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七朵習慣性地揣了盆溫水上了樓。
他們幾個都在樓上住著,好在這樓雖年久,屋子倒是夠用,樓下中間是大廳,一左一右側室都有火塘,後面便是臥室,她跟媚兒佔了左側,另一間則是風雷跟飛龍合用。
「 當」一聲,銅盆落了地,原本尾隨著她進去的木耶小伙兒也啊了叫了一聲,令樓下幾個瞬間飛上樓……
聊得太忘我的三個人在天未明之前終于又睡了過去,正香鼾之即,被這接連兩聲響給吵醒了……
「怎麼了?」阿紫最先睜開眼,風野跟閭丘歸這兩天都沒睡好,反而慢了些才醒。
阿紫動了一下沒起來,再一看,好家伙,自己成夾心餅干了,被這兩個家伙的手腳纏得死死的,怪不得夢里怎麼爬也爬不動……
七朵雖已被操得內心強悍不少,可這回是纏麻花一樣的……著實令她吃了一大驚,況且對這三人的狀況……不是她想的那樣吧?瞧著衣服都還穿得好好的。
她雖第一時間將後面驚叫的木耶一腳踹了出去,但隨之三只飛熊連串將她撲倒……她無奈地捶著地板︰「都出去,想壓死我呀?」
撂在最上面的媚兒最先笑著聲,拍著身下的風雷,「你主子終于開竅了~」
風雷卻感受到身下飛龍的無邊怨念,連忙用背拱拱自己的女人,「快起來吧,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種事情在魔教,那真的不算什麼,……只不過少主子向來獨霸,他做為屬下,只要主子高興就好,別的都不管。
媚兒哦了一聲,率先起身,並拉了風雷一把,「還以為是什麼大事。」然後滿面笑容地拉著一個出去了。
飛龍隨即跳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倒是七朵,一臉尷尬地爬起來,揉揉被磕疼的雙膝,又看看一點兒沒浪費,把自已弄得半身濕的那攤水,嘆口氣,「主子,七朵先換身衣服,就回來收拾。」
風野後知後覺地揉著眼皮,「……他們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額頭俱掛滿黑線的閭丘歸跟阿紫,一起扭頭看他,……這娃真是魔教出來的嗎?魔君他老人家親兒子?
幾人按下那段尷尬的早起事件不提,才悶聲用過早飯,木黎拉著有些扭捏的木耶走了進來。「大少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閭丘歸往努力想藏他身後的木耶臉上一轉,「你還是嘴這麼快。」
木耶頓時臉漲得紫紅,「大少爺……不是我故意說的,我方才就是來請大少爺過去的,那個……忘說了,回去夫人一問就……」
木黎對這個弟弟也有些……「大少爺,您也知道夫人的厲害,他哪經得住套?真是對不住,給您添麻煩了。那個,大少夫人也知道了……」
「我沒承認過,」閭丘歸微沉了臉,「我還活著。」
「是,是。」木黎對上阿紫似笑非笑的雙眼,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連忙垂下眼,「大少爺這就過去嗎?」
阿紫不等閭丘歸回答便說︰「我陪你一起去,還未正式給老夫人請過安。」
閭丘歸看向她,「有什麼……你多擔待些,一切看我。」
媚兒雙眼一轉,「即是去見老夫人,殿下就得正式些才好,七朵,去幫殿下找套衣裙。」然後含笑扶起阿紫,「殿下,咱們去樓上換。」
阿紫只來得及說聲等我,就被媚兒拉上了樓。
等阿紫從樓梯上再下來時,木家兄弟倆都看傻了,嘴巴張得老大,……怪不得大少爺這麼多年都不肯回來……跟天仙似的又高貴又典雅,誰舍得離開?
