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凱妮穿著一身黑色洋裝，長長的卷發用黑色發箍固定好，白皙的額頭包著紗布，右手和右腿扎了繃帶，左腳更是打了厚厚的石膏跟麻麻的繃帶。
手術很成功，可是，她卻再不能翩翩起舞，踮起腳尖，旋轉，躍跳芭蕾之舞。
她雖不喜歡跳舞，但也並不意味著就要坦然接受不能再跳舞的現實。她恨，她氣憤，自己拼命追求的東西，在一瞬間就化為虛無，那種感覺如同天鵝折斷了翱翔的翅膀，失去了再飛的能力。
她默默地坐在輪椅上，捧著媽媽的遺照，但她的態度驕傲尊貴得讓人看不見她的狼狽，才六歲，但好有一雙世故成熟的眼。
她的行李箱由律師周建國提著，箱子不大，里面裝的全是媽媽生前的相片，相片里，媽媽笑得很燦爛，無憂無慮、無病無痛。
周建國律師把林婉薰身後事處理完後，再把房子封掉，作為戴凱妮的不動產，但要等到她成年，才能真正繼承林婉薰的遺產。
戴明輝家的院子相當大，有游泳池、花圃和許多她不認識的大樹，他們從大門口走到屋里至少要走上十幾分鐘，可她並不喜歡這里。
門打開，一個阿姨走出來，沖著她笑並彎低身，對她說︰「凱妮真的好漂亮哦，比阿姨想像的還要美麗。」
凱妮知道她是誰，搶走爸爸，害死她媽媽的壞女人，她的仇人。
「凱妮，叫阿姨好。」周建國輕聲提醒。
她沒叫，銳利的眼光閃過，讓林淑賢再扯不出笑臉。
「沒、沒關系，先別叫，凱妮還不熟我嘛。先進來，大家都在等你們。」她熱情地伸過手要拉凱妮，凱妮閃身，躲開她的熱情，逕自往屋里走。
這是個倔強的孩子，往後，磨合時期她有苦頭吃了，淑賢無奈搖頭。
「對不起，凱妮有點緊張。」周建國忙著解釋。
這是凱妮未來生長的地方，他希望凱妮能住得慣，至少……要待到成年、不再需要監護人，他才能幫她安排新生活。
「沒關系，孩子嘛，周先生請進。」淑賢笑笑，讓客人進屋。
凱妮率先進到屋里，放眼望去，除了戴明輝、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小女生之外，還有個穿西裝褲、白襯衫的叔叔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大男生。
白襯衫叔叔叫做顧志華，是戴明輝的同學，更是他工作上的的合作伙伴。至于那個大男生，是顧志華的獨生子，顧雨晨。
從凱妮進門，顧雨晨的雙眼就離不開她了。
她長得非常漂亮，比洋女圭女圭更美，大大的眼楮、翹翹的鼻子、和櫻桃一樣紅艷的嘴唇，讓人直想咬一口，全身滿是白色的繃帶，在她身上，也仿佛形成一股特有的美。
她的皮膚很白，尤其在黑洋裝的襯托下，看起來更白幾分，她的頭發濃密黑亮，瀑布般地披泄在身後。
唯一可惜的是，她有雙憤怒的眼神，仿佛全世界人都是他的仇人。
顧雨晨微微笑著，他從沒見過這麼生氣又這麼美麗的小女孩。
戴明輝見到凱妮，立刻迎上來，輕觸女兒的手腳和她額上的傷口，臉色異常難受，深怕擠不出眼淚一樣，他哽咽道︰「凱妮，爸爸，對不起你，沒能陪在你身邊，你才會發生這麼大的事故。說好，要把你培養成舞蹈家，卻讓你失去了跳舞的能力，爸爸對不起你……」兩滴濁淚還是忍受不住重力劃了下來。
她凝視戴明輝的臉，只要一想起，以前那般討他歡心的笑臉，還有抱住他說︰「爸爸，凱妮很想你、很愛你。」的樣子，她就想嘔吐。
她更忘不了媽媽死那天，他正帶著他那嬌妻愛女在迪斯尼大玩特玩；忘不了媽媽抱住自己時，全身顫栗；忘不了血染紫藤花的夜晚，這個男人咄咄逼人地要求離婚的嘴臉。這一切的忘不了，讓她的眼里滿是憤恨。
戴明輝有點訝異，這種眼神是從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眼中看到。
下一秒，他悲憐地注視著她和她手上的相片，緩緩蹲，說︰「對不起，凱妮，我不知道媽媽生病。」
他不知道的事很多，不知道媽媽為了愛好有多辛苦，不知道很多人嘲笑她是個爸爸不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並不喜歡跳芭蕾，甚至厭惡跳芭蕾，因為那只是為了討好他……
她惡狠狠地注視父親。
「爸爸對不起你，爸爸發誓，以後會盡全力照顧你、愛護你，把以前沒給你的，通通給你，凱妮，爸爸真的很愛你。」
愛她？凱妮不相信，為了和邱淑賢結婚，她連女兒都可以不要，這個不叫做‘愛’。凱妮六歲，還沒學會頂嘴，不應聲，並不是因為她相信爸爸的保證。
「凱妮……」
戴明輝還想說話，凱妮低頭，從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給爸爸。那是媽媽發燒時，叮嚀她要親手交給爸爸的東西。
「媽媽說，她不後悔愛上你。」她望住父親，口氣不疾不徐。
