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爺,前面有一名乞丐擋路。」馬夫恭敬的回答。
「乞丐?」馬車內傳出一陣清澈的笑聲,「若是乞丐,趕走就是了。」
「是,王爺。」
在路上踫到宣晨,算是老天對她最大的恩惠了。至少她不用再擔心自己會被餓死。
在宣晨的安排下,下人伺候她洗了一個很舒適的澡。她洗了很久,似乎要將這些天的風塵一一洗去。拉她手上。
「報恩?」她奇怪的笑了笑,原本看不見的雙眼微微低垂,又是一陣沉默。半響,她淡然開口,「宣晨,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也不懂……」
「看不見了。」聲音淡然,就好像此時提及的不是她自己的眼楮一樣。
「宣晨,真的是你。」蕭傾泠欣喜的抱住他,「這麼說,這里是北周。」
她渾身一震。熟悉的聲音讓她險些落下淚來。
沉默良久,她的聲音含著一絲輕顫︰「你是……宣曄……」
「有什麼不一樣,我始終是把你當親弟弟看待。」
有丫鬟扶她進房休息。她是一個瞎子,受到的照顧還真是無微不至。
「宣晨……」他起身走到他身旁,輕聲笑道,「你也到了適婚的年齡,皇兄應當給你找個好王妃。」
熟悉的聲音含著無盡的柔情,僅一聲呼喚,便讓她全身一震,思緒凍結。此時,面前的人真的是他麼?那個經常在午夜夢回闖進她心里的人。8564284
「傾泠,你不要這麼想。皇兄……他真的很在乎你。」
「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個乞丐是誰?」
「你先退下吧,管家會隨你去抓藥。」
「傾泠……」
她看不見,只能用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欣喜的聲音中還含著一絲不確定︰「你是宣晨?」
她淡淡的笑了笑︰「無所謂,反正這雙眼楮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眼楮看不見了,自然也看不見這世間的丑陋。」
在夢中,一個冷清的身影定定的看著她,她看不清他的樣貌。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殤冥帝,似乎心中有某種感覺,是那樣的肯定。
想起夢中那個眼神,她不禁好笑。殤冥帝又是怎樣薄情的人,他又怎會用那樣復雜的眼神看她。
話音剛落,身體便被拉進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淡淡的清香是那樣的令人安心。
空氣一下子有些靜謐,她知道,宣晨就站在她身旁。沒了丫鬟的攙扶,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往哪走,只是靜靜的站著。
身體瞬間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傾泠,不用害怕,我一定會請最好的大夫來醫治你的眼楮。」
「明日……我帶你去見皇兄吧。」
在眾人的驚訝中,男子伸手抱住渾身髒兮兮的女子。欣喜道︰「傾泠,是你麼?」
她的眼楮看不見,世界對她來說一片漆黑。她連自己睡眠的時間都弄得有些混淆。
宣晨對她的心意,她隱隱知道些。如今親耳听他講來,卻還是有些吃驚。在她眼里,他始終還是當初那個朦朧不懂事的少年。
「傾泠……你的眼楮……」他的聲音里含著一絲沉痛,「幸好……你還活著……」
「不……我怎麼會怨他。我的命是他的,他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他定定的看著她的眼楮,沉聲道︰「傾泠,你的眼楮怎麼了?」
她驚訝的抬起頭,卻是顯得那樣的多余。本是看不見的眼楮,又怎麼可能看清此時他臉上的表情。
「我喜歡那個叫我姐姐的宣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見我。」她茫然的看向他站立的方向,聲音很淡,「就讓我死在你心里不好麼?」
碗筷踫撞的聲音顯示著他的怒氣。她听到了一陣斷裂的聲音,她猜想那是桌椅。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一陣疾馳的腳步聲。他走了,怒氣沖沖的走了。她有些詫異,記憶中,他何時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到底是長大了,心性都健全了。
「嗯。」
沉默了很久,耳邊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她知道,他在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氣息終于平靜下來,他再次開口,聲音已恢復了平靜。
她揚起一張瘦削蒼白的臉,茫然的看著他,說出的話卻是文不對題︰「宣晨,你何時不叫我姐姐了?」
蕭傾泠睜著一雙空洞的眼楮,茫然的四處張望。半響沉默,半響寂靜。
「宣晨……」她拉著他,聲音含著一絲懇求,「以後不要這樣發脾氣了,好不好。」
「嗯……」宣晨點了點頭,更加疑惑的看著她,「傾泠,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晚飯過後,她便再沒見到宣晨。當然,她眼楮看不見,也許宣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也說不定。
「嗯?」她睜著空洞的眼楮看著聲音的來源。
