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上,黎慕彥的額頭纏著一圈紗布,而紗布上還滲出不少的血跡,傅婠輕輕的踫了踫黎慕彥的額頭,黎慕彥像是有意識般皺了皺眉。
傅婠看著他蒼白的臉好一陣,覺得黎慕彥似乎瘦了很多,皺眉低喃道︰「昨晚,你是出車禍之前給我打的電話,還是出車禍之後呢?丫」
床上躺著的人自然不可能听見她的話,更不可能回答她。
放下手提包,傅婠就著床邊的椅子坐下,支著下頜發呆似的看著黎慕彥虛弱的臉。她看到過很多種面孔的黎慕彥,笑著的、生氣的、冰冷而疏離的、熱情纏綿的、狼狽的……
可唯一沒講過的卻是他虛弱的模樣,這樣的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受了重傷,毫無還擊之力的猛獸,蜷縮著身子獨自的舌忝著傷你口媲。
消瘦下來的面孔,越發的凸顯了他輪廓的分明,傅婠余光掠過他正輸著液的手,頓了頓,緩緩的將他的手含在自己的兩手中間,大概是由于輸液的緣故,他的手很冰。
「黎慕彥,你知不知道,剪子哥哥為了你,居然第一次惱我了……要知道就連小的時候我弄壞他心愛的飛機模型,他都只是鼓著眼楮不滿的瞪了我兩眼。」
「其實剪子哥哥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不是不想來,只是……最後還是忍不住來了,跟學生上課都上不進去,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受傷的模樣。」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矯情?一邊說著要忘記你,不愛你,可是轉過身又對你說這些話?」
「連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真是讓人討厭呢。」
傅婠眨了眨眼楮,無奈的嘟起雙唇,就好像在和床上的人撒嬌似的。
「其實醫院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可怕,或許你曾今在醫院里有過什麼不好的記憶,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就算每天打針、每天吃藥、每天穿著病服……但這樣你才能很快的好起來啊!」
「所以你千萬不要任性,你看你都快三十歲了,如果還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我肯定看不起你,會恥笑你的!我會說,黎慕彥,你怎麼這麼沒用,堂堂一個大男人,連醫院都害怕,連我一個女人都比你勇敢!」
窗外午後的陽光照射在病房內,璀璨的光線灑下星子的斑斕,落在一躺一坐的兩人身上,那麼的明媚和溫暖。
瞥見黎慕彥已經干的起皮的唇邊,傅婠的眸光停了停,起身倒了杯水,然後拿了棉簽蘸著水輕輕的涂抹擦拭著,自言自語道︰「黎慕彥,你看,你一生病啊,整個人都憔悴了,哪里還有黎氏總裁的威風八面俊美如鑄?」
時間就在傅婠的自言自語中慢慢的流逝,黎慕彥一直未曾醒來過,而他的沒醒,卻顯得兩人的相處變得更加的自然和融洽,不用費心的去偽裝些什麼。
有時候說好要忘記的,其實未必就能做到毫不在意,說要要成全的,未必就能真正的做到放手。
一切只是言不由衷罷了。
「你來了?」身後,聲音猝然揚起。
傅婠反射性的轉過身看,去蘇雅手里提著什麼東西走了進來,傅婠輕輕的點了點頭。
蘇雅的目光望著傅婠和黎慕彥握在一起的手頓了半秒,旋即走到床邊將東西放下,自然而然的伸手探了下黎慕彥的額頭,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淡笑,「體溫正常。」
傅婠松開黎慕彥的手,拉過被子為他蓋上,床上睡著的黎慕彥明顯的動了動,不過卻又睡了過去。
傅婠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的看著蘇雅又是查看藥水,又是收拾病房的模樣,問︰「他怎麼一直沒醒?」