閭丘歸手心微潮地拉著阿紫的手走進了母親的小樓。一進門,便見母親已經在廳上坐好,顯然,她也做了準備,打扮得很正式,臉上也繃著,眼底閃著隱約的怒火。
「娘,給您介紹一下,這位便是長公主殿下。」閭丘歸硬著頭皮向阿紫一笑,「殿下,都是自家人,就不用相互見禮了吧,麻煩。」
阿紫豈會沒看出他的緊張,聞言一笑,「瞧你,本宮豈是那樣計較的人?」然後落落大方地沖老夫人一笑,「來時沒有正式見過夫人,是本宮失禮了,還請夫人不要見怪。」
說完,松開閭丘歸的手,直接到旁邊的主座上坐下,與老夫人陪著方桌。
閭丘夫人雖久居谷中,但幼時也是在官宦人家養大的,若不是家遭大難,恰逢被當里的老谷主所救,也不會嫁到這麼偏僻之地。雖到這里時才十三四歲,但已經懂得很多了,也記了事,知道按君臣之禮,自己是應該先給這位殿下行叩拜大禮的。
雖然心堵,但也硬是沒起身,面無表情地說︰「不敢當,殿下來到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不知有何貴干。」
阿紫如春風般地一笑,「貴干倒是沒有,除了陪阿歸回家省親外,也是想為他正下名。之前阿歸言說夫人與谷主皆誤會他已不在人世,並為他辦了冥婚,……也怪本宮,國事太過繁忙,理應第一時間陪他回來的。」
阿紫見夫人臉色越發地寒了起來,又笑道︰「雖然阿歸只是側夫之名,但總是嫁了的,聖旨賜婚,不是兒戲,若傳揚出冥婚一事,怕對阿歸不太好……」
「殿下的意思,民婦听明白了。」閭丘夫人轉眼對上阿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天經地義的。月娘嫁入門中已經三年了,期間一直循規蹈矩,谷中人皆知她是歸兒的媳婦……如今只好讓月娘委屈些,做平妻吧。」
「夫人,阿歸是入贅的,只怕月娘還得更委屈些。」阿紫起身,含笑看著立在夫人身側的月娘,「月娘是吧?本宮知道這件事,你也是無辜的,但好在你還年紀,又未與阿歸同過房,解除婚約後,再嫁人也不難。何況你本以為嫁的是個死人還活著,本就是荒謬之事……本宮會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那月娘卻身子一矮跪了下去︰「殿下,月娘生是閭丘家的人,死亦是閭丘家的鬼,絕不會貪圖……而悔嫁的。月娘亦知大少爺的心不在我這里,我只求在大少爺身邊為奴為婢。知道殿下不會委屈了大少爺,但有月娘在身邊服侍著,婆婆……老夫人也能放心,再不會有幾年無音訊之事了。」
月娘說得懇切,但阿紫卻心知肚明,這是在要挾。人家擺明不要身份,平妻也不要,只做奴婢,但真能這樣容易嗎?她可是頂著閭丘家大少夫人頭餃的。
阿紫呵呵輕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若阿歸有心于你,本宮也不用走這一趟了。雖然這里遠僻,但只要有心,不會打听不到本宮的名聲。姑且不論好壞,但本宮是個什麼樣的性子,……月娘不會不知。」
阿紫回身拉起閭丘歸的手,輕輕撫了撫,「當然,月娘若不介意空守一世,本宮也不會在乎,只要不出此谷,此事未傳揚開,月娘斷不會有性命之虞。可惜,因你一人,阿歸再不會踏入此谷,此次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歸省了。」
阿紫看向老夫人,「雖也不想這樣強勢的,但本宮是儲君,自然不會容許有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存在,還請夫人見諒。知道夫人不喜歡本宮,本來阿歸是想自己回來解決此事的,是本宮不舍他遠離,才執意跟過來的,夫人若是怪,就怪本宮一人好了。」