戴明輝打開信，看清楚是離婚協議書時，他很抱歉，真的，他真的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他和林婉薰情同手足，他喜歡她，但不是男人女人之間的喜歡。遇見淑賢之前他不懂，遇見淑賢之後，他才了解愛情是什麼。但……無論如何，再多的借口都隱不了他負林婉薰終生的事實。
凱妮凝睇著父親，父親回視她，父女兩人僵立在客廳中央，一個滿臉罪惡、一個滿臉厭恨。
「美琪，快過來，這是凱妮，你要叫姐姐。」邱淑賢試著化解父女間的尷尬氣氛。
凱妮轉頭，目光落在美琪身上，好一個小狐狸精，跟她媽媽同一貨色。
美琪站到凱妮面前，怯憐憐地叫了聲姐姐，凱妮沒應聲，冷冷的眼光掃過，她瑟縮地退兩步，跑到顧雨晨哥哥背後躲起來，拽住他的衣服，可心里卻狠狠道︰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趕走，想欺負我，沒那麼容易。
才一眼就被嚇到？真會演戲！凱妮在心底冷笑。
凱妮厭恨這里所有的人，總有一天，她要親手將這些骯髒的嘴臉拉到媽媽的墳前磕頭認罪。六歲的凱妮有著二十歲的沉郁，她不說話，單單用眼神，便譴責了這一家人。
顧雨晨走向前，笑眯眼，像所有的大哥哥一樣，打算揉亂妹妹的長發，手卻被撥開，他無事般笑笑。「凱妮，你可以和美琪一樣，喊我雨晨哥哥。」
凱妮把冷淡眼光轉到顧雨晨身上。他的眼神似乎很溫柔，語氣也很溫和，但這並不表示，她也必須對他友善。
他不介意凱妮的冷漠，不容她反對，就打算把她從輪椅上抱起來，說︰「我帶你到你的房間，你的房間在二樓。」
凱妮第一反應就是反抗，她朝著顧雨晨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大口。
顧雨晨痛得直呼，跳開來，翻開衣袖，發現血絲斑斑的牙齒印。
戴凱妮還不忘射出冰冷的眼神，厲聲道，「誰準你踫我？」
「凱妮，你怎麼可以亂咬人呢。」戴明輝還是禁不住責備了戴凱妮一聲。
為了緩解緊張的氛圍，周建國上前把凱妮抱回，向顧雨晨微微鞠一下︰「凱妮還小，還未能立馬從悲痛中舒緩過來。還有，她很怕生，不太喜歡不熟的人踫他，請你原諒她的任性。」這話本身應當由戴明輝他這個父親來說，沒想道，他卻說了責備的話，還說什麼會好好愛女兒，補償女兒的話，他真是慚愧啊。
顧雨晨翻下袖子，笑笑道︰「沒事，沒關系，我不疼。呵呵，那我幫她拿行李吧。」說完便提起凱妮的手提箱，走上樓。美琪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她的房間在二樓，很大，全部的東西都是粉紅色，床、窗簾、地毯、沙發、書桌……這是個所有小女孩都喜歡的房間，但她不喜歡，對凱妮而言，這里是敵人的陣營。
顧雨晨動手要拿走她母親的遺照，她掙扎的側過身，不讓他得逞。
他朝她笑著說︰「放心，我不是要搶走你媽媽，只是想你放好。」
「不用。」孤傲簡短的兩個字，再次讓顧雨晨吃了閉門羹。
他自我調和了一下，仍沖著她笑，「凱妮，以後你會常常見到我，以後有什麼幫得上忙的事，盡管跟我講，不管是受人欺負，還是學習上的問題，都可以來問我，我會常來你們家玩的。」他說話的樣子像是兩人熟悉已久。
「真的嗎？雨晨哥哥會常來我家玩，這是你的說哦，不許黃牛。」美琪拉起他的小拇指，「我們來拉鉤鉤，誰說謊誰就是豬。」
「好，誰不守信用誰是豬。」他配合美琪拉起鉤，蓋了章。
戴凱妮對他們幼稚的行為，無聊的話語，絲豪不感興趣，反正這個人來不來不關她的事。
「姐姐，顧雨晨哥哥很厲害哦，他每次都考一百分，媽媽說，如果我和哥哥一樣棒，就要帶我去美國迪斯尼玩。」
迪斯尼！三個字，敏感的刺激到了她的神經，凱妮火氣頓升。
「我不是你姐姐。」她瞪著眼，冷聲吼道。
「姐……」美琪眉頭扭起，感到委屈，「爸爸媽媽說，你是姐姐，要我听你的話。」心里卻不斷嘀咕︰你以為我願意叫，要不是爸媽要求，我才不會叫你咧。
「不必，你離我遠一點。我要休息，麻煩兩位出去！」毫不客氣地趕客，她甩過身，將臉離埋進枕頭，枕下是一片濕潤。
看著戴凱妮壓抑著痛苦的神情，顧雨晨的心泛起心疼。而美琪卻嘟起了嘴巴，她是爸爸媽媽的小公主耶，沒有人這樣對她說話，姐姐好凶哦，她不喜歡她。
「好了，我們就讓凱妮休息，都出去吧。」周建國發了話，誰也不好意思再多留。
顧雨晨見此，拍拍她的頭，「美琪乖，我們先出去，讓你姐姐好好休息，她太累了。」
「好。」美琪轉身前，朝著凱妮的背影狠瞪了一眼。
樓下客廳沙發上，周建國與戴明輝面對面坐著。
「這是林婉薰給你的15％股份，這15％是留給凱妮的，但在她未成年之前，由你替她監管，待她成年時，請將15％的股份交回到她手上。」
戴明輝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對林婉薰那麼殘忍，她卻還願意為自己傾盡所有。公司雖然是他在管，但他也只有5％的股份。他真是太愧對九泉之下的林婉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