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越走越遠,賽馬場的喧囂聲漸漸消失。
鮮花遍野,五彩繽紛,一朵朵一簇簇,點綴在青綠色的草地上,在陽光照耀下,嬌艷動人。
美麗的蝴蝶在花草叢間翩翩飛舞,濃郁的芬芳撲鼻而來,燻人欲醉。
鮮花,蝴蝶,芬芳,無不讓呼衍揭兒想到芳姿動人的深雪。
禺疆早已猜到呼衍揭兒想和自己談的事,便是這事。
如果他當真再娶須卜瓏玲,呼衍揭兒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媲。
站在一棵樹下,禺疆冷冷道︰「這是我的家事,你不必過問。」
「我希望深雪能得到幸福。」呼衍揭兒微微皺眉,坦誠以待。
「她是我的閼氏,我會珍惜、愛護她一生,即使她得不到幸福,你又能怎麼樣?」禺疆義正詞嚴道,語氣有些沖。
「假若你不能給她幸福,假如她與你在一起很痛苦,我會帶她走!」呼衍揭兒切齒道,目光凜凜。
禺疆一笑,「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我會好好愛她,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
呼衍揭兒冷「哼」一聲,「最好如此。」
「其實,讓她最苦惱、最不安的,是你。」
「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再妨礙你們,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你不能再娶別的女子。」呼衍揭兒眉頭緊皺,目光如刀,「假若你再娶須卜瓏玲,我一定會帶她走!」
「我再說一遍,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禺疆冷硬而狠辣道。
「你必須答應我,此生此世,絕不再娶第二個女子。」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對,你只能要一個人!」呼衍揭兒斬釘截鐵地說道。
禺疆看明白了,呼衍揭兒放棄了,只想深雪得到幸福。
那麼,就讓他耍詐一次吧,「假若我不娶須卜瓏玲,須卜氏部落將會與我部落為敵,你應該很清楚,須卜氏會聯合丘林氏對付我,再拉攏幾個小部落,征戰在所難免。」
呼衍揭兒以冰冷的目光逼視著他,「我不管,這是你部落的事,即使征戰難免,你也不能再娶他人。」
「深雪最不想看見的是部落紛爭與征戰,其實,她希望匈奴能夠統一,希望這片草原有出現一個王,希望分散在大漠南北的部落都听從同一個號令和指揮,以此對抗外族、周邦的欺負和掠奪。」
「她是這麼想的?」呼衍揭兒又震驚又欣喜,想不到她的見解這般獨特,她的胸襟這般寬廣,此等女子,草原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他克制著激動的情緒,「我也不願看見部落之間連年征戰,我可以保證,須卜氏和丘林氏不會與你為敵。」
「你如何保證?」
呼衍揭兒俊逸的眼眸難得出現一抹戾色,「你不是已經知道我部落五千鐵騎在黑沙崗待命嗎?我已經和須卜氏、丘林氏打過招呼,反對攣鞮氏部落,就是反對呼衍氏部落。他們多少會忌憚我呼衍部的鐵騎,你覺得呢?」
禺疆不禁佩服深雪和倫格爾的遠見,「話雖如此,不過……」
呼衍揭兒不耐煩地問︰「不過什麼?」
禺疆眉宇一皺,「我擔心須卜也剛來陰的。」
呼衍揭兒眸色冷沉,「最好的解決方法是,從須卜瓏玲下手。」
他何嘗不明白禺疆的意思?
