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君看著莫堯擔憂著自己的模樣,覺得很抱歉,他想起了那條通往花田小學的林間小路,花逸永遠走在最前面,只要他回頭,自己就在,莫堯永遠走在最後面,只要自己回頭,他亦會永遠在。
是他自己選擇了背起如此沉重的包袱,可是卻總在無法繼續的時候拋給了莫堯,他該有多難受,他的難受,一定不比自己少。
耳邊失去了任何聲音,只有手掌的溫熱,花斐君抬起手,用冰涼的指尖觸及莫堯的手背,花斐君閉上眼楮,似安慰卻又很苦澀的微笑著說︰很暖。
花逸抬頭,滿臉惆悵,「我亂,想自己靜一靜。」
花斐君氣的只想罵人,你叫什麼小叔,你哭什麼哭,你要是5歲我二話不說夾起來就往醫院跑,現在你比我沉20多斤,渾身跟一灘泥似的,我怎麼夾著你。他急的團團轉,一想到花逸還是個小孩兒,別把腦子肺子燒壞了,不能等莫堯了,大禮拜天早上的能回家的學生早都回家了,寢室樓里人都沒幾個。
「數水餃。」花斐君在額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數一萬個水餃,就睡著了。」
「我還是數一萬捆柴吧。」
他手忙腳亂的給花逸套衣服,花逸真是燒大勁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死沉,花斐君給他穿上衣服自己卻忙出了一身汗,他現在只希望莫堯快點回來,他力氣大,抗著花逸跟扛雞崽子似的。
「回寢室靜去吧。」花斐君看著教室前排一片狼狽,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有事一會我回去說。」
花斐君走上前一步,看都沒看姚六六一眼,只是從花逸的羽絨服上摘下一根浮毛,往一邊甩去,羽毛輕飄飄的落了地,他對著莫堯淡淡的說,「我就說羽絨服不靠譜,走到哪都跟流動雞棚似的。」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能有什麼後果,是她主動的,我也沒逼著她,再說她……」他突然頓住,尾音里帶出一絲顫抖。
滾燙滾燙的觸感,讓花斐君愣了,緊忙在他腦門上模了兩把,發燒了?他俯體,用嘴唇在花逸的額頭上貼了一會,確定了他在發燒,而且燒的不輕。難怪他覺得被窩里這麼暖和!
數的這麼清楚,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睡著,沒準數著數著天就亮了。
花斐君和莫堯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書撿起來,還要每一本翻開扉頁看看姓名,雖然不能還原原樣,但是至少不能張冠李戴,抬桌子的時候花斐君不小心蹭了一手滑膩,他身體頓時僵住,抬起手的時候手指都忘記了打彎。
我無論如何也要你快樂,可無論如何,牽絆著你的快樂人都不是只有我,我怎麼才能,取代所有人在心里真實的存在,我怎麼才能,驅散所有人在你時光里埋住的傷害。
教室里一片凌亂,冷靜過後,花逸覺得心里好亂,比眼前這一地狼藉還要亂,他撿起姚六六的衣服遞給她,看她有氣無力慢吞吞的穿著,試探的問︰「有沒有傷到你?」
「不想動。」他把臉埋在枕頭里,溫吞的回了一句。
人生處處都存在著你不認為會發生的可能,不要百分之一百萬的去相信它,會把自己逼瘋的。
花逸緩慢的穿上羽絨服,難得的還拉上了拉鏈,肢體僵硬的就像缺了潤滑油的機器人,待她穿好衣服站立在自己面前,用期許的目光望著自己,他的腦袋徹底停止運轉,他用手搓了搓臉,抱歉的說,「別逼我了六六,我好害怕,讓我想一想。」
花逸像小動物一樣嗚咽一聲,眯著眼楮看著花斐君,突然就吸了吸鼻子哭了出來,「小叔,難受……」
花斐君說,你是說那些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神病患者嗎,他們能在空氣里打上8圈麻將,是因為他們百分之一百萬的相信他們面前有一副麻將牌,甚至連花色大小重量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可是,麻將牌只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真實的存在著,我們看不到,我們只能看到他們病了。
花斐君也沒太在意,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說夢話,笑著抬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
花逸在心里嘀咕,你只比我大兩歲啊,就兩歲而已啊,怎麼和活了幾百年似的。
花斐君用熱毛巾給他擦了擦身體,收拾完一切關了寢室的燈,路過花逸的床時在黑暗里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下頭,月光下那雙忽閃著微光的眼楮,讓他忍不下心,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後掀開花逸的被子躺了進去。
他起的早,打算去食堂買點包子回來,臨出門的時候花斐君醒了,告訴他給花逸帶兩個牛肉餡的。
「花逸?」他又拍拍他的臉,「要不去打針吧?」
