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感動,所以不忍。恍惚覺得自己壞得很,簡直是在謀害好人。萬一自己的籌劃中途夭折怎麼辦?豈不是坑了司馬。他可是拿真心對我哩!
這個意念叫她薄面微紅,心下慚愧。幾乎要打退堂鼓。用過清茶後,在書房看了一時雜志畫冊,不著邊際地閑敘了幾句,便抱著小貓做辭要走。
司馬款留,說後面麗湖放了鮮見的水禽,月小姐不妨去看看再走不遲。
她音細如蚊般地說不必了,改日吧。不知為何,竟是連說話的勇氣也輸了好些個。也許人在決定一件大事之前,總要通過數次推翻與重來或輾轉不定的過程吧,總歸來之前的決心蕩然無存。
今天著實是有些混沌,轉身要走時,忽然發現自己手上只有帕子,不見了四爺的法幣丫。
這個發現叫她頓時紅了腮,放下小貓,右手下意識地納入袖中去模尋,哪里有什麼法幣,通是無了蹤影。
司馬見狀,問︰「月小姐是丟了什麼東西麼?媲」
她著羞側轉身子,不要給他看見腮,一邊模袖筒一邊窘迫地‘噯’了一聲。眼楮把大廳的地板左右 了 ,亦沒有什麼,便想著返回書房尋一尋,司馬意會,便同她一起去書房,心里也不曉得她究竟是丟了什麼,探問了一聲,月小姐沒有回應,只管四下尋覓,神色倒很是焦急。
最終灰心不能再找了,可是沒錢怎樣回得了家,跟司馬借錢那是掉價,說自己丟了錢那跟直接張口借錢有何區別,後來只好不聲不響地挪腳出門。罷,罷,自家步行回去好了。
出得大廳後,司馬說︰「月小姐掉了什麼東西?告訴我,好叫僕佣留意。若是找著,我派人給月小姐送去。」
月兒說沒什麼,不過是只環子。
司馬看她雙耳,環子好端端地在那白膩膩的耳垂上晃著,忽然就有些疑心,也不知怎麼,他忽然頓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向她的手看過去,月小姐來時一手攥著帕子,一手攥著幾塊法幣,法幣呢?
他再笨也明白了。不過他也心細,橫是沒吭聲,只喚汽車夫過來,吩咐作速到外面叫輛車子。
月兒一听,說不必勞動,我自己走出去叫就好。
恰這時有一頭雛鹿兒羞怯怯地過來,司馬說︰「不急,請月小姐看看鹿兒,車子來了再走。」
月兒不好堅拒,臉紅心跳地立在柳蔭下看了一時,車子很快來了,司馬先給了黃包車夫一塊大洋,說︰「勞駕送這位小姐到愚園路戎公館,不必找零,路上慢著些!」
月兒心下陡地輕松,暗自慶幸間,口上卻說︰「我自己有零錢,何消七爺破鈔!」
司馬說︰「客氣。」
正待登車離去,家僕來福卻遠遠從汲汲噴泉下跑來,一面揮手一面喚月小姐留步。
月兒和司馬皆各立下,雙雙向他望過去,來福氣喘吁吁跑過來,還不待擦把汗,就雙手遞來一卷法幣,正是月兒丟的那幾塊錢,月兒臉子一紅,听見來福說︰「小、小冬苗撿著的,想是月小姐掉的,小、小的給送來了。」
月兒臊不搭的,臉子側到一邊去,低低地說︰「噫,不是我掉的。」
來福一怔。
司馬也一怔,轉而忙說︰「是我掉的。」說著一把將那卷錢扯過來收進衣兜。
月兒離去,司馬以目相送,直至無影無蹤,才唉地嘆出一口氣。不過癮。
回家路上月兒已經顧不得思考如何一步步接近並且魅惑司馬的事,她開始為今天晚上發愁,不知為什麼,她一日比一日厭惡床`事,四爺多日不回家,今晚會把她擺弄碎了也不一定……
說到四爺,倒比月兒早一步回公館了,迎頭就是處理公館淹殺人的事件,和閔總管在書房商議許久才安排完畢,回到荷花池小樓時,大爺的姨太太徐來正花蝴蝶兒似的從門口出來,迎面看見他回來,忙含笑說︰過來尋月兒聊天的,不想等了好一時不見回來。
他隨和地客套了幾句,徐來做辭去了。
吳媽迎出來,替四爺打起珠簾。
四爺問︰「徐姨太太常來麼?」
吳媽說︰「常來下棋耍子,倒跟月兒投緣的很。」
四爺一面解著戎裝的紐子,一面哦了一聲,徑直入臥室了。