如果須卜瓏玲愛上別的男子,嫁給他,須卜也剛理虧在先,想發難也找不到借口。
解決了須卜瓏玲,同時也解決了他對禺疆的威脅,禺疆是最大的贏家。
只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第二天,各項比賽精彩紛呈,結束時天色已暗,禺疆命人準備隆重的歌舞酒宴。
夜幕降臨,濃墨重彩的蒼穹瓖嵌著璀璨的繁星,仿佛近在眼前,又似乎遙不可及。
廣場上排開案幾,就像單于大婚那日喜宴,只不過多了胡笛琵琶的伴奏,多了星光明月的照耀。各部落皆準備了歌舞表演,舞蹈,耍刀,歌唱……歡快的舞步,喜悅的笑容,狂熱的激情,整個廣場熱鬧非常。
當酒宴達到高*潮的時候,春心萌動的青年男女走到廣場中間,手拉手圍成一個大圓圈,載歌載舞,唱出最動人的情歌,跳出最美妙的舞姿。
禺疆湊在楊女圭女圭的耳邊,神秘道︰「發現了嗎?倫格爾、丘林非瀾、呼衍揭兒、須卜瓏玲都溜走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找一個隱秘之地……」
楊女圭女圭拍一下他的大腿,失笑道︰「你都是孩子他爹了,還想如何浪漫?」
呼衍玫兒捧著一條繡花腰帶,繞在須卜隆奇的頸上,溫柔而嬌羞地看他一眼,低頭跑出人群,跑向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小伙子們推著呆愣的須卜隆奇,催他快快追去。
楊女圭女圭看著那群激動的年輕男女,思忖著,難道這個繡花腰帶是定情信物?
禺疆握住她的手,眸光燦亮如星光,「你知道這條繡花腰帶代表著什麼嗎?」
她搖頭,他解釋道︰「在匈奴,未婚女子要親手縫制一條繡花腰帶,獻給最喜歡的男子。假若男子接受了,就表示他願意娶這個女子為妻;假若不接受,就要把繡花腰帶還給她。」
楊女圭女圭愣了一下,那男子真的不接受,這女子當面被拒絕,豈不是很沒面子?
她正想開口問他,卻見麥聖走過來,湊在禺疆耳旁小聲說著什麼。
說完,麥聖站在後面,神色不太自然,看她一眼,立即轉開目光。
她擔憂道︰「發生什麼事?」
禺疆握緊她的手,想了想,安慰道︰「沒什麼事,莫擔心,我去去就來。」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雖是很擔心,卻只能留在這里,不讓酒宴出亂子。
她心中明白,他不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禺疆疾步走著,心想著須卜瓏玲找自己到底有什麼事。
假若深雪知道須卜瓏玲與他單獨見面,一定會胡思亂想。
他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在不知須卜瓏玲何事之前,她知道了也無濟于事。
來到一個氈帳旁,他听到說話聲,隱隱約約,好像是須卜瓏玲與呼衍揭兒。
他放輕腳步,躲在氈帳一側,探頭出去——果然是他們。
月華灑遍寰宇,星光流轉,地上印著兩道淡淡的影子,一個高大俊偉,一個清麗孤潔。
「我知道,你喜歡楊深雪。」須卜瓏玲幽幽道,嗓音透著淡淡的無奈。
「或許,直到我死,都不會愛上別的女子。」呼衍揭兒不敢置信道,「即便如此,你仍然願意嫁給我?」
「我願意,我願意用我的一生換取你的愛,無論結果如何。」她微微一笑,自信而堅定,「因為,我喜歡你。」
听了他們的對話,禺疆疑惑了。
難道須卜瓏玲叫自己來,就是為了讓自己听他們的談話?
他知道呼衍揭兒會幫他解決須卜瓏玲,卻不知須卜瓏玲竟然喜歡呼衍揭兒,而且堅持嫁給呼衍揭兒,縱使她知道呼衍揭兒不會愛她。
呼衍揭兒不是不感動,可又能如何?他的心中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他不動聲色道︰「我可以娶你,也可以對你好,可是我只愛一個人。我可以給你名份與地位,但不可能給你愛。」
這,就是一個男子對所喜歡女子的痴情,可惜,那個女子,並不是自己。
須卜瓏玲悲哀地想,心動的兩個男子是草原上最出色的勇士、英雄,卻無緣得到他們的青睞,因為他們對那個叫做楊深雪的女子情有獨鐘。
她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挺直了肩背,盈盈轉過身,一雙清眸粼粼若水,她硬是忍住了酸澀的淚意,「明日一早,你向我阿爸提親。」
呼衍揭兒心中一軟,跨步上前,緩緩抬起右臂,想安慰她,卻終究沒有落下來。
她對于他,終究陌生。
他柔聲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她冷冷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呼衍揭兒囑咐她保重,披著一身星光緩步離開,只留一抹淡淡的陽剛之氣,飄浮在月色中。
五月的夜,有些涼,絲絲涼意染透了肌膚;五月的月,有些寒,自蒼穹灑落的光華渺渺濛濛,灑落在她身上,輕綃般細滑,潔淨得不惹一絲塵埃。
禺疆輕嘆一聲,不知道呼衍揭兒娶須卜瓏玲是不是錯了,她會得到幸福嗎?他會甘心嗎?