阿紫又看向閭丘歸,「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母親有什麼意見,若她肯出谷,咱們接她回府上,我定好好待她,將你這些年不在膝下的……盡數回報于她老人家,可好?」
這個昨晚還真沒提過,閭丘歸有些愕然,「真的?」
「當然,你在乎的,我自然會在乎。你不在乎的,我又怎會放在眼里?」阿紫一臉深情地說。
她本就打算做白臉的,這種事,你越是一副好商量,人家會越是堅持。冥婚也算是婚約的一種,雖不人道但受官府承認。既然她要堅持,那就守望門寡去吧。他們只能速戰速決,態度強硬,勢必會逼得對方狗急跳牆。
閭丘夫人的臉沉得跟什麼似的,「歸兒,你離家多年,就是為了要做側夫的?閭丘家的醫術就是用來當側夫的?」
閭丘歸深深地看了自己娘親一眼,垂眉斂目,「娘,阿紫是我心中所屬,這麼多年,也只為個她而已。當初給娘寫那封信時,以為她無藥可醫,所以才會心灰意冷,也才讓娘以為我追隨她而去。兒子的心情,想來娘是能體會的。」
閭丘夫人啪地將茶杯掃下地︰「放肆!你這是什麼話?連娘都可以不管不顧了嗎?」
阿紫才欲說什麼,卻掃到月娘居然向後一躲,雙手護在小月復前……心思一轉,先拋開那靈光一閃的念頭,含笑看向老夫人。
「夫人寧願阿歸死也不想看到他過得幸福嗎?」
「老身在教訓自己的兒子,殿下不亦參言。」她將臉一扭,聲音冷冷冽冽。
阿紫若是這樣便能被嚇住,那就不是她了。
「本宮原不想多說,只是想提醒夫人一聲,阿歸如今是皇氏中人,君臣有別,盡管夫人是他的親娘,說話也需注意些……當然了,背著本宮是打是罵,本宮就管不著了。夫人若再堅持下去,只怕本宮也護不住他了,鬧到陛下面前,他就得真死了,以全夫人為他尋的這樁冥婚之義。」
阿紫含笑對上閭丘夫人憤怒的雙眼,「夫人當真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殿下這是用權勢逼迫民婦?」
「本宮只是不想阿歸夾在中間為難,」阿紫忽地將笑容一收,「夫人若還在乎他的性命,還有一條路可走。若月娘不存在了,這一切也就都不是問題了。」
阿紫緩步朝月娘走了兩小步,見月娘臉色一白,似畏縮地垂下頭,但那雙護在小月復上的手卻越發的用力了。
阿紫跪子,抬手挑起月娘的下巴︰「你說怎麼辦好呢?」
月娘倒吸口冷氣,目光轉向閭丘夫人,弱弱地喚了聲︰「婆婆~」
閭丘歸突然出聲︰「我並未同意你過門。況且我人尚且在世,沒必要留個守寡的媳婦。」
月娘雙眼一眨便垂下豆大的淚珠,看得阿紫以為演技派高手在面前。她輕輕泣了兩聲才道︰「夫君雖不肯認我,可我也是正經過門的,官府過了名的,就是要休,也要……」
「無子如何?」阿紫直起身,「進門三年無子,休。」
月娘眼中戾氣一閃便伏地痛哭,「夫君三年未回,讓月娘如何有子?」
「你難道還能跟死人生出孩子來?……你這般圖的是什麼?阿歸是不可能再做谷主的了。」阿紫走回閭丘歸身邊,「我就納悶了,這麼一往情深的,還以為是青梅竹馬。」
「我的青梅竹馬只有你一個。」閭丘歸點點她的唇,「不許亂說。她入谷的時候,我早就在你身邊了。」
閭丘夫人凝視著兒子眼底的深情,思沉起來。
月娘哭了半晌,不說那對彼此眼里只有對方的不理會,連一向對自己疼愛有佳的婆婆也沒出聲讓自己起來,這是……
她悄悄低眉偷窺了一眼,不由心中一驚,難道是露出了馬腳?不會的,她並沒怎麼樣啊?「婆婆……您要為月娘作主啊~」
她跪行兩步,不顧地上濺開的茶水,扶上閭丘夫人的雙膝,「月娘一心侍奉婆婆,從不敢怠慢,幸喜夫君安然返家,可也沒道理就把月娘休出門吧?」
老實說,閭丘夫人並不是沒腦子的人,只是性烈且執拗,眼里不容沙,從這一點上來看,倒與阿紫頗有幾分相似。只是她對阿紫的怨氣不是一天兩日的,先入為主地將阿紫排斥在外。但剛剛他們的話,還是令她心生疑竇了。
「你且起來先去換身衣服,此事我自有定論。」閭丘夫人不動聲色地打發她。
月娘無法,只能應是,出了門後,神情不定地立了一會兒,才匆匆轉身離去。
