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終于有聲音響起。是宣晨的聲音,恭敬中帶著一絲疏遠︰「臣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宣晨,在你府中不必多禮,更何況……你我是親兄弟。」
「是,皇兄。」他定定的盯著他懷中的女子,神情有一瞬間的失落,半響,平靜的開口,「不知皇兄駕臨晨王府所謂何事?」
「皇上……」開口的是蕭傾泠。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宣晨的話語。
「宣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愛宣晨,便不能讓他繼續錯下去。或許,她根本就不該來到這里,不該重新遇上他們。
跌下荷花池似乎是難以避免的。那突然一腳踏空的感覺,像是將她的心狠狠的撞了一下。
「是嗎?」宣晨的聲音難得的平靜,但帶著失落,「臣弟只求皇兄好好的珍惜她。」
「我……」她垂首沉默不語。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說自己還愛著他麼。愛,多麼神聖的字眼,可是她無法對他說出口,終究他們會成為陌路。于她而言,對宣曄的愛意始終只能埋藏在心里。
「原來皇兄在臣弟的府里。」宣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讓她的思緒瞬間清醒。
他低沉的聲音夾雜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明日,我會命人來接你。」
她能夠對宣晨說的,也唯有謝謝而已。
「皇兄何苦再逼她……」開口的是宣晨,聲音中含著怒氣,「皇兄你總是只想到自己。你送她去東臨的時候,可想過她的心里是多麼的傷心。如今她回來了,你卻不顧她的感受,執意要封她為後,只是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失信。你至始至終想到的都只是自己而已。」
蕭傾泠心驚,從來不知道宣晨是這麼的勇敢。只怕這樣,將來會害了他。
「哦?怪不得早朝的時候,皇兄遲遲未出現。」聲音頓了頓,含著一絲深意,「大臣們皆以為皇兄在茹妃那里還沒起來呢。」
後腦勺被他有力的大手拖住,漸漸加深了這個吻。在她驚訝呆愣的瞬間,靈巧的舌撬開她的貝齒,瞬間滑入她的口中,輾轉吸允,貪戀著她口中的芬芳。恕情間你。
宣晨神色淡然的看著他,平靜的應道︰「臣弟不明白皇兄的意思。」
然而,意料中的落水聲遲遲沒有響起。她甚至沒有接觸到水面,身子便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淡淡的梅花香縈繞鼻間。
沒有商量的余地。不留反駁的機會。他就這樣走了,獨留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回想著他剛剛說的每一句話。
「不,我沒有資。我是殤冥帝的妃子,早已不是什麼清白之身。」她低聲說著,眼淚不自覺的滑落臉龐,「這樣的自己又怎麼配合你在一起。」
「從小便喜歡上了……這種長時間積累的情感,皇兄是不會懂的。」
「說下去,為什麼不說?」頭頂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她知道,他已經生氣了。宣曄是溫柔之人,鮮少發怒,可是這次,他似乎真的生氣了。或許他心中也有在意的東西也說不定。
「趙雪語確實是個好女子。」宣曄淡淡的開口。
她心中一驚,還沒回過神來。身體便掙月兌了束縛。他放開了她。
正欲開口,唇瓣上突然觸踫到一片濡濕溫潤的東西。她瞪大原本看不見的眼楮,心跳陡然停止。他在吻她麼。
「那我便放心了。」蒼白的臉上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意。
她抬頭茫然的看著他。心中某個地方觸動了一下,隱隱帶著酸澀。
「可我在乎……你是一方霸主,應該有一個很好的女子陪伴你,那個女子不應該是我,不該是我……」
「你喜歡宣晨嗎?」他開口,話鋒已轉。
「傾泠,你不要怪皇兄。娶趙雪語只是政事上的需要。」宣晨急急的說道,唯恐她會心傷。
「皇上……」她正欲開口。
「那你又為什麼會擔心我。難道不是因為在乎我麼?」
腳步聲漸漸遠去,帶走了宣曄的氣息。她靠坐在床頭,神情有些呆滯。又一陣腳步聲緩緩逼近她。她知道,那是宣晨。
她幾乎能感覺到宣晨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答案,可是她的回答注定會令他心傷。她是不祥之人,何苦在這里害了他們兄弟二人。
「誰說你沒用了。」摟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你只是暫時看不見而已,又不是一輩子看不見。」聲音頓了頓,又響起,帶著堅定,「即使你可能一輩子都看不見,我可以當你的眼楮。」
蕭傾泠渾身一顫。或許感受到了懷中人的異樣。他更加緊的抱住她,神色冷然的看著宣晨︰「你知道你此時在說些什麼嗎?」
「你……有妃子了?」
「皇上……」她大驚,她是敵國之妃,又豈能成為他的皇後。沉默半響,她沉聲道,「求皇上收回成命。」
明顯感覺抱著她的身子怔了怔。她知道宣晨的這席話觸怒了他,甚至是傷了他,可是這席話又何嘗不是傷了她自己。或許宣晨說得對,他從來都沒有為她想過,只因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等她,只是他對她的一個承諾,無關情愛。
