心已經死了,想象中的爆發與反抗盡數夭折,必須跟戎長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