「娘若沒想明白,就慢慢想,反正我也不是馬上就走。」閭丘歸見月娘走遠了,臉上才掛上輕松,親自為娘沏了杯茶,正欲送過去,阿紫上前接過,然後雙手捧到閭丘夫人面前︰「夫人消消氣,若是阿紫讓您生氣,只管罵就是,別把身子氣壞了就好。」
閭丘夫人被她嚇了一跳,「殿下這是……」
「阿歸一直說夫人是個明眼人,不是個輕易被人蒙蔽的,我就只好兵行險棋了。」阿紫將茶杯塞到她手上,「我與阿歸是過命的交情,雖已化危為安但還是被不少人惦記著,而阿歸被人盯上,也是無可厚非的。」
阿紫簡單地將龍昱表妹的事說了,「夫人與月娘朝夕相處,感情自是深厚,我們冒然說明,您只會以為……不如讓夫人自己覺察出不妥才好。方才若在言辭上對夫人有所不敬,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閭丘夫人再是心中有氣,但見阿紫身著正服,低姿態的賠罪,也不好撂著臉子了,更何況兒子正殷切地看著自己……
「罷了,都是為了歸兒好,我怎麼會計較?殿下請坐吧,這月娘來了谷中有六七年了,倒一直……我真沒覺察出來。」她略一沉吟,「只是這事還要進一步證實才行,畢竟你們也只是懷疑。」
「自然,如我所說,若她肯消停,只要不出谷不將此事宣揚,小命還是能保住的。」阿紫展顏一笑,「夫人用慣了她,便是小貓小狗時間久了也生出感情,不舍也是正常,我們也沒打算斬草除根。」
閭丘夫人听得嘴角一抽,瞧瞧,斬草除根說得這麼輕松……果然是見慣了血的。
當下借喝茶之即,用眼角睨著阿紫。
阿紫心頭一松,一時忘情地對閭丘歸又挑眉又呶嘴的,換得對方包容的微笑。
閭丘夫人暗忖看兒子的傻樣,深知早就情根深重,中毒已深了,自己這麼橫插一杠子,若再攪和下去,只怕兒子都要與自己離心了,那才叫得不償失呢。
這輩子的期望全在兒子身上……至于別人,誰能比兒子更重要?罷了罷了,這十多年都不由著自己管,眼下這位又是位高權重,兒子跟著她,只會更好。
想明白了的閭丘夫人臉上多少帶了些慈愛,伸手招過閭丘歸,「兒啊,方才你們的話里,有多少是真的呀?」
閭丘歸扶上母親的手,一愣,「哪有假的?」
閭丘夫人一噎,有些埋怨地瞪了一眼兒子。
阿紫心思靈活,眼一轉便笑道︰「想接夫人出去享福,受他的孝敬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只怕夫人舍不得這里……夫人,咱倆去里面說說體已話,讓他在外面先等等。」然後也不管閭丘夫人臉色僵硬還是怎麼的,連扶帶拉地將人拐到里面去了。
閭丘歸看著她倆的背影不由輕笑,阿紫這神來一筆還真的是讓他意外萬分,卻也窩心得緊。不管怎樣,這兩個女人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如果能和平相處……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月娘換好了衣服匆匆而返,一進廳門只見閭丘歸坐在堂上,不由心中一喜。雙眼一轉便垂眉順目地來到他面前,顫微微地行了個禮,「夫君……」
「喚大少爺吧。」閭丘歸素來冷面慣了,別說她這等中姿,就是京里千嬌百媚或才氣溢然的大家閨秀們當面,也是沒給過笑臉的。
月娘還真沒與閭丘歸相處過,只聞听大少爺脾氣最好,輕易不發火,不對下人們打罵指責,卻不知那是指少年時期的閭丘歸。
她臉上一紅,委委屈屈地抬起盈盈欲滴的鳳眼︰「是,大少爺~」小芝麻牙還輕輕咬上下唇。
閭丘歸最是不慣見這樣矯揉造作的,當下冷目一掃︰「無事就退下吧,那婚約一定會解除的。」
月娘听得身子一顫,知道在他這里行不通了,就是沒那個女人在,這位也是鐵板一塊……「不知夫人去了哪里?」她可不敢在閭丘歸面前再喚婆婆了。
「那也是你能隨意打听的?」閭丘歸不悅地起身。雖然她身上的花香並不濃烈但閭丘歸聞著就覺得不舒服,哪有阿紫的……來得自然清新,百聞不厭?