臥室的露台上,丫頭玉燈兒穿著一件油綠綾機小綢衫,蓬著一把辮子,額發幾乎披到眼梢,手上卻拿著一只青瓷瓶兒,正在給雀仔喂水。
本來撮著嘴笑嘻嘻地逗雀子,可是見四爺進來,仿佛中了子彈,臉色一變,丟下瓶兒拔腳便走。
「哎!」四爺一愣,轉而赫然震怒,斥道︰「橫是沒規矩!主子不是主子,丫頭不是丫頭!莫名其妙!」
吳媽見玉燈兒紅著個臉匆匆出來,就已經很詫異,又忽然听見四爺罵起來,一發驚訝,忙忙走進來勸四爺息怒,問是怎麼了,「這孩子不懂事了?」吳媽問。
四爺橫著眉說︰「你去問問她怎麼了?」
一面月兌下戎裝一面恨恨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是少女乃女乃教出來的好幫手。」
若非月兒常常對他不敬,丫頭哪里敢這般放肆,見了他不禮問一聲就罷了,竟見鬼似的撇下東西就避。
吳媽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想是玉燈兒在哪里听見太太要將她配給四爺做妾的話,害臊不能見四爺,冷猛丟下手上的活計跑了。
當著四爺的面,吳媽也沒敢說什麼,悄聲退出了。回到側室後,見玉燈兒攥著個帕子睡在榻上,臉紅的跟什麼似的。
吳媽不禁低低罵了聲︰「成精作怪的東西!」
見玉燈兒不起來,不由道︰「你這孩子,也真是個孩子,別人這麼閑嘴一說,你就當真麼?若到時不是這麼一回事呢?你現在這個樣子,今後怎麼見四爺!怎麼服侍少女乃女乃!……還不快些起來尋貓去,不然嗑瓜子去……」
玉燈兒還是不動,倒含羞作態擰了身子背對了她。
吳媽唉了一聲,無奈地嘆氣︰「也不曉得是哪個攪渾水的,八字沒一撇,就到處亂傳,這房里原就缺著佣人服侍,這一來,你也快走了……」
她一面搖頭嘆息一面走出去,四爺正由臥室換了衣服出來,系著頸間的紐子囑咐說︰「月兒回來叫她在屋里等著,我去前邊坐坐就來,講好要去祝壽,太晚也不妥。」
說罷便向東樓去了,四少女乃女乃金鶴儀見他回來,像久居黑夜的人忽然望見日頭一般,原本正跟秘書上官秀珠斗牌耍子,呼啦啦把牌一推,忙忙迎上來。
「你是幾時回來的,外面熱得很,怎的穿這樣多,快,月兌下來……鳳芽,打開風扇……」
喜氣盈腮地接過他的外套妥帖掛起來,又喚︰「趙媽,把花茶換下去……來一壺毛尖、再來一壺咖啡……」
四爺跟上官秀珠相視一笑,說︰「四少女乃女乃嘴快吧!」
上官睨笑著瞪了他一眼,好在是沒叫四少女乃女乃看見這道眼風。
四少女乃女乃只管忙忙叨叨張羅著給四爺斟茶換咖啡,听見他揶揄,笑嗔說︰「你這個人最沒良心,不理你才好……上官,你吃茶還是咖啡?」
這樣一問,反倒是支她走人的意思,上官秀珠拈起坤包,說︰「誰要做你們的電燈泡……」
四少女乃女乃笑罵︰「又是一個沒良心的!」
四爺說︰「你沒的是嫌我麼?怎的見我來了就去?」
四少女乃女乃低聲笑嗔︰「別沒正經,人家未出閣小姐,哪里受得住你這張油嘴。」回頭對上官道︰「不急就再坐坐。」
上官笑說︰「我是真該告退了,跟杜小姐約了瞧電影呢?」說著將坤包向肋下一夾,「走了走了,四爺再見。」
上官搖著身子去了,四爺架著腿坐在那里,微笑說︰「有空來玩。」
上官秀珠頭也沒回地擺了擺手。
四少女乃女乃看了眼上官秀珠那軟龍似的腰肢,戲問四爺︰「你是幾時跟她黏上的?」
四爺說了「胡說」二字,低頭訕笑著吃咖啡。
「你跟她眉來眼去當我不知道麼?」四女乃女乃再怎樣威儀大方,在四爺跟前也是小女子一個,此時一面揶揄四爺,一面去里間換衣裳。
四爺笑道︰「可又來,開個玩笑不行,那我板著個臉進門就好麼?」
一面抖開報紙,上下瀏覽。
四少女乃女乃很快換了衣裳出來,系著肋下的紐子,要笑不笑的樣子,說︰「我還真是冤枉了你,三公主一來,月兒也要失色許多,漫說秀珠……」
她在四爺面前一向不以姨太太稱月兒,免得生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