「單于,我知道你來了。」須卜瓏玲背對著他,嗓音溫柔。
禺疆行至她面前,道︰「你讓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你想嫁給呼衍揭兒?」
她轉身面對他,撩人月色中,烏瞳散發出清輝,「我與呼衍揭兒的談話,單于都听到了?」
「該听的都听到了。」禺疆泰然道。
「我讓單于來,就是想告訴單于,明日我會對阿爸說,我喜歡呼衍揭兒,我要嫁給他,如此一來,我阿爸就沒有任何借口。」
「你為什麼幫我?」
「我不是幫你,而是幫自己,因為單于已有閼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可是你也知道,呼衍揭兒……」
「呼衍揭兒與單于不一樣,他尚未娶閼氏,我還有機會,不是麼?」須卜瓏玲一笑,「明日呼衍揭兒和我一起到議事大帳,他會向阿爸提親。」
禺疆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敢與見識,「你阿爸會贊成嗎?」
她狀若輕松道︰「單于放心,我阿爸很疼我。呼衍揭兒是草原上驍勇善戰的英雄,是大部落的單于,我嫁給他,阿爸會贊成的。」
禺疆感慨道︰「呼衍揭兒的確是一個讓人敬佩的英雄。」
若非自己先遇見雪,雪會嫁給呼衍揭兒的吧。
無論如何,她有意幫自己,幫攣鞮氏部落解決難題,這個人情,他接了。
他誠懇道︰「謝謝你!」
須卜瓏玲何嘗不知道,呼衍揭兒願意娶她,是為了楊深雪能夠得到幸福,是為了幫禺疆當選部落聯盟單于。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回去,月華與星輝互為呼應,水乳交融,撒了一地,仿佛一地清霜。
————
禺疆回到酒宴,卻不曾想,楊女圭女圭也離開了酒宴。
真兒說,頭曼哭鬧不止,瞳瞳也被吵醒了,一起跟著哭。
楊女圭女圭在寢帳附近踫見呼衍揭兒,他想看看瞳瞳,這麼巧就相遇了。
他披著一身月華星輝,目光溫和,眉宇微蹙,「我听見瞳瞳的哭聲,好像哭得很厲害。」
她快步進帳,為兒子換尿布,給兒子喂女乃。他抱著瞳瞳,瞳瞳竟然不哭了,唇角微牽,對著他笑。
「你好像只關心瞳瞳,不喜歡曼兒嗎?」
「都喜歡。」呼衍揭兒坐在床沿,逗著瞳瞳玩樂。
瞳瞳與他玩得不亦樂乎,嬌女敕的雙唇噙著無邪的笑,他目不轉楮地看著柔弱可愛的瞳瞳,解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瞳瞳惹人憐愛。再者,瞳瞳好像認得我,每次都笑得很開心。」
楊女圭女圭的腦中思緒萬千,他說的沒錯,瞳瞳剛出生時大哭,被他一抱,立即止了哭聲,當真奇怪。後來,瞳瞳每次見到他,被他抱在懷里,都會笑。
烏絲說,他是瞳瞳的守護神,他真的會守護瞳瞳一生一世?
瞳瞳是匈奴的守護神,將會促進匈奴的統一,真會這樣嗎?