緊接著,身上一涼,被子被掀開,花斐君極有耐心的給他月兌掉一層層衣服,最後扒到只剩內庫的時候頓了一下,蓋上被子,「明天去洗澡吧。」
想到這些,花逸覺得自己脖子上頂著可能不是腦袋,而是一口沉重無比的大鍋,空空如也。
他扶著花逸往地上站,花逸連一秒鐘都沒挺住筆直的跪了下去,花斐君費力的接住,又被嚇出一身冷汗。他呼喚了花逸好幾次,可是花逸好像是燒糊涂了,除了叫小叔就是嗚咽著哭。
花逸笑著說,一定會有那樣人的,百分之一百萬的去相信一件不確定事,去相信一些不確定的人。
花斐君不是姚六六,不能自私的宣誓自己的獨佔權,他只能用一個花逸可以接受的方式圍繞在他的身邊,這個方式不是束縛,是旁觀和陪伴。
「嗯,我給你頂著。」他側過身,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天塌下來,他個子高,先砸他吧。
「數到多少了。」花斐君感覺到他花逸長長的睫毛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只掃來掃去,低聲問道。
花逸的臉瞬間紅了,一紅紅到脖子根,他有些遲疑,和蹲在他床前的花斐君對視了半天,「你想罵我嗎?」
花逸不怕,可是花斐君卻怕了,他知道只要花逸要,只要他有,他便能傾其所有。他可以為花逸傾其所有,卻唯恐就算傾盡其所也無法為他帶走烏雲密布的天空,他唯恐無論自己如何做,也無法在他們慌亂的青春里為他分擔解憂。
早上起來的時候,窗外的操場又鋪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三三兩兩堅持長跑的學生在雪地里呼哈呼哈的喘著白氣。這是種很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這麼冷的天,穿著運動服帶著帽子手套在外面跑步,且不說舉步維艱這種話,就是那臉蛋兒能受得了嗎?凍的一個個跟山里紅似的。
星期天的早上應該讓花逸多睡一會,他起床穿上衣服,幫花逸掖上被角,花逸背對著他發出低沉的嗚嗚聲。他單手支撐在牆壁上,彎著腰去看他,好像是說夢話,剛要起身,就看見花逸有氣無力的太了一下眼皮,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叔。」
想到山里紅,莫堯拄著手臂在窗台樂了一下,他們三還真就沒有過那山里紅的時候,大概是家里生養的好。一想到他暗戀的人有可能頂著兩團山里紅,他頓時覺得人生灰暗了。
「亂,不怕,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天塌下來還有你比我高頂著。」
花逸點點頭,低著頭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們的成長很坎坷,我願意一個人承受所有的不愉快。我們之中,總要有一個人對得起另一個人的成全。
花逸正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羽絨服,听到她的話身體僵了一下,「先穿上衣服吧,別著涼。」
數水餃是好辦法,雖然大多數人都選擇數羊。可是屬羊的辦法是老外發明的,原因是「sheep」和「sleep」發音相近,這是一種心理暗示,但不符合中國國情,中國人應該屬「水餃」。水餃等于睡覺。花斐君覺得這個辦法不錯,花逸卻覺得數水餃比數羊難以入睡,多半時候數著數著就會餓。所以他選擇數柴火,一捆,兩捆,三捆,越數越困,也算心里暗示。
莫堯看著他抬起來的手,也一愣,低咒了一聲,「靠……沒事沒事,我給你洗洗」。從班級前面的大桶里打了半盆水,把花斐君假肢一樣的手按進水盆里猛蹭兩下,然後拿著抹布把那個倒霉的桌子也擦了一遍,心想著水房都關門了,于是又把那盆水倒回大桶里。
「你說為什麼?」他抬眼凝視著花逸,直到他躲閃的看向別處。
「能嗎?」她追問。
他吃力把花逸往自己身上背,花逸也說不出哪疼,只要花斐君一動他他就嗚嗚哭,只能連哄帶騙的說,別哭了啊,大小伙子你哭什麼啊,都說了家窮家窮病不起,你怎麼老是犯毛病啊,你別哭了,你再哭我一會從樓梯上給你扔下去。唉……小叔知道你疼了,別哭了,這就去醫院,打完針給你好吃的,你能不能用點力氣,別掉下去啊……
可是莫堯剛出去,這會兒是肯定指望不上了。
花斐君的手臂收緊,把他往自己懷里拉攏過來,在他頭頂淡聲道︰「心里亂?還是後怕了?」
可是花斐君听不見,他在慢慢的讓自己沉下心來,告訴自己,這是第一次,可是卻不會是最後一次,花逸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私有物品,將來花逸會有他自己的生活圈子,這個圈,可能並不涵括自己,他在圈里,自己只能在圈外。
「我能給你的,就這麼多。」莫堯喃喃的說。
莫堯很佩服花斐君,這人冷靜的很快,上一秒可能還傷春悲秋,下一秒就跟被人潑了一大盆冷水似的,就地兒涼快了。
花斐君看不得花逸遭罪,他平時擰個眉頭自己都能琢磨半天他為什麼擰眉頭,這會兒因為發燒難受的哭了,他心里就跟有人拿鑽頭往里扎似的,他捧著花逸的臉給他擦掉眼淚,哄小孩似的在額頭親了兩下,「小叔帶著你去醫院。」
花逸沒回答他,被他扳正的身體又一次蜷縮起來,只是這一次面對著花斐君。
花逸推門而出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花斐君深如潭水的目光,沒有疑問和責備,好像他就維持這樣的姿勢在這里等了自己一節課的時間。