蘇雅的動作驟然停下,抬起頭看了黎慕彥一眼,臉上露出一抹擔憂,「黎不肯呆在醫院,所以簡之哥讓護士給黎注射了鎮定劑,現在藥效未過,自然不會醒。」
「鎮定劑?」傅婠低喃道︰「這藥雖然能讓他毫無知覺毫無反抗,可是這藥對他的身體並不好。」
蘇雅直起身站在床邊,對傅婠無奈的說道︰「可眼下沒辦法啊,黎的個性你也清楚,就算他現在受傷,可是只要他還能動,沒有人能制得住他。」
傅婠直到蘇雅說的是實話,低下頭,斂去眸中易于泄露的情緒,緘默的坐在沙發上不在吭聲。
下午三點左右,易冬維來了病房,看了下黎慕彥的情況,瞥見傅婠也在,神色微頓。傅婠自然也明白易冬維的意思,他前腳走出病房,傅婠後腳便跟著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了醫院的天台上,易冬維買了兩杯冰咖啡,天台上有一種桌子和四張凳子,還有一把大大的遮陽傘,加上這里的風比較大,種了很多盆栽植被,是一個午後休閑的好地方。
傅婠捧著冰咖啡喝了一口,並不是什麼上好的咖啡,但是合起來卻覺得絲滑冰爽,很能消熱。
「我以為你當真不會來。」易冬維微笑著抬起頭看了眼傅婠。
天台上的風當真挺大的,傅婠束在腦後的頭發也被拂亂了,在臉上凌亂的拂動著。
傅婠伸手將松散在額前的發絲擼到耳後,聳了聳肩道︰「我也以為自己恨得下心……可是上課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滿身是血的模樣,根本就無法給學生好好上課,所以最後還是忍不住來了。」
易冬維依舊淡淡的笑著,「既然擔心他,何必要違背自己的心呢?婠兒以前可是我們幾個當中最敢愛敢恨的。」
「冬維哥,有些事你不明白,就算我再敢愛敢恨,也要那人接受才行啊?若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未必有收獲。」傅婠苦笑,在紐約的時候她就嘗試過,最後還來的也只是一個人的傷心難過。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去努力掙扎,索性放棄,倒顯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那你又為黎慕彥付出了多少?」易冬維突然淡淡的問道,似不經意,卻又顯得突兀而刻意。
傅婠錯愕,有些迷茫的看著易冬維,突然間說不出話來。
易冬維站起身,走到天台的邊緣圍牆邊,望著幾十層的樓下,緩緩的開口道︰「婠兒,從小到大,我所見到的,黎慕彥所做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是因為你,你覺得和他的付出和努力比起來,你的孰大孰小?」
「你上幼兒園小學那會兒,黎慕彥明明和你家相隔甚遠,可是為了見你一面,每天早上都會堅持讓司機把車開到傅家接你,會準備好早餐讓你在車上吃,把你送到學校後,看著你進去了,才會讓司機在開車送他到學校。明明他可以睡到早上七八點起床的,可是為了你,卻每天早上六點就要起床。」
「後來,他和蘇雅出國呆了一年,回來後兩人更是形影不離,所有人都看得出你的不滿你的不樂意。可是,你知道嗎?在那幾年里,我親眼看到黎好幾次放學後守在校門口看著你出來,然後一路跟著你直到你回到傅家。」
「蘇雅的死,所有證據都指向你,可是黎慕彥為了保全你,親自去警察局疏通關系,讓你光明正大的從警察局出來,甚至不允許任何人多說一句。」
「婠兒,和這些比起來,你覺得你真的為黎慕彥而努力付出過嗎?」
傅婠手里握著的裝著咖啡的紙杯早已經變了形,咬著唇似乎有些不甘又有些任性,辯解道︰「冬維哥,如果他真的如你說的這般,為什麼我和他的婚禮最後卻讓我做了蘇雅的替身?」
或許這就是傅婠一直所遲疑的地方,就算相信黎慕彥心里愛著她,可是就因為那場婚禮,讓她變得畏縮和不自信,她就算想過要爭取,卻又被自己給強迫的壓制了下來。
易冬維轉過身睇著她,嘴角的笑有些冷,「那你還記得在婚禮前兩天的晚上你做過些什麼嗎?」
前兩天的晚上?