呼衍揭兒以食指輕輕撫弄著瞳瞳紅潤的臉蛋,不經意道︰「方才無意中听見倫格爾和丘林非瀾的談話,他們好像在吵架。」
「他們吵什麼?」楊女圭女圭好奇地問,想起昨日賽馬後倫格爾追丘林非瀾去了,不知結果如何,「如果他們能結成好事,丘林基泰就該跳腳了。」
呼衍揭兒把听來的一一道來,也是為了避免單獨在一起的尷尬。
丘林非瀾退開三步,冷傲道︰「我不能嫁給你,請你不要再糾纏我。」
倫格爾質問道︰「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昨日賽馬以後,我和你縱馬馳騁在遼闊的草原上,我們在月亮湖待了一晚,望著漫天星辰,與明月清風作伴,我們很開心。雖然我們在一起才兩日,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喜歡我。你已是我倫格爾的女人,為什麼不嫁給我?」
丘林非瀾面無表情道︰「那又如何?我不會嫁給你!你最好忘掉那一夜,我會很感激。」
倫格爾很受傷,面色如鐵,「你是一個殘忍的女人!」
丘林非瀾冷笑道︰「是,我很殘忍,請你忘了這個殘忍的女人。」
說完,她轉身離開。
他疾步追去,抱住她,不讓她走。
她掙扎良久,最後抵不過倫格爾的力氣,在他的懷里哭了。
听完呼衍揭兒的復述,楊女圭女圭笑道︰「這麼說,他們和好了?」
呼衍揭兒含笑頷首,清俊的黑眸閃著異樣的芒色,欲言又止,最終下定了決心道︰「我……過幾日……我大婚。」
她一愣,隨即開心地笑起來,真誠道︰「恭喜你!我一直期待這一日,你的閼氏是誰?」
「須卜瓏玲。」
「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你不要辜負她,到時我一定送上大禮。」
頭曼睡著了,楊女圭女圭抱著兒子,看著兒子的睡容,心想著︰須卜瓏玲是一個清雅、高潔的女子,能夠娶她為妻,是他的福氣,希望他會好好珍惜。
呼衍揭兒看著她,希望能從她的臉上看到想要看到的表情,然而,什麼都沒有。
他即將大婚,娶別的女子,她無動于衷,還祝福他,由此可見,她的心中真的沒有他。
心中空空落落,他的臉膛平靜無瀾,對她僅存的期盼都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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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楊女圭女圭被噩夢驚醒。
好久沒有做噩夢了,為什麼今晚又做噩夢?難道有事發生?
輾轉反側,卻怎麼也睡不著,于是她起身披衣,靜靜地看著沉睡的禺疆。
散落的長發略顯張狂,粗獷的五官縱深有度,稜角分明的嘴唇冰火交纏……
她很愛、很愛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愛著他,舍不得與別人分享他。
愛,是自私的,可是,這份穿越千古的愛讓她覺得沉重,也讓她心甜如蜜,也讓她的生命不再荒涼。
看了半晌,她才輕手輕腳地出帳。
來到寶寶寢帳,她看著兩個寶寶睡得正香,心中柔軟。
忽然,帳外有極輕極輕的腳步聲靠近,她心中一跳,警惕地望著帳口。
過了半晌,帳外不再有動靜,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帳口,輕輕撩起帳簾一角,向外望去。
清輝遍地,明亮如水。
楊女圭女圭屈身出帳,恰巧看到前方一抹黑影一閃而過,有如鬼魅。
那黑影是誰?為什麼鬼鬼祟祟的?難道目標是孩子?
她立即追上去,腦中浮現出幾張臉。
四處找了找,那黑影跑得無影無蹤。
突然,她心神一凜,頓時明白,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立刻回到寶寶寢帳,楊女圭女圭躡手躡腳地靠近寢帳。
寢帳里似乎沒有任何動靜,她心驚肉跳,萬一那人對寶寶下手,那可怎麼辦?
她狠狠咬唇,深深呼吸,穩定心神,躡手躡腳地進帳,看見一人坐在床沿,看著寶寶。
那人才站起身,順帶抱起頭曼,厲聲道︰「不要過來!」
女子的聲音。
楊女圭女圭微微一笑,呵,原來是她!原來是報仇來了!