花逸又叫了一聲,「小叔」。這次叫的有氣沒力。
兩人回到寢室的時候,花逸和衣趴在自己的床上,確確實實是他自己的床,不是平時他睡的花斐君的床。他覺得脖子有些癢,伸手去抓,好半天,扯出一根頭發,越扯越長,最後伸長了手臂往床外一扔,這是姚六六的頭發。
「嗯?」花斐君側臉,滿眼的疑問。
姚六六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听到,但覺得很尷尬,沒做停留的離開。
姚六六搖頭︰「花逸,我們能在一起嗎?像以前那樣。」
他甚至無法清晰的明白自己的心,對姚六六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姚六六又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糾纏不休,她會不會更霸道,然後用她的霸道去傷害更多的人。
雖然他心里百般個不願意的去想卻不得不認為,花逸發燒多半是因為姚六六,要麼是她發燒傳染的,要麼是和她折騰的著了涼。殺人要是不犯法,他現在就想給她活剮了。
心里暗示很強大,不是有人說,你百分之一百萬的相信一件事是事實,那麼這件事就會成真。花逸在書里看到這段話的時候還給花斐君讀了一遍,當時花斐君只是笑笑說,沒有人會百分之一百萬的去相信一件不確定的事。
花逸覺得他的手有些涼,踫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令他打了個寒顫,很配合的還打了一個噴嚏,「為什麼去洗澡?好冷……」zVXC。
花斐君又看向花逸,「談明白了?」
他「嗯」了一聲。
「不想。」他開始換衣服,一時之間寢室變得很安靜,莫堯拎著臉盆去水房,花斐君才坐在他的床沿上,嘆了口氣,「花逸,你才16歲,你想過那些不能承擔的後果嗎?」
花逸吸了吸鼻子,「1782捆……」
花斐君忽然覺得自己能給他的保護其實薄如錫紙,看似很堅硬,其實一捅就破。如果真摔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能第一時間保護的是花逸而不是自己,人的潛意識里總是有保護自己的潛能,就像很多面對突如其來的車禍司機一樣,不管副駕駛上坐的是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的愛人或者親人,大部分人的本能永遠是把方向盤打左,將距離自己較遠的副駕駛推向危險的前端。
「姚六六不是小女孩了,她不是第一次,我心里快要亂成一鍋粥了小叔。」他想,如果姚六六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他該多高興,他甚至可以原諒她那些霸道和無理取鬧,可是他骨子里是個傳統無比的人,容不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分享,尤其是媳婦,說白了,打小他就有初女情結,姑娘的關系一旦亂了,在他眼里就是不貞不潔。而姚六六顯然不是那個他可以接受的小姑娘,他死也接受不了,雖然沖動的時候不管不顧,可是清醒過來卻後知後覺。
那一瞬間的事,都是本能,卻不是愛不夠深。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不能讓他們倆往下摔,這不是驗證真心的時候。下了兩層樓就給他累的喘不上氣,以前他從來沒覺得瘦又什麼不好,可是現在看來,為了他們家這個祖宗,他有必要加強體育鍛煉並且多吃點飯了,上次花逸給自己開瓢的時候,莫堯背著他可是行如風,哪有這麼坎坷。
花斐君下床掀開淺藍色的窗簾,讓冬日的陽光照了進來,這才看見花逸的臉色跟白紙一樣,慘白慘白,臉頰上還有病態的潮紅,他有些心疼的拍了拍他,「花逸?難受不?小叔給你買藥去。」
遠包可最。叔佷倆抱成一團,在被子里傷春悲秋,莫堯在對面的床鋪上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听著他們傷春悲秋,起碼人家傷人家悲可人家是一對兒,他卻孤苦伶仃只身一人。
花斐君站在他的床邊,用手扒了他兩下,「把衣服月兌了睡。」
莫堯一愣,辯解道︰「鴨棚,這是鴨絨的。」
花逸睡不著,枕著花斐君的胳膊苦思冥想,但是想不出所以然,他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剪不斷理還亂。亂到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找到這團亂毛線的線頭。
平日里,三個人頂數花逸歡實,這會兒這樣看著真讓人揪心,花斐君心疼的不知所措,滿頭大汗的背著他往樓下走,還得小心翼翼不讓兩人大頭朝下的摔個大馬趴,他摔一下不要緊,他清醒著還能知道往用手撐個地面欄桿,不能往死了摔,可是花逸已經燒糊涂了,大頭朝下摔下去估計就得就地起墳了。
好不容易見到頭,就剩兩節台階,花斐君一著急竟然采空,怕什麼來什麼,背著花逸摔了出去,「哎呀媽……」他低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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