「臣弟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宣晨的神色有些堅定,「皇兄不是說,等臣弟心中有了心愛的女子就告訴皇兄麼,皇兄不是還說要給臣弟做主麼。」
「然後呢?」
「朕擔心傾泠,所以過來看看。」宣曄淡淡的說道。
感覺到周身縈繞的冷意,蕭傾泠緊緊的抓著宣曄的手臂,毫無焦距的眼楮茫然的看著宣晨站立的地方,沉聲開口︰「宣晨,不要說了。」
將手伸在半空中一路模索著前行,手所觸踫到的除了空氣,便是花草樹木。她的步履極其緩慢,卻是沒有絆到任何東西。
她必須要學會一個人在黑暗中生活。去東臨的復仇之路沒有人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身體一把被他抱住,輕柔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歉意︰「我不會在乎那些,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宣曄看著懷中的蕭傾泠,輕輕的笑道︰「為什麼不告訴朕傾泠還活著,甚至就在你的府中?」
蕭傾泠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和擔憂。宣曄何時對他的親弟弟這般的疏遠,難道只是因為他是一位帝王。帝王就不該有情麼。
沉穩的腳步聲響起,緩慢中隱隱帶著傷感。低沉略帶嘶啞的聲音傳來,有些空曠︰「或許宣晨說得對,是朕太自私了。」zVXC。
「為什麼?宣晨的照顧不好麼?」
「當然。我最擔心的便是宣曄你會孤單,因為你給我的背影總是那樣的蕭條。如今知道有一個很好的女子陪伴你,我自然是高興。」
突然想起宣曄最後一聲嘆息。他說,不想再次失去她而已。他真的是這樣想的麼。
「呵呵……」宣晨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或許皇兄說的對,臣弟真的很想將她藏在自己的府中。這樣一輩子看著她,守著她。」
一陣沉默。身體猛然被他抱緊。他低沉的聲音如耳語響在她耳畔︰「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愛她,沒有你的陪伴,我依然孤獨。」
「我……只是將他當成自己的弟弟……」
明顯感覺懷中的身子一陣輕顫,他摟緊她,看向宣晨,聲音透露著冷意︰「宣晨,明日朕便會將傾泠接入皇宮。」
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傾泠,跟我回宮吧。我們再也不分開。」
眼楮雖看不到,但她心里卻開始籌劃著如何離開。她想去東臨,因為她的仇人還在那里。縱然已幫不了宣曄什麼,但是她的仇卻不能不報。
一陣沉默,她感覺宣晨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半響,一絲輕快卻顯得異常怪異的聲音響在耳畔︰「沒關系啊,我……我喜歡傾泠就夠了,只要能和傾泠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沒有焦距的眼楮顯得神情有些呆滯。「皇上……宣晨年少無知,如今說的話,求皇上不要當真。」
只是在沒有人的照看下或是指導下,盲人又豈是那般好生存,尤其是像她這樣,後來才看不見的人更加難以一個人生存下去。
一陣沉默,涼風拂過,清爽怡人。春天到了呢。
她渾身一震,心瞬間揪緊。聲音含著不確定︰「你是宣曄?」
送她去東臨那天開始,他便覺得自己的心空落落。不是他不在乎她,或許他最在乎的還是他的霸業。神算子說她有禍國之命,那時他便害怕自己愛上她,于是將她送去東臨,送到別的男人的懷抱。只是,他終究愛上了她,甚至早在初見時,那抹瀕臨死亡的絕望,便觸動了他的心房。
一陣沉默,她以為他不會開口。不想一陣輕柔淡然的聲音響起。
「朕來是為了什麼,宣晨你心里應該很清楚吧。」宣曄一貫平靜的聲音中含著一絲威嚴。
「宣晨……」宣曄低沉的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蕭傾泠她不是你該愛的人。」
「不。」她急道,「我只是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沒用。連走路都要人攙扶,做什麼都要人看著。」
「傾泠,你沒事吧?」宣晨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要當真?呵呵……」宣曄莫名的笑了笑,聲音有些傷感,「怎能不當真。我那弟弟可是從來都沒有這麼認真過。」
宣晨送她走的時候,對她說了一句話︰「或許皇兄真的在乎你。希望你們彼此珍惜自己。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我希望你們能夠幸福。」
自宣曄上次黯然神傷的離去,他便再也沒有在晨王府出現過。或許,他再也不會見她。
「呵……跟朕說說,你是何時愛上她的?」
如今,她要趕快學會一切的盲人生存本領,不然在去東臨的路上一定會艱辛萬苦。
「宣……皇上……」她迷茫的看向聲音的來源。低落傷感的聲音讓她的心瞬間揪緊。她真的不怪他,是她自願去的東臨。若是她不願去,宣曄定然也不會逼她。
「為什麼不回答?」淡然的聲音等待著她的答案,不急不緩,令她有些失落。