「丘林非瀾,你想為丘林野報仇嗎?你現在就殺死我的孩子,不然,你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她冷靜道。
「你怎麼知道是我?」丘林非瀾訝異道。
「雖然你蒙著臉,但是我記得你的聲音。」
「傳聞閼氏聰慧冷靜,果真如此,非瀾佩服。」丘林非瀾的嗓音充滿了恨意,「我知道,我弟弟丘林野是愛寧兒害死的,但是你們是幫凶,我要讓你們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楊女圭女圭略一沉思,道︰「沒錯,我間接害死了丘林野,但是你弟弟太過痴情,過于感情用事。一個不懂得放手的草原男兒,一輩子都會痛苦。你為弟弟復仇,無可厚非,但是只要你稍稍用力,丘林氏部落的部民將會因你而飽受戰爭之苦,從此,丘林氏與攣鞮氏兩個部落將會征戰不斷,殺戮無數,那時,草場凋敝,牲畜銳減,部民的生活將會更加困苦。丘林非瀾,你是單于的女兒,難道你真的願意看到部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嗎?」
丘林非瀾縱聲大笑,驚醒了孩子,嚇得他們哇哇大哭,尤其是頭曼,嘹亮的哭聲驚天動地,扯破了喉嚨一般。
楊女圭女圭的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尖刀,疼得抽氣,迫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把孩子奪回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身陷險境,以靜制動。
「我丘林氏還怕了你們不成?」丘林非瀾冷笑道,極其不屑。
「你當然不怕,你是高高在上的居次,吃好的,穿好的,用好,受苦、挨餓、忍凍的永遠是無辜的部民。」楊女圭女圭嘲笑道,擲地有聲。
丘林非瀾愣愣不語,好像陷入了沉思。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楊女圭女圭瞧得出,她已經動搖了,道︰「不如到外面談談吧,如果你想與我比劃比劃,我奉陪到底。」
在外面,更有利于逃月兌。丘林非瀾看見她出帳,也跟著來到帳外。
閼氏俏生生地站立在乳白的月色中,笑意點眸,從容不迫,似乎並不擔心兒子的安危。
倫格爾疾步過來,面冷如鐵,丘林非瀾感覺得到,隨著他的靠近,一股冷冽之氣緊迫而來。
他的臉色暗如黑夜,怒喝︰「非瀾,放下孩子!」
丘林非瀾手中的匕首對著頭曼,以此逼退他,「我的事,與你無關!」
他怎麼知道她今夜的行動?
她心中清楚,假若她殺死懷中的孩子,不僅連累阿爸,還有丘林氏眾多無辜的部民陪葬。
孩子是無辜的,罪魁禍首是愛寧兒,她恨死了愛寧兒,卻怎麼也找不到愛寧兒,只好退一步把仇恨發泄在閼氏和孩子身上。
真要殺了孩子為弟弟復仇嗎?
她愁腸百結,心中很亂,絲毫沒有察覺,倫格爾已經靠近她,扣住她的手腕,「那晚,你對我說,你喜歡女孩兒,要為我生一個女兒,非瀾,你忘了嗎?」
他深情款款,語聲含情,讓人動容,楊女圭女圭第一次看見他這般模樣。
丘林非瀾與倫格爾互相凝望,視線膠著。
那對視的目光,有恨意,有不甘,有情意,有無奈。
楊女圭女圭不動聲色,心卻揪得緊緊的,後背汗濕了,擔心丘林非瀾手中的匕首一不小心傷到兒子。
「你不要我了嗎?你不想為我生養女兒嗎?」倫格爾悲傷地問。
「不,不是的……」丘林非瀾搖頭,美眸泛著盈盈的淚光。
「非瀾,嫁給我,為我生養女兒,我們會很幸福……」他柔聲道,不著痕跡地抱過她懷中的孩子。
丘林非瀾淒楚地看他,淚水滑落。
忽然,她看見懷中的孩子已被楊深雪接過,心神一悸,猛地掙開他的鉗制,舉著匕首刺向孩子……一擊即中,刺眼的鮮血,溫熱的鮮血,沾滿她的手,緩緩滴落。
可是,不是孩子的血,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想這樣的,她不要這樣!