傅婠愣了愣,腦中快速的回憶起婚禮前兩天她曾做過的事情,「我去酒吧喝酒,然後喝醉了……」
那時候她以為黎慕彥並不愛她,娶她也不過是為了迫于黎爺爺的威脅,而她同樣不是因為愛情才和黎慕彥結婚,而是為了守住爺爺留下的家業,為了讓自己有黎家庇佑,幾個伯伯們無法在傷害她。
為了這樣的理由而結合在一起,她怎麼可能滿心歡喜的當新娘子,嫁給黎慕彥?
「可是你是和冷繹帆在一起,對吧?」
傅婠點了點頭,「嗯,我把要和黎慕彥結婚的事告訴了他,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從德國跑回來了。可是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易冬維覷了傅婠一眼,「離開酒吧後,你和冷繹帆在酒店開/房,整晚都沒離開過吧?」
傅婠怔愕了一會兒,易冬維的話她自然理解,蹙眉解釋道︰「冬維哥,那晚我喝醉了,冷繹帆只是在酒店照顧了我一晚,我們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以為黎會這麼想?」听傅婠這麼說,易冬維松了口氣,「那天晚上黎在酒店樓下等了一個晚上,後來他便讓白簡之把新娘的名字換了,你可以想象得到他當時有多憤怒。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竟然和其他男人在酒店開/房。」
其實這種事,像他那樣驕傲自負的男人,怎麼可能對別人說得出口?
只是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就在他們結婚那天晚上,黎慕彥好像個瘋子一般,不要命的灌酒,喝醉了的他就好像是被拋棄的孩子,孤獨又狼狽,就連他們幾個男人都看著心疼。
從他醉言醉語的話里行間,加上白簡之親眼看見傅婠和冷繹帆在酒吧的畫面,才拼湊出整個事實的經過。
而這件事只有他和白簡之知道,他們更沒有像任何人提起過,畢竟這關乎到黎慕彥的男性尊嚴,若非黎慕彥和傅婠此刻僵持的關系,他本來打算永遠都不再提起這件事。
好在從傅婠的嘴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傅婠並沒有和冷繹帆發生過任何的關系。
傅婠倏地站了起來,紙杯掉在地上,咖啡撒了一地,而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驚慌和無措來表達。
所以那場婚禮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卻是她一手造成的嗎?
這樣的事實讓傅婠難以接受,和黎慕彥結婚兩年,兜兜轉轉到離婚,他們之間原來所有的癥結都集中在這一環麼?
難怪黎慕彥無數次把冷繹帆牽扯進來他們之間,每次說到冷繹帆三個字的時候幾乎都是用咬牙切齒的口吻。
「婠兒,黎慕彥是個值得你為之付出的男人,別因為一時的驕傲,而錯過自己終身的幸福!冬維哥能為你做的就這麼多,希望你能幸福!」易冬維拍了拍傅婠的肩膀,然後徒留傅婠一個人怔愣茫然的站在天台,他則翩然的離去。
一個人在天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天際緋紅的晚霞不滿,渲染著半邊天。
傅婠的腦子很混亂,一時間就連黎慕彥的臉都想象不出來,只有一道道清晰而熟悉的聲音,不斷的在耳邊重復著一些似曾相識的話語。
有些她記得很清楚,可有些她已經忘了,但在此時此刻,那些記得的不記得的話語,如同潮水般洶涌的奔進了腦子里,耳朵邊。
傅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天台的,只知道離開的時候,整個城市的燈火已經在閃爍中亮起,而天空中那顆最亮的北極星,就像最忠實的指南針,永遠為人們指引著方向。
回到黎慕彥的病房所在樓層,傅婠心情並未完全平復,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黎慕彥,但心里卻又極度的渴望能馬上見到他。
這種心情復雜又矛盾。
正低頭想著,傅婠不經意的抬頭,瞥見病房門口站著的身影,傅婠頓了頓,還是加快了速度走上前去。
「芳姨!」傅婠低聲喚道。
林芳轉過身看見傅婠,原本微笑著的臉頓時僵了下來,微微移動身子擋在門口,冷硬的說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傅婠有些想笑,她難道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嗎?
傅婠抿了抿唇,轉而說道︰「芳姨怎麼站在門口,不進去?」
林芳看了傅婠一眼,淡淡的笑了,「人家小兩口在病房里面恩愛,我進去干嘛?」
恩愛?傅婠皺了皺眉,心里想的卻是,黎慕彥難道醒過來了?
