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鄭老實被打,紅綾整顆心都掛在他身上,喻歆知曉她的心思,遂放了她幾日假期,專心照顧鄭老實去了。豈料中秋節過後的第一天,紅菱就哭著鼻子回來了,喻歆不知她發生了什麼事,便讓流雲幾個去問問,紅菱卻是一味的哭,閉緊牙關就是不說。
喻歆待她如朋友,但也由不得她沒規沒矩的,她是喻歆的陪嫁丫鬟,幾日不見人一回來就哭哭啼啼,教別個怎麼想,不曉得的還以為喻歆生性橫變蠻,刻薄丫鬟了,便將她喚到跟前來。
喻歆瞧著她紅腫的眼楮和悲愴的表情,不禁訓斥道︰「你向來靈巧,得我心,又跟著我許久,我待你如姐妹般對待,你反倒什麼事都不與我說。也不知你是受了欺負抑或是別個,難道我還會教你隨人欺凌都不替你爭口氣嗎?」
紅菱听了眼眶更紅了,倒是止住了哭泣,委屈地咬著唇,偷偷瞄一下喻歆又迅速地低著頭,就是不說話。
「可是為了鄭老實?」喻歆試探地開口。
紅菱一听眼神就有些變了,又愛又恨的矛盾,喻歆眼利瞧見,心道果然是鄭老實那茬。「說吧,究竟是何事?若是他當真欺負了你你盡管跟我說,我饒不了他。」
喻歆已經給了保證,紅菱就猶豫起來了,一來這事教她一個女孩家怎麼說出口,二來他心里還是擔憂著鄭老實,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
流雲看她這副模樣,實在氣得快吐血了,狠狠的罵道︰「你倒是說啊,少女乃女乃什麼為人你不知道?你哭哭啼啼的一整天,教其他看了怎麼想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是這樣回報她,陷她于兩難,我真真是看錯你了。」
「不,少女乃女乃恕罪,奴婢未曾這麼想。」听了流雲的話,紅菱馬上辯解,然而說到最後,又吞吞吐吐起來。
喻歆見了心里就升起不滿來,揮著手冷冷地道︰「罷了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你不願說便不說罷,我也不強求你。本以為你與鄭老實之間互有情愫,我考慮著給你們做個媒……」
豈料喻歆還沒說完,紅菱就搶了話去,憤恨地道︰「嫁豬嫁狗也不嫁他。」
喻歆挑了挑眉,這倒引起她的好奇心了,紅菱對鄭老實是何情感她就算不能辨個百分百,好歹也能看出七八分的,平日里老實哥前老實哥後的,如今卻如仇人般摞下狠話,這期間肯定發生了些什麼事。
方說完,紅菱的臉就先燒了起來,但到底是說開了話題,她心想也沒那必要再遮藏了,便將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原來紅菱當日回了天寧城,一腦門子心思照顧鄭老實的,但又正值中秋,兩人都甚是想家,加之鄭老實的傷已好了大半,便決定一道回家過節去。紅菱的爹娘見紅菱歸家,都驚喜得不得了,鄭家人是知道鄭老實這份差事是紅菱介紹的,心里甚是感激,兩家又是鄰居,感情向來都很好,鄭老實的爹娘都非常喜歡紅菱,以前也動過娶她進門的心思。
不過世事難料,她們還沒有行動,紅菱就被賣了,最後兩人才熄了那份心,他們家雖然窮,但好歹是正經人家,是良人身份,鄭老實也是長進的,去了城里當差,更不願意娶個奴婢進門的。就算她們願意,當主子的也未必願意放人不是。