那把匕首,刺入倫格爾的心口。
他的臉因為心口的傷痛而扭曲,緊皺的眉宇凝結著傷悲,捂著胸口,溫柔地看她。
楊女圭女圭一臂抱著兒子,一臂扶著他,擔憂地問︰「倫格爾,你怎麼樣?」
丘林非瀾睜大眼,驚懼地看看他,又看著沾滿鮮血的手,語無倫次道︰「不……不是我,不是……」
她驚惶地後退,踉踉蹌蹌,差點兒跌倒。
倫格爾嗓音沙啞,哀傷道︰「非瀾,你不要……我了嗎?」
她听見那聲寵溺而又深情的呼喚,突然頓足,傷心欲絕地望著他,淚流滿面。
半晌,她奔回來,歉疚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倫格爾虛弱地笑,右臂攬著她的腰,「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丘林非瀾還未回答,他迫不及待地吻她的唇,不顧心口的傷痛,與她纏綿。
月色迷人,清霜冷涼,地上映著一雙黑影,忘情地擁吻。
楊女圭女圭松了一口氣,抱著兒子回寢帳,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
半夜,天色巨變,雷聲隆隆,閃電凌厲,大雨滂沱,風聲、雨聲、雷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心驚肉跳。次日一早,艷陽高照,萬道金光灑滿寰宇,九重天界恍如琉璃世界,金碧輝煌,昨夜的狂風暴雨,一點蹤跡也無。
議事大帳,火光明亮。
突然冷場,帳中所有人面面相覷,瞟來瞟去,注意著其他人的動靜,尤其是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看著攣鞮氏部落的人的表情。
禺疆坐在主位上,青色外袍勾勒出他魁梧的身格,威武勇猛,不過,即使不坐在主位上,他身上那種天生的霸氣,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他的領袖氣度,讓人捉模不透的智謀,無不讓人心生敬佩,心甘情願地臣服于他。
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縱然不服,也不得不承認,這片遼闊的草原上,如此氣魄、運籌帷幄的領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禺疆冷冽如冰的目光掃向各部落單于,不動聲色地看向倫格爾,微挑劍眉,眸光一閃。
倫格爾會意,開口道︰「兄弟們,今日推選部落聯盟單于,在推選之前,我先說一件事。」
他看向丘林基泰,雖然昨晚被丘林非瀾刺中心口,不過傷口並不深,止血包扎後便無礙。他的臉有些蒼白,雙眼略顯無神,聲音卻是洪亮,「單于,您美麗高貴的女兒,丘林非瀾,已經答應嫁給我。假如您不反對,三日後我就迎娶丘林非瀾。」
「什麼?瀾兒要嫁給你?」丘林基泰震驚得拍案而起,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單于,瀾兒高貴大方、美麗冷傲,心比天高,看不上普通的勇士。」他的話軟中帶硬,「倫格爾何其有幸,能夠得到瀾兒另眼相看,還請單于應允這樁婚事。」
在座眾人怎會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表面是他向丘林基泰求親,實則是他以丘林非瀾要挾。
「你休想!」丘林基泰氣得吹胡子瞪眼楮,怒指倫格爾。
「單于是否覺得倫格爾配不上瀾兒?」倫格爾氣定神閑地問。
「我老頭子說一句。」無敏輕咳一聲,「假如倫格爾配不上,只怕只有一個人配得上了,丘林兄弟也想把女兒嫁給單于?如此一來,那可熱鬧了,三個女娃兒,不會吵架的吧。」
如此戲謔之語,有心人听來卻是譏諷。
丘林基泰並不是愚蠢之人,自然听懂了無敏的冷嘲熱諷,怒道︰「你放屁!瀾兒嫁給誰,無須你們費心!」
塞南道︰「丘林單于,昨夜有個黑衣人企圖暗殺我們單于的兒子,所幸倫格爾及時趕到,制止了那黑衣人。黑衣人說,她是為弟弟報仇。不知丘林單于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丘林基泰面色劇變,顫聲道︰「這黑衣人……是男是女,現下哪處?」
塞南意味深長地笑,「那黑衣人是女子,已被收押,被折磨得只剩半條命。」
倫格爾鄭重道︰「為了勸阻她,我挨了一刀,她就是我即將過門的閼氏。單于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若有半點差池,您來找我便是。」
在座諸位都能听出倫格爾的話外之音——軟禁丘林非瀾。
丘林基泰咬牙切齒,鼻息粗重,霍然站起,須卜也剛立即拉住他,「丘林兄弟,不可魯莽。」
他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丘林基泰狠厲地瞪著倫格爾,半晌才恨恨地坐下來。
須卜也剛看向禺疆,微微一笑,「禺疆兄弟,瓏玲一事,您考慮得如何?」
禺疆朗聲一笑,「須卜兄弟,您的美意,我心領了,敢問一句,居次可願嫁給我?」
「當然願意,這還用說嗎?」須卜也剛笑呵呵道。
「我不願意!」突然,帳外傳來一聲嬌喝。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抹倩影走進大帳,正是須卜瓏玲。
今日,她打扮得光彩照人,紅潤的腮,美麗的眸,亭亭玉立地站在眾人或揣測、或疑惑的目光中。
「瓏玲,這是議事大帳,你不能進來,快出去。」須卜也剛緊張地低聲喝道。
「阿爸,我有話要說。」須卜瓏玲走向呼衍揭兒,溫柔道,「呼衍大哥,你改變主意了嗎?」
眾人更加疑惑,暗自嘰咕︰此種形勢,是哪般?
