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公館遷回舊居後,太太喬氏一直精神不濟,實在皮二小姐的噩耗于她來說是個陰影,一度抱恙在身,若非四少爺作急要接姨太太回公館,她橫是不願離床。
饒是起動了,還是面色土灰,因是要去見婆婆,不修飾修飾卻不好,穿了件時新樣式的旗袍,袖口窄窄齊肘彎,髻子梳的溜光,臉上略略施些薄粉,末後在鏡中一端,老態的很。
從前她是個美女,但是她的美沒有給她帶來福音,像株長在深山崖低的花,空自美了那麼幾年,全然不曾有人看顧一眼。說起來她的遺憾遠不止這些個,性子懦弱,拙口笨舌,無一是處。
可是兒好吶!想起這個她就由衷欣慰,娘性子懦弱,可是兒精明;娘拙口笨舌,可是兒好嘴。老天是好的,將她多少年的委屈都彌補來了。
兒子沒有不好的時候,只是現在接姨太太回家,這是不講道理的。新少女乃女乃進門才幾日,實在使人作難。
心下這樣矛盾著,腳卻還是向著婆婆房里去了,別人干涉不得四少爺納妾這件事,但是老祖母冷氏這里卻著實需要周璇一番。
冷氏乃戎老爺嫡母,戎家四世同堂,最上面的就是這位冷氏老太太,自然是這個家的老祖宗,娶兒聘婦的事不經過她準許是不當禮的,可是四少爺自己不好來講,倒托了做母親的來討話。
到了老太太房間,恰正姑太太戎敬茵也在,老太太躺在煙榻上,青煙繚繞,揮揮手不叫她行禮,吸著煙槍問她身上可好些?
她說好多了,接著將四少爺納妾一事告訴了一番,老太太吸著煙一時沒說話,後來閉著眼道︰「你也不能盡由著他胡來,那林家,雖然落了架子,門第本來是高的,你使他小姐來做小,怎麼肯?」
曉得老太太還有話講,喬氏沒有出聲,老太太說︰「之前跟三少爺定過親罷了,又是信著洋教,跟戎家代代供的佛祖也相悖!家里又拜觀音又拜耶穌,也太不像!」
喬氏有心說木已成舟,又怕顯著孩子們散漫,于是只就恭恭敬敬默著。
老太太繼續道︰「在外面玩兒不算什麼,帶回家來?我看還是罷了!這公館吶……」
老太太沒有將烏煙瘴氣四個字說出來,口氣卻完全表盡了意……
喬氏默然嘆息,這個家,著實亂了些,她是戎老爺的第三任續弦,生有四少爺一子,第二任續弦夫人杜氏亦只生三少爺一子,上面的大少爺二少爺皆是發妻白氏所生,五小姐是外室所生接回家養的,余外還有三女三男皆是二三四五姨太所生,六姨太七姨太是妓女從良,不曾生育,年紀是比五小姐還要小些的,剛剛二十出頭。
想到這里不由恍惚,女人的命難道通是沒個爭氣的麼?想自己當年進門不滿半月,丈夫就陸陸續續討小,這兒婦更甚,進門才幾日,姨太太就要進門來。
罷了,誰攔得住戎家這些爺,月兌不得這就是戎家的門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