「芳姨,能麻煩你讓讓嗎?」傅婠平靜的看著林芳道。
林芳眉梢動了動,「既然你執意要進去,那我也不好阻止。」說著,林芳移開身子,讓傅婠能推門進入,但她的表情卻透著一股冷然的譏笑。
傅婠愣了愣,還是握住門把果然的推開了病房的門,只是她卻站在門口無法再踏入頒布,還握著門把的手用力的連每條筋脈都凸了起來。
病床上,女人衣衫半解,匍匐在男人的身上,而男人的手緊緊的摟著女人,兩人親密的交頸纏綿,面畫香艷的堪比三/級/片。
的一聲,傅婠把門關上,退了出來,甚至顧不上旁邊的林芳,便倉皇失措的快速朝電梯奔去,而按著電梯按鍵的手,不受身體支配似的,明明像按1,卻按到了其他的鍵,反復無數次,仍舊按不到自己想按的樓層,最後再也沒了耐心,直接用手掌啪啪的拍打著……
「心痛了?」
傅婠停下動作,緩緩的側過身望著跟過來的林芳,她不知道林芳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林芳伸手撫模著傅婠的臉,就好像小時候那般,臉上的笑容也是那麼的親切和藹,「婠婠,因為慕彥此刻正和小雅親熱,所以你心痛了是不是?」
「呵呵,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臉怎麼這麼蒼白,你可是傅老爺子捧在手心里的孫女,要是他地下有知,知道她孫女如今這麼的淒慘,也不知道會不會從墳墓里跳出來……」林芳臉上的笑意更加的得意。
而望著滿是得意的林芳,傅婠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芳姨,你就那麼恨我嗎?」
林芳淡淡的抽回手,看著傅婠的眼神已經不再溫柔,「恨?我當然恨!」
「就因為我殺了蘇雅?」如果是因為這個,那麼她認了。
林芳的表情突地變得猙獰起來,「這難道還不夠嗎?傅婠,雖然你從出身就披著華麗的外衣,如珠如寶被傅老爺子捧在手心里,而小雅雖然沒你那麼好的家世,可是她和你是平等的,憑什麼卻像個奴婢一樣跟在你的後面,就連自己喜歡的男人也不敢爭取,只能傻傻的守在一邊,仰望著你和黎慕彥的幸福。現在你也該嘗到小雅的痛了吧?滋味好受嗎?」
說不驚訝是假的,依林芳的意思,蘇雅很久之前便喜歡黎慕彥了?
可那很久之前,究竟是有多久?
可盡管是這樣,但傅婠並不覺得有什麼地方對不起蘇雅,她仍舊平靜的注視著林芳的扭曲的面孔,淡淡說道︰「芳姨,我從沒把蘇雅當成過自己的奴婢,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唯一的姐姐。而黎慕彥,我從沒說過他是我的所有物,蘇雅要是喜歡,那麼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爭取。」
「現在說得倒是冠冕彈簧,那是誰為了鏟除小雅,而不惜將她推入海里淹死?」就在這時電梯門突然打開,白簡之圈著白素璃走了出來。
兩人和電梯外的傅婠、林芳面面相覷,白素璃注意到面色有些難看的傅婠,甩開白簡之的手,走到傅婠身邊,看了眼林芳,「婠兒,怎麼回事?」
林芳凜然的冷笑,「婠婠,芳姨還有事就先離開了。」說完,徑直和白素璃、白簡之擦身走近電梯,不一會兒電梯門緩緩關上,而林芳陰沉的笑還浮在臉上。
「婠兒?」白素璃又喚了傅婠一聲。
傅婠對她笑了笑,「沒事。」視線落在白素璃身後的白簡之身上,低聲道︰「剪子哥哥。」
白簡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徑直的邁開腿朝病房走去,似乎把傅婠當成透明的一般。
白素璃自然不可能相信傅婠所說的「沒事」,她拉著傅婠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認真的看著傅婠道︰「到底怎麼了?剛才芳姨看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