「大少爺,滿谷的人都知道月娘是您的……」月娘被他冷眼一瞥,立即將下面的字眼吞了回去,緩了口氣,想到多年所圖竟如此輕易散去,實在不甘心,「您這不是把月娘往絕路上逼嗎?月娘還如何有臉在此處活下去……」
說罷嚶嚶輕泣,壯著膽子往閭丘歸身上挨去……
閭丘歸豈會讓她真的撲上?腳步一閃便向後廳口走去。不料月娘見一計不成,又生二計,身子一晃直接從後面將他抱住︰「大少爺……啊~!」
閭丘歸將她甩在地上後,回眸冷喝︰「能做出如此媚顏苟且之狀,豈會活不下去?」
這一幕恰巧被剛從後面轉出來的阿紫跟夫人看到,阿紫就是听到前廳有說話聲才拉了夫人一道出來的……
她暗中一捏夫人的小臂,淺笑出聲︰「怎麼好好的,你發這麼大的脾氣?」然後松開夫人,上前嗅了嗅,「敢情是沾了野香……莫不是怪我出來得早,壞了你的好事?」
閭丘歸看著阿紫古怪的眼神,心里莫名地發虛,竟似真的被捉奸在場一樣。臉上一緊,「豈會有那種事~」
阿紫酸了吧唧地哼上一哼,抽出帕子裝模作樣地把他周身上下一通撢,然後揚聲道︰「誰在外面呢?」
一個媳婦子走了進來,「殿下有什麼吩咐?」雙眼垂著,不敢抬眼看。心里直打鼓,這位脾氣大的殿下又想怎麼著?
阿紫將手上的帕子隨意一丟︰「拿去燒了,髒掉了。」
月娘听了,臉上頓時漲得發紫,心中雖惱怒萬分,卻不敢當著夫人的面發作,再則,方才大少爺那毫不留情的一慣,也令她不敢造次。
那媳婦子拾起雲錦的帕子︰「燒了?怪可惜的~」
「多嘴。」閭丘夫人強壓住心頭怒火,「下去辦就是了。」
那媳婦子不敢再多說什麼,轉身下去了。
閭丘夫人雖對月娘有些……但方才的情景,她是看在眼底的。往日看著還算大體的人,怎麼突然間就這麼……不要臉了起來?她可不相信月娘對兒子有多深情,當初選月娘給兒子舉行冥婚,也是有一定原由的。不過這幾年,她倒也沒讓自己抓著什麼把柄,加之說話也入耳,這才越來越器重。
再想想阿紫,雖舉止有些跳月兌,不似一般閨秀卻難得的真性情,對兒子……瞧著也是真心的在意,況且她方才所說的,雖大膽卻吊起了自己那不甘的心……
但還得弄明白針對兒子的陰謀究竟是什麼才行。她打定主意,面色不顯地對月娘說︰「歸兒不喜陌生人隨意親近,你先下去休息吧,這里不用你了。」
月娘听了這話,心徹底的涼快了。快速地掃了一眼這三人,覺得似乎有些東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變了。她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心思,垂頭爬起,弱弱地應了一聲,有些艱難地往外走去。
閭丘歸突然出聲︰「娘,你幫她看看,是不是摔壞了哪里。」
閭丘夫人自幼跟隨老谷主也是習得一身的醫術,有些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卻還是應了一聲,「即如此,月娘隨我進去吧。」
月娘卻似很緊張,連忙回身搖頭,「不用的,沒什麼事,真的沒事,婆……夫人,那月娘先下去了。」說完,速度快了不少,幾步就走了出去。
阿紫打了個響指,然後看著閭丘歸,「難道……莫非……」
閭丘歸沉眉道︰「不敢確定,畢竟只是在她脈門上拂過一下,所以才想讓娘好好診診。」
閭丘夫人納悶地問︰「診她什麼?」
閭丘歸看看阿紫,阿紫扭頭道︰「我們懷疑她有了身孕。」
閭丘夫人听了臉色大變,身子一晃︰「怎麼可能?……我尋個機會定要診診。」面色已經隱隱泛青,隨即轉紫。
兒子不在家,兒媳有了身孕……讓她這個當母親的如何面對兒子?