夢到底是夢,那樣的不真實。只是,她沒有想到,終有一天,殤冥帝真的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參雜了無數的情感。
「你小時候不是一直喜歡叫我姐姐麼?」
「奴婢們來伺候小姐洗漱。」
「有可能?」宣晨的聲音含著一絲狠意,「本王要你一定治好她,而不是有可能。」
「哦?這樣啊……」宣曄看著他,笑得怪異,「宣晨有了心儀的女子可要告訴皇兄,皇兄會為你做主。」
「宣晨,你想多了,我怎麼會討厭你。」她淡淡的應道。
丫鬟見狀,便不再做聲,只是扶著她靜靜的徘徊在楊柳岸旁,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
「傾泠……」宣晨的聲音有些猶豫,「我知道皇兄他傷了你,但是我……」
「是,傾泠,我是宣晨。」他看著她,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惑,她似乎不認識他。zVXC。
沉默半響,他賭氣般的開口︰「我不喜歡那樣叫你。」聲音中含著一絲氣憤,「為什麼我要叫你姐姐,你又不是我的姐姐。」
「宣晨……你何時變得這樣暴戾?」
「你們先下去吧。」
沐浴完後,換了一套干淨素雅的衣裳。而宣晨早已備好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等著她。
御醫看了看她的眼楮,沉思了片刻道︰「姑娘的眼楮應是剛失明不久。」
「是,王爺。」
是了,他長大了,已是王爺。該參與朝政了。
脾氣暴躁的他,唯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抹柔情。
一絲細微的聲響傳來,像是有人在輕扣桌面,一下一下,很有規律。
是宣晨的聲音,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宣晨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某個地方隱隱作痛。若換做是他,他絕對不會將她送予他人。
沒有多余的思想,男子急忙跳下馬車,奔向那襲白影,臉上的神情有些激動。
「現在不一樣了。」
「宣晨……」蕭傾泠急忙拉住他,「我不喜歡你發怒的樣子。」
「好,外面太陽很大呢,冬日的日頭就是暖和。」丫鬟的聲音很清脆,應是十三四歲的年齡。「等下,奴婢們陪小姐出去逛逛吧。曬曬太陽,身子也會暖和些。」
夜風習習,透過窗子的縫隙吹進屋里,渲染著寒冷的氣息。她裹緊棉被,思緒一瞬間的渾濁。
「是嗎?只可惜……今後我再也不會叫你姐姐。」堅定的聲音中隱隱含著傷感,「即使你會討厭我。」
「王爺清早上早朝去了。」
「傾泠,你心里到底是怨著皇兄的。」
「是嗎?」宣晨的聲音頓了頓,半響,含著一絲試探,「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想娶你為妻呢。」
「滾……」
「哦?」宣曄輕輕的笑了笑,一雙深沉的眼楮定定的盯著他,「普通的乞丐也值得宣晨你帶回王府?」
忘了什麼,無非是忘了她是一個瞎子。她不在意的笑了笑︰「無事。」
「說來話長……」淡然的聲音像是歷盡了滄桑。
年過半百的御醫頓時嚇得冷汗涔涔,哆嗦著道︰「微臣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這種情況下,姑娘的眼楮一定能夠好起來……只是……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將她的頭按在胸膛,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頂,溫熱的氣息拂過耳旁。「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傾泠不喜歡這樣的宣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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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響,他開口,聲音中帶著狠戾︰「若是治不好你的眼楮,我就殺來了他。」
她疑惑。這次,沒有夢見宣曄……只是,夢見了殤冥帝,那個邪魅深沉的帝王。
她睜著一雙空洞的眼楮點了點頭。
夜里,她總是難以入眠,到了晚上便睡得昏天暗地。自從上次夢到殤冥帝後,她便再也沒有做過夢。或許,她心中早已沒什麼念想。
「宣晨,不說了,我累了。」
這日,她幽幽醒來。睜著一雙空洞的眼楮,辨不清白晝黑夜。只覺周身靜悄悄。她就好像掉進了一個幽深的黑洞中,孤獨無助。
他側過頭詫異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陡轉的話鋒是何意。沉默半響,開口平靜的說道︰「臣弟現在並沒有成親的打算,而且心中也沒有心儀的女子。」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可否治好?」宣晨焦急的問道。
「小姐快看,楊柳發芽了呢。」丫鬟的聲音中含著些許欣喜。
「誰說我不懂。」宣晨的聲音中含著不服,「我知道傾泠你愛著皇兄,所以才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報恩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是……是這個意思……」
「他能治好我的眼楮麼?」不是她不想醫治自己的眼楮,只是她不想失望而已。