呼衍揭兒淡淡一笑,站起身,握著須卜瓏玲的手,看著須卜也剛,鄭重其事地說道︰「須卜單于,我呼衍揭兒決定娶瓏玲為閼氏,請您應允。」
須卜也剛驚駭不已,但在片刻之間就冷靜下來,質問女兒,「瓏玲,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阿爸,我決定嫁給呼衍大哥。」須卜瓏玲語聲淡淡,卻不容置疑。
「不行!」須卜也剛驟然吼道,生硬得不留余地。
呼衍揭兒清俊的眼眸騰起一簇冰冷的怒意,「莫非須卜單于認為我呼衍氏比不上攣鞮氏,我呼衍揭兒配不上瓏玲,禺疆兄弟才配得上?」
須卜也剛尷尬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幾年來,呼衍氏部落迅速壯大,這都是呼衍兄弟的功勞,呼衍兄弟也成為我們草原上的英雄。可是,我已經把瓏玲許配給禺疆兄弟,怎麼可以反悔?這不是讓別人說我須卜也剛背信棄義嗎?」
須卜瓏玲堅持道︰「阿爸,我要嫁給呼衍大哥。」
無敏搶過頭頭,眼中閃過一抹鋒芒,「我說老弟啊,你不要小瞧了呼衍氏部落。呼衍揭兒也是部落聯盟單于,過幾年,說不定比我們的聯盟還大,你女兒嫁給他當閼氏,對須卜氏有什麼不好?再說了,年輕人的事,我們老頭子操什麼心,讓他們鬧騰去吧。」
聞言,須卜也剛心中的怒火突然熄滅了,豁然開朗——怎麼沒有想到呢?有呼衍氏部落在背後撐腰,他當選部落聯盟單于不是更有勝算嗎?
禺疆開口道︰「須卜單于,既然居次已有心上人,我就不強人所難了。呼衍氏和我攣鞮氏實力相當,想必不會委屈了居次,須卜氏和呼衍氏若能結親,是好事。」
須卜也剛還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無奈地應允了這樁婚事。
須卜瓏玲溫柔地看著呼衍揭兒,微微一笑,爾後面向眾人道︰「抱歉,打擾了。」
話落,她轉身出帳,影姿娉婷。
禺疆輕淺地笑,與倫格爾、塞南、無敏、呼衍揭兒目光交接,不動聲色之間,已然交換了所思所想。
須卜也剛和丘林基泰不是愚蠢之人,意識到此等形勢已經月兌離他們的掌控。
不過,他們並不擔心,部落聯盟的單于,他們志在必得。
喬氏部落單于不耐煩地開口道︰「現在,可以開始推選單于了吧。」
倫格爾站起身,侃侃而談︰「我們締結聯盟出于自願、誠信,各部落和平共處、互相提攜,共同發展壯大,牛羊更多,部民更多,奪得更加豐美的草場,讓部民們過上好日子,吃得飽,穿得暖。因此,我們要按照天神和祖先的旨意,推選出在座諸位都敬重、佩服的英雄來統領我們各部,讓我們的聯盟更加強大。」
各部單于交頭接耳,低聲討論,漸漸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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