阿紫體貼地扶她坐下,「夫人莫急,現在著急的是她才對。這樣才能說明她確實有異心,不是咱們憑空捏造的。」
閭丘夫人聞言點點頭,「殿下不用寬我的心,看來我這幾年的確是老了,竟讓這樣的人蒙蔽了雙目。」
「夫人還須防狗急了跳牆才好。」阿紫才想說我留個人給你,就听風野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了起來︰「阿歸,你怎麼還不回去?出去玩不了?」
阿紫撲哧一笑,「就知道玩……」然後對閭丘夫人說︰「這是我的駙馬,有些少年心性。」
「哦,」閭丘夫人點點頭,「是那位魔教的少主吧?殿下舍我兒,選了……應不只是知道玩才對。」
阿紫被她說得臉上泛熱,嘿嘿了兩聲,遮過去了。
風野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一見阿紫才欲上前,便看到閭丘夫人在旁邊坐著,小臉一撂︰「這是給我媳婦立規矩呢?」
閭丘夫人一愣,這位脾氣竟如此火爆?不免為兒子擔憂起來……別是受欺負吧?
阿紫忙瞪了一眼︰「又亂說話,我與夫人相談甚歡,快來見過夫人。」
風野見她臉上的表情似沒什麼不快,于是正經地抱了抱拳。
這位是當朝駙馬,夫人先前托大,在阿紫面前拿了姿態,這會兒誤會盡消,……連忙起身︰「駙馬與歸兒要出去玩嗎?」
風野一听她的話,古怪地一笑,用胳膊肘兒一拐閭丘歸,無聲地用唇語叫了聲歸兒。
閭丘歸與他相處這麼久,自然明白那歸字已經被他換成了龜字,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才扭頭替他答話︰「我想帶他跟阿紫出去轉轉,去采些野葡萄回來釀酒。她才有了身孕,喝這個對身子好。」
閭丘夫人一听,雙眼大發光芒,驚喜地問︰「是嗎?那可不好去那麼遠的地兒。」
閭丘歸明白娘高興的是什麼,搖了搖頭,雖不忍心但卻不能以此事騙娘空歡喜,「是駙馬的……有我們護著,不會累著她。」
閭丘夫人眼中光芒頓熄,但見風野與兒子相處也極是隨意,倒放下另一半的心事,「也好,早去早回吧。」
阿紫有些歉意地看了眼她,「夫人且好好想想我之前的話,那我們出去了。」
出了門,阿紫見只有木黎木耶兄弟倆背著竹簍等在下面,只一琢磨便想到那四個家伙莫非都去盯人了?
正想抬腿就走,媚兒身邊帶著一個當地姑娘捧著一疊衣服急匆匆地趕來了,「殿下,換身衣服再去吧。」
木耶一見,嘴快地說︰「是我姐的新衣服,媚姑娘說殿下極喜歡我們這兒的服飾,我回家就說了。」然後沖那姑娘揮了揮手︰「姐,你真送來了啊?」
那姑娘先是掃過閭丘歸,才沖阿紫笑笑,「我叫木蘭,鄉野的粗布衣服,還望殿下不嫌棄才好。」
阿紫多鬼呀,只從那一眼中就品出了奸……私……曖昧,但人家已經送到面前,總不好當面拒絕不是?再說,看木家兄弟跟閭丘歸的關系,似乎還不錯,于是笑道︰「怎麼會呢?我听說你們自己的繡品從不輕易送人呢,正遺憾著呢。」當下喚了媚兒借了夫人的房間將衣服換上。
媚兒也不會穿這種衣服,還是夫人上來幫著才穿戴好。
「我們這里的寨民多是住了幾輩子的,都很好相處的。漢人……說是漢人,也有不少與當地人通婚了,慢慢你就能看出來了。木家的祖上曾幫著我們閭丘的先祖在這谷中立了根,雖說曾經是僕人但早就把他們當自家人看待了。」
阿紫點點頭,知道這是夫人在提點自己,「木家兄弟倒也可愛,小的那個很是活潑。」
夫人又拿出一雙新鞋子來,「我看殿下的鞋子也不適合上山,咱倆的腳差不多大,你試試能不能穿。我這些年也懶得動了,這鞋子放著也是放著,用不上的。」
阿紫呵呵一笑,伸手接過往腳上一試︰「正合適噯~」
媚兒在旁邊插了一句︰「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阿紫笑瞪她一眼,「又胡唚~!」
「早晚的事兒~」媚兒不以為意地回了一句,夫人卻听得神色一變,卻掩了下去。