一襲冷風拂過,車窗上的車簾被風輕輕吹起。就在在這一瞬間,馬車內男子的視線緊緊的定在那襲邋遢的白影身上。
她緩緩坐起身,側過頭茫然的看著聲音的來源,試探著問︰「是宣晨嗎?」
「傾泠……昨天對不起……」
「小姐醒了?」
「好……我答應你,再也不亂發脾氣。」
「時間的問題?」宣晨陰陰的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說……她有何能很快就會好,有可能過四十年、五十年才能夠好?」
「謝皇上。」
「是嗎?」她笑了笑,平靜的臉色上染了些許傷感。
「是宣晨麼……還是小翠?」
她隨宣晨回了晨王府。一路上她沒問起宣曄,他也沒提前宣曄。兩人就這樣沉默著。
「只是因為報恩麼?」
丫鬟的聲音又響起,這次卻是帶著歉意和驚慌︰「對不起,小姐,奴婢忘了……」話到這里頓住了,她知道是丫鬟們不敢說。無非是怕觸怒了她,亦或是怕傷了她的心。
「皇上……」他抬頭驚訝的看著他,半響,沉聲道,「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乞丐。」
輕叩聲戛然而止,四周一片靜默,她幾乎只能听得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半響,腳步聲響起,沉穩緩慢,一步一步的,是在向她走來。
躺在床上卻是無法入眠。或許是因為在這里離心中那人很近很近,所以她心中有些奇異的感覺吧。
「姑娘乃是因為撞到了頭部,腦中血塊凝聚,壓迫了視線,才導致的失明。治好還是有可能的。」
「好……」頓了頓,她問道,「王爺在府中麼?」
「是麼?」她輕輕的笑了笑,笑意卻是讓人心碎的蒼涼,「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乎我。」
馬夫跳下馬車,拉起地上的蕭傾泠道︰「姑娘不要坐在路中間,這樣很危險。」
沉默了良久,她開口,聲音很淡︰「我沒有臉面再見他,就讓他當做我已經死了吧。」?
「好,退下吧。」
他看著她深邃的眼眸,平靜道︰「臣弟見她可憐,就將她帶了回去。」
「呵呵……」她輕輕的笑了笑,笑得蒼涼,「在意我的話,就不會讓我去東臨。」
「謝謝。」她抽回手,默默的向一旁走。
馬夫怔怔的看著她毫無神采的雙眼,眼里流露出一抹同情。
下馬車時,她險些從馬車上跌下來。幸好宣晨及時接住了她。
「是……老臣告退。」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進入夢鄉的。只知自己做了一個夢。清早醒來,夢境依稀縈繞在腦間。
看著她震驚的神情,宣晨的聲音沉了沉︰「去看眼楮吧。」
「沒什麼……」頓了頓,他拉著她的手道,「我請來了宮中最好的御醫來醫治你的眼楮,隨我回房吧。」
「誰要你當親弟弟看待了……」
「宣曄……」她埋首在他懷中,聲音沉悶,「我會離開這里,我不可能待在你身邊……」
當宣晨說要帶她去見那人的時候,她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止。她不是不想見他,只是以這副顏面,她又如何去見他。再見只是徒增傷感。離開後,只會越來越想念。如此,倒不如就這樣淡淡的。
宣曄定定的看著那襲頎長的背影,初次發覺他那個不懂事的弟弟如今也長得這般高大。
四周一陣靜謐,耳邊听到的是他微弱的呼吸聲,熟悉得她心里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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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先進去好好休息,我讓下人給你準備吃的。」
「是,臣弟告退。」
她突然有些害怕,黑暗中向她走來的似乎是一抹未知的恐懼。來的緩慢,卻讓人等得無助。
「可是……我會心痛。」聲音頓了頓,似乎怕她誤會,又急忙解釋道,「不僅是我,還有我的皇兄,所有在乎你的人,都會為你心痛。」
「什麼?」她對著他笑了笑,心中明了他是在為自己昨天胡亂的發脾氣而感到抱歉。
一陣開門聲響起,听著腳步聲,她分辨出進來的是丫鬟。應該是兩個丫鬟。
「好……」她扶著床沿坐起身,茫然的看向一處,「今日,天氣好嗎?」
有時候看見這樣的他,蕭傾泠會懷疑,他與宣曄到底是不是親兄弟,為何宣曄的脾性卻是那樣的溫和,以致對所有人都很溫柔。
她眼楮看不見,碗里的菜肴都是宣晨夾給她的。他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她也是第一次發現他是這樣的心細。
「宣晨,你還要瞞朕多久?」宣曄斜靠在軟榻上,深沉的盯著跪在地上的男子。
只是,夢中他的眼神讓她疑惑,疑惑中還隱隱帶著一絲絲的心痛。那樣的眼神,復雜難懂。參雜著失望、悲痛、不舍還有……絕望。
「小姐不要憂心,王爺一定會請宮里最好的御醫來醫治小姐的眼楮。」
「為什麼?」他看著她,淡淡的問,神色平靜、
她垂首,沉默不語。並不是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蕭傾泠。如今的她算是一個殘花敗柳,更何況還是一個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的瞎子。這樣的她又怎麼配和宣曄在一起。他就像是天上的神,于她而言,遙不可及。
又是一陣房門開合的聲音。腳步聲卻在門口定住了。她看不見進來的人是誰,只感覺房中的氣憤突然變得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