兩人一道歸家,兩家人都是高興,一開始鄭家對紅菱也很親熱。然而,女人的心思都是比較細膩的,鄭大娘很快就察覺出鄭老實的不對勁,後來細查才知道鄭老實受傷的事,當即臉色就變了。
她好好的一個兒子,有本事有頭腦,老老實實的干事怎會招來橫災,家里就數鄭老實最出息的了,鄭大娘心疼得什麼似的,怨起東家得罪了人讓自個兒子遭了殃,又怪起紅菱介紹了這麼個差事來。鄭家可不知道鄭老實的東家就是喻歆,罵紅菱的話刻薄又難听,道紅菱一個奴婢能有什麼好差事介紹,定是那個不三不四的主子設計害人爾爾。
喻歆為人如何紅菱豈會不知,听別個說喻歆的壞話也來了脾氣,便與鄭大娘吵了起來,兩家人都來勸,吵到最後,鄭大娘雙罵紅菱之所以這麼熱心的幫鄭老實,無非就是想嫁入他鄭家,都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一個奴婢也配得上她兒子,又道只要她活著一天,都絕不會讓她進門,又要鄭老實保證,以後不許再招惹紅菱,鄭老實本是不應的,但敵不過鄭大娘以死相逼,最終仍是答應了。
這不,紅菱被傷透了心,被鄭大娘罵沒關系,最主要是鄭老實的態度,明明就不是她的錯,他還依著他娘的意思。心里就怨起鄭老實來,捫心自問,自從他替少女乃女乃做活以來,少女乃女乃可有待薄過他,沒有!這明明就是金品樓眼紅鋪子生意好搞的鬼,若換作別家事情照樣會發生,這哪是少女乃女乃的錯了,少女乃女乃不僅請大夫替你看病,還予了他傷藥費,更是讓她來照顧他,這放在別個人家,有哪個東家這麼負責任了,不都是把幾個錢就了事的。鄭老實也是慚愧,不等他辯解,紅菱就收拾好行李,趁夜就離了家,回知州府來了。
流雲听了不由的咋舌,瞧著鄭老實挺老實的一個人,怎有這麼個娘?無理攪三分,她把紅菱得罪了,就不怕鄭老實的差事黃了?
喻歆听了也是一個氣字,拍著桌子咬牙罵道︰「我跟前隨便一個丫鬟都比她金貴,她倒訓起我的丫鬟來了。罷了,鄭老實不可靠,你也莫要太心傷,回頭與你找個更好的。」
道理紅菱豈會不知,但她與鄭老實的那些情份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一下子要她如何抽離?便嚶嚶著應下,回頭仍是一面的哀色。
喻歆嘆了口氣,這世間什麼事都好理,就是家事感情事難理,兩人間的情分,第三者是很難插得進去的,她也就只能勸說兩句,最終如何抉擇還得看當事人的。
喻歆回了房,葉子言正看著帳本,喻歆走過去瞄了兩眼,頭就發昏。古人用毛筆寫字,字大費紙不算,還個個都是繁寫,加之這個時代沒有算盤,要計算就得用筆墨一個一個抄寫下來加減,忒費時了,這教現代的喻歆怎麼忍受得了。
葉子言從賬本上抬頭,正好看見喻歆扶額的姿勢,便好笑地問︰「怎麼了?可是瞧著賬本頭疼了?」
「是啊!」喻歆很是老實。
葉子言挑了挑眉,他的娘子會做菜會做生意會認字,他可不相信她不會算賬,便又問道︰「娘子頭疼什麼?要不要為夫替你分擔分擔?」
喻歆撇撇嘴,算賬上她哪里消他分擔,便拉著他的手臂道︰「相公,這賬該如何看如何算?」