小腿上也打了綁腿,頭發也重新辮了小辮兒盤過,又戴好包頭帕,這些都是夫人一手弄得,阿紫照著鏡子,「夫人的手真巧。」
夫人卻感嘆了一聲,「當年我也想生個女兒……可惜沒那福氣。」
「這有什麼,夫人把我當女兒疼就是了。」阿紫起身回手給夫人一個熊抱︰「我也早沒了娘疼,咱倆正好湊乎上。」說罷,還吧地親了夫人一口,倒把夫人弄得滿面紅韻,極不自然。
媚兒撲哧一笑,「兒媳也是半個閨女,自然是疼得的。」
「你今天怎麼話這麼多?」阿紫松開夫人,「既然你這麼喜歡夫人,就留下陪夫人解悶好了。」
媚兒微愣後便應了下來︰「那敢情好,我正好跟夫人學學手藝,好把主子服侍得更舒服。」
夫人才欲婉拒,阿紫就拐上她的胳膊,「夫人幫我收拾收拾這丫頭,不對,是這小媳婦子,省得她整天跟我沒大沒小的。只管使喚她,別听她的嘴兒就是。」
三人說笑間回到大廳,見風野跟閭丘歸都換上了當地人的衣服,對襟的短褂,露出頸下一小塊三小區。腿上也打著綁腿,連鞋子都換好了。
風野一見阿紫,立即顯擺︰「看我,看我,俊不?」
「真俊,這是誰家的兒郎?」阿紫是圓領的艷粉小襖,下面是艷粉的長褲,袖口跟褲角都繡了五色的花紋,還斜挎著一個背包,背包下垂著一排流蘇,與包頭帕垂下的一個顏色。巴掌寬的花帶把小腰束得不盈一握,一點兒都看不出有了身孕。也是,還不足兩個月,哪里能看出來?
木蘭失神地看過阿紫,下意識地轉向閭丘歸,見他果然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底的深情是那麼的明顯……臉上不由浮出失落。
木黎卻明白姐姐一直不肯嫁人是為了什麼。每年盤王節,是五溪蠻的重要大節,有多少英俊的阿貴來跟姐姐對歌,她都不理不睬的。
他悄悄拉了姐姐的手走到外面,低聲說︰「阿姐回去吧,我們要陪大少爺上山了。」
木蘭垂著頭,小聲說︰「我也陪你們去好不好?」
木黎沒應聲。
木蘭懇求般地說︰「我保證,今年的盤王節一定把自己嫁出去……他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說著,一對晶瑩已經垂落,打在她糾結在一起的手上。
木黎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我請示一下大少爺再說吧。」
「阿黎,」木蘭背過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我明白的,我給夫人做的鞋子,她穿著呢~」
木黎又嘆了口氣,腳步沉重地走了進去。
不多會兒,他出來了,沖木蘭輕輕點了點頭。
木蘭一臉驚喜地張大了嘴……「謝謝你,阿黎。」
幾個人出了迷陣林子,走了一段大路就上了山。
木家兄弟都背著竹簍,木黎那個的里面放著日常要用之物,閭丘歸也背了個小的,他那個是專門放草藥的,手里還拎著藥鋤。風野則拉著阿紫的手,一會兒采野花,一個爬上樹采果子,總之沒個安分的時候。
木耶看得羨慕不已,他常年在此生活,還不知道上山居然是這麼好玩的事兒,央著姐姐幫他背了空竹簍,跟在這兩人身邊玩得不亦樂乎。
閭丘歸采藥之余,目光總是追隨著那一身艷粉,看著她的笑容,常常也會心的微笑,半點兒沒留意到身邊默默跟隨著個姑娘……
木黎一直緊隨在姐姐身邊,他不想讓旁人看出姐姐的不對勁。尤其是那個美麗又精明的公主殿下。雖然她對大少爺是千般的好,但這位可不是善茬兒,姐姐這是自找苦吃。
因為要去的地兒很遠,還要在外過一晚,閭丘歸怕阿紫玩得太累,差不多的時候就把她叫了回來。
阿紫雙手捧著小小的綠瑩瑩的果子小跑著奔向閭丘歸︰「阿歸,你嘗嘗,很好吃的~」
木蘭一看,才說了聲︰「大少爺不喜吃……」就見閭丘歸已經捏起一枚放到嘴里,便啞然了。
木黎連忙將她拽開,走到一邊,責備地看著她,把她看得低下頭。對這個自小便沉默懂事,有求必應的大弟,木蘭一直很欣慰的,什麼時候目光變得跟刀子似的了?