宣曄的眉頭緊緊皺起,神色晦暗︰「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摟著她,撫向她的臉頰輕聲道︰「你剛剛在做什麼?」平靜的聲音里隱隱含著一絲責備。
身體突然被他放開,他似乎站起身,有些失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你到底還是怨著我的麼。怨我將你送去東臨。所以,你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叫我宣曄哥哥麼?」
這句話似乎刺中了她與他的痛處。所有人一瞬間的沉默,屋子里顯得尤其的安靜。
「朕不會懂?」宣曄的聲音滿含冷意,她的心也隨之懸了起來。
「我……」她在他懷中動了動,有些不自在,「我想學著一個人走路,不用別人的攙扶。’
「呵,弟弟……」是宣晨的聲音,失落傷感,「我可從來都沒有當你是姐姐……」
「或者說……你想將她藏在你府中一輩子?」宣曄打斷他的話,平靜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冷然。
剛剛宣曄說要和她永遠也不分開,現在清醒的想來,始終覺得有些不現實。
「為什麼?」他的聲音突然有些放柔,「我說過,只有你才有資格成為我的皇後。」
「如此便好。」宣曄的聲音響起,平靜淡然,「七日後,我會舉行冊封儀式,封你為後。」
「臣弟心愛的人是蕭傾泠,求皇上為臣弟做主。」堅定的聲音字字有力,宣示著他多大的決心。
想起從深谷到北周的一路上,她不知掉進了多少個深潭,滾下了多少個山坡,但是報仇的毅力幾乎比一個人的求生意志還要頑強。當她滾下山坡,神思一片混沌的時候,她便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娘,還有那心狠的父親。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想起那個帝王深沉邪魅的笑容。就是這些面孔,參雜著愛和恨的情感支持她走到現在。
第二日真的有人來接她。一個公公領著幾名丫鬟和侍衛在晨王府門口等候。
她一身輕松,沒什麼行囊,那麼多人到來似乎顯得有些多余。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終于放開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激起一片紅暈。
他終究是放開了她。床沿輕了輕。她知道他已經站起身。他要離開了麼。
「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你而已。」似嘆息般的聲音響起,包含著宣曄的悲傷,「你若是不願成為我的皇後,那我便不逼你……」
「皇兄若是懂的話,又怎會將她送給其他的男人。」
「臣弟就是……」
「你很希望是他麼?」
「臣……」
「你心里真的很高興。」宣曄認真的問,聲音隱含著失落。
她心中猜著是那人,然而又暗自嘲諷,此時,那人不是在自己的皇宮麼。沉默半響,壓下心中的驚嚇,她試探著問︰「是宣晨麼?」
這日,她借故譴退了所有僕人,一個在院子里學習盲人探路。眼楮看不見已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從前她還會幻想著某天醒來,眼楮就能看見了。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她心中已不做指望了。
多麼誘人的話語,漸漸迷失著她的心。多少次,她都想听他說出這些話,說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可是,她始終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她。
宣曄看著懷中那張慘白的容顏,沉聲道︰「是。」
宣晨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每一下早朝,便回來陪她。她的眼楮也每日都敷著御醫調制的膏藥。只是眼楮卻不見任何的好轉。初始時,心里不免還有些失落。然時間久了,便一切都淡然了。
她沉默的搖了搖頭。半響,開口道︰「對不起,我無法喜歡上你。」
「如此便好。呵呵……」她突然笑了笑,有些自嘲,「從前我總是擔心宣曄你太過清冷,難免孤獨。如此看來,是我多慮了呢。」
她知道他在強裝高興,只為不讓她內疚。只是這樣的他,卻讓她更加的心疼。眼前的少年長大了,懂得替別人著想了。可是她卻讓他心傷。
「宣晨,你多慮了,我又怎麼會怪他。」她的聲音淡然,「帝王難免會有佳麗三千,若是有個好女子陪著他,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北周的後宮對她來說還算熟悉。畢竟宣曄稱帝的時候,她一直陪伴著他。沒去東臨之前,她沒有任何名分的存在于這座後宮,享受著妃子的待遇。也許,宮中那些年長的宮人還記得她。只是不知她原先住的寢宮是否還在。
她在丫鬟的攙扶下,跟隨著公公一路暢通無阻的前行。耳邊時不時的飄進一些議論,大抵是一些年少的宮女在討論著她的身份。
腳步聲突然頓住。攙扶著她的丫鬟們也都紛紛停下了腳步。空氣中顯得有些寂靜,她心中訝然,直覺前面有什麼大人物出現,不是宣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