葉子言懷疑地看她一眼,揪了下她的鼻子道︰「娘子生意經了得,在天寧城可是家家戶戶都曉得的,怎嫁過來後倒變體了?」
喻歆扒下他的手,嘟著嘴道︰「那是掌櫃的功勞,我哪敢居功,不過我倒是有個好法子,相公願意學我便教你。」
葉子言來了興致,他是頭一回做生意,看賬本也是這些日子找掌櫃的學來的,喻歆每日事情夠多的了,他也不好煩她不是,不過她主動提起,他不借機學個一二豈不是對不起她。「願聞其詳。」
喻歆說干就干,當下便教起了他阿拉伯數字和乘除等計算方法,原本以為葉子言可能需要用點兒時間來接受阿拉伯數字,豈料不到一刻鐘,他便已經全部掌握,乘除法也是輕而易舉。這點讓喻歆頗為意外,想不到他的接受能力如此強,就算列舉幾個例子,他似乎只是眸光閃了閃便能給出答案。
這讓喻歆打擊不少,想當年,她可是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才學完乘除換算法呢,喻歆不得不又嘆一口氣,果然是中國式教育害人。
葉子言對于這種新鮮數字和換算方法嘖嘖稱奇,于是對喻歆的好奇更深了,她到底要給他多少驚喜,她腦子里的新奇東西像永遠都取不完似的,三五不時總會跳出來一嚇你一跳。
接下來的計算就容易多了,葉子言不消兩刻鐘便看完了兩本賬本,蘇家娘子店四日共盈利一百零八兩,其中包含了月餅的利潤,而醉芙蓉是中秋節前一日開張的,比娘子店要晚兩天,其盈利比之還要高些,有一百八十兩有余。
醉芙蓉與一般的酒樓又是有些不同,十日一個周期,每日招牌菜都不同,還有各式糕點,也是每日不同,五日一周期,而且菜式糕點都很是新鮮,味道極好,一時也惹來不少人的光顧,最主要的還有一點,就是每個客戶都有一次擠檸檬的機會,只要擠出一滴便可免費得一盤招牌菜,檸檬當然不是整個檸檬了,而是已經被擠干的,一般在酒吧里常有的小把戲,放在古代,也是圖個新鮮,圖個樂趣。
葉子言把賬本一丟,拉著喻歆就撒起嬌來,「娘子,我餓!」
喻歆被他喊的心都打顫,抬眼去看窗外面的天色,早到午飯的時間了,也難怪他都餓了,喻歆捏了他兩把,罵了兩句沒正經,剛準備去推門,就听外面流雲和紅棉在小聲對話。
「時候不早了,少女乃女乃和少爺怎麼還不出來?飯菜都要冷了,」紅棉問道。
「噓,你小聲點兒,」流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書房,一陣擠眉弄眼,笑的好不燦爛。
紅棉愕然睜大了眼楮,驟然拔高了聲音,一連竄問題噴口而出,「你是說少爺和少女乃女乃在里面洞房?可是里面沒床啊!難不成睡那張小榻?會不會擠了……?」
流雲瞪她一眼,嘟著嘴罵道,「笨,就是因為擠才更是難分難舍啊,我是過來人,絕對錯不了。」
紅棉忙去捂了流雲的嘴,那個臉紅的呀,像朵大紅花一樣,狠狠的瞪著她,忙四下去瞅有沒有人听見,流雲也覺著自己聲音大了點兒,忙咬著嘴唇不語,一雙眼楮卻是俏皮的眨巴著,看的紅棉一陣無力。
紅棉很是無語,心道她還大聲嚷嚷,也不怕吵到了里面的少爺和少女乃女乃,居然還敢說她是過來人,這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能說的麼,傳了出去又該給少女乃女乃惹麻煩了,太猛浪了!