阿紫一臉期待地看著閭丘歸,「好吃吧?是不是?」
閭丘歸面色不動,將那小果子咽了下去後才點頭,「是不錯,你喜歡吃,也別吃太多。」
「嗯,知道了。」阿紫愛嬌地應了一聲,分不出手去,直接低下頭去含,被閭丘歸抬起下巴。
正不解地看著他,卻見他拿出帕子擦了一個,捏到她嘴邊︰「吃吧。」
阿紫張嘴吃下,立即酸得小臉糾成一團,「……怪不得他倆都說好吃,非讓先給你嘗嘗……壞東西~!」
閭丘歸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把帕子翻了個干淨的面兒,抬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汗,「我也沒咬,整個咽下去的~」
「啊~!」阿紫將手上的綠果子直接丟到他身上後紛紛落地,舉起小拳手捶了兩記,「你也學壞了~!」
閭丘歸笑得哈哈的,不躲也不閃,卻打開自己的水葫蘆︰「喝一口,一會兒我幫你捶他,肯定是阿野出的鬼主意。」
阿紫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水,漱口後吐了出去,「真酸,怎麼這麼酸呢,明明看著挺好吃的~」
「還沒到時候呢,得捂熟了才甜。」他蹲子,攤開帕子將綠果子一一撿起,「自然熟透的就落到地上,被松鼠什麼的吃了。」然後將帕子包系好,放到竹簍里,「等捂軟了給你吃。」
他也不起身,直接抬手將阿紫的綁腿解開,把褲角裹到里面︰「再往上去,林子密,草也深,有些草會刮腿的。防蛇的藥包帶好沒?」
「我的給木耶了,一聞到那味兒就惡心,頭也暈。阿野的也給他了,說怕我聞到他身上的也惡心。」阿紫拍拍閭丘歸頭上的青布包頭︰「以前我可沒這感覺呢。」
閭丘歸不以為意地說︰「許是有了身孕,聞不得異味吧。」將阿紫的兩個褲角都重新纏好,他也彎腰將自己的改了,才直起來,隨手將腰上墜的藥包解下甩給木黎︰「你帶著吧。」
阿紫見了忙說︰「你身上有藥香味,能壓住它的。」
閭丘歸拉起她的手繼續走了起來︰「我也極少招那些東西的。」
阿紫甜甜地嗯了一聲,安靜地被拉走了。
木蘭默默地看著前面並肩走著的兩個人,眼楮漸漸泛了濕。
默默關注她的木黎暗嘆一聲,將手中的藥包塞給她︰「別多想了。」
木蘭感激地看了大弟一眼,將手中的藥包抓緊,低聲說︰「我會把自己嫁出去的。」
她知道,自己都二十三歲了,遲遲不肯嫁人,已經讓兩個弟弟很為難了。尤其是大弟,身為一家之主,自父親去了後,他肩子上的擔子更重了。不將長姐嫁出去,族人都會以為是他這個弟弟不懂事,也難怪他越來越沉默……
「別委屈著自己就好。」木黎倒不在意這個,其實有姐姐在家幫襯著,他的壓力也小了很多。
突然木耶從前面的林子里鑽了出來︰「前面有條大蛇,駙馬讓咱們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