喻歆的手就伸在了半空,一張臉紅的跟個隻果似地,連耳根子都紅了,那個尷尬啊,這兩丫頭真能亂想,真恨不得將流雲縫起來才好,有什麼話放在心里不就好了,非得說出來做什麼,稍稍回身拿眼角去瞄葉子言,只見他那個眉飛色舞,附在她耳旁小聲說道︰「娘子,丫鬟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麼就想不開呢,咱們是不是應該……」
喻歆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紅著臉剜了他一眼,徑直就開了門,走了出去,冷冷地哼道︰「我怎的不知我的丫鬟是個過來人呢,你找誰來與你做過來人啊?」
流雲原意是說她壞了少爺好幾回好事,對于少爺和少女乃女乃獨處時親熱千萬不能去打擾,不然會被少爺的冷眼殺死的,這才是她所指的過來人的意思,豈料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把她的話听歪了,當即那臉就紅了起來,呀的一聲就跑開了。
喻歆又是好笑又是無語,看著她的背影搖著頭笑得亂顫。
吃罷了飯,喻歆端著水給葉子言漱口,那頭紅棉就來通報︰「少女乃女乃,鄭老實來了。」那嘴鼓得圓圓的,一看就知道她是氣鄭老實的,這倒是可以理解,她們幾個丫鬟感情甚好,紅菱受了委屈,她們也是心疼的,現在鄭老實他娘看不起紅菱,不正是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少女乃女乃麼,所以對鄭老實的好感大大打了個折扣,自然沒個好臉色了。
喻歆一個女子不方便獨自見外男,便留了葉子言作陪,邊讓丫鬟將桌子收好邊與葉子言說起紅菱的事情,才讓人領了鄭老實來。
鄭老實大汗淋灕的走了進來,一瞧見喻歆便跪了下來︰「少女乃女乃,俺來求您讓俺見麥兒一面。」他口中的麥兒自然就是紅菱了,紅菱本名叫冬麥,倒是莊稼人會取的名字,不是盼著冬麥豐收就是青苗長得好。
「你既是與你娘作了保證,現在尋她又是何意思,我葉家可不要不孝之人。」喻歆冷著臉道,鄭老實的娘說的話自然可惡,卻也是正常人的心理,不管哪戶人家也不會娶個奴婢當正妻,這一點喻歆是知道的,但她氣的不是他娘,而是鄭老實,氣他明明心里有紅菱,卻還向他娘保證不再理會紅菱。好吧,既然是應承了,現在又來糾纏,到底是要鬧哪出。
鄭老實被嗆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哽著脖子就跪著,喻歆見他不開竅,也懶得與他浪費時間,便又說道︰「你家去吧,鋪子的事不消你擔心,我自會找人接手去的,你好好養傷吧。」
鄭老實一听就急了,連忙道︰「少女乃女乃,求您發發好心讓俺與紅菱見一面,俺有話要跟她說。」
「你還有什麼話跟她說?自你向你娘保證那一刻起你們之間就已經斷了,我的丫鬟雖然是個奴婢,卻也比你家高貴些,絕對由不得被人看不起的。」喻歆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喊人來拖他出去。
「少女乃女乃,您听俺說,俺喜歡紅菱,俺娘的性格俺知道,俺不過是想緩緩她的怒氣,沒想到紅菱一聲不吭的就走了。」那兩個小廝就來拽,鄭老實也顧不得那麼多,一通的說了出來。
喻歆仍是不賣他的賬,「我的丫鬟可是你能消想的,你娘既是不願意你娶紅菱,你再喜歡她也無用,我可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的丫鬟可不會予人做小的,你還是回家好好當你的孝子吧。」
「不,不,俺沒想過要讓紅菱做小,俺是想娶她過門做妻的。」鄭老實連忙解釋到。
這話倒是對了喻歆的心,卻仍是一臉的怒氣,冷笑道︰「既然要娶,怎是你一人來?娶親可是你一人說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樣都無,無媒無妁乃是妾也,七歲孩童都曉得的理。」
鄭老實自知理虧,羞紅著臉一時也答不上話來,只是俺俺的半天,就是拼不齊一整句話。
坐在一旁的葉子言呷了口茶,說道︰「你的父母不贊成你娶紅菱,就算你硬娶回去,你家人也不會善待她,你何不回去說服你家人,再尋個媒婆來說親。」
葉子言好心提議道,鄭老實也知是這個理,便主動告辭,火急火燎的走了。等鄭老實走後,喻歆問葉子言︰「相公覺得將他和紅菱作對可妥當?」
葉子言知道她甚是寶貝這幾個丫鬟,也知她心里定不願意將她們予人做小,他瞧著那鄭老實是個實誠人,不過就是腦子不開竅,孝義是好事,但愚孝卻是不提倡的,便對喻歆道︰「如果他當真能說服得了雙親,也未然不是件好事。」
喻歆點頭,正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