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實在是想不到,當天下午火夕听聞食神去打鳥之後勃然大怒,可僅僅是一會兒功夫,待晚上親自見了食神以後卻又火氣全無。
晚上食神也確實炖了一盆鳥肉湯,味道極其鮮美。然火夕本是鳥兒,自然是不吃鳥兒,便將食神叫來,一通恐嚇之後,竟與食神心平氣和地坐了下來,賭棋。
由此我不禁聯想到,這火神火夕極有可能與食神是老相好兒。同時我又覺得可嘆,可嘆這食神的月復黑,明明中午來時听我說的那些話後對火夕暗暗懷恨,卻始終掛著溫和的笑,讓火夕憑白拉了一下午的肚子。
不過我卻是沒覺得有什麼,就是認為火夕那廝應該在寢殿與茅廁之間多神魂顛倒幾日媲。
今夜用晚羶食,火夕一見送上來的鳥肉湯便兩眼冒冷光,腦門冒火氣,真真是冰火交加。我剛伸了伸筷子,便被他一記眼刀殺過來,有一種恨不能將我頭摁湯盆里的驚悚感。
我鼓起勇氣縮回了筷子,道︰「這、這又不是我做的……我、我只是試一試咸淡。丫」
火夕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是在說食神的膽子大,居然敢在一只鳥兒面前煮鳥肉給他吃。想來這與我們魔族差不了多少,均是忌諱著這些的。
例如我們魔族上下,因瀾休是尾蛇,便沒有哪個敢吃蛇肉。我們魔界的女性皆是愛蛇如命,都是受瀾休這尾蛇的風靡狂浪所影響,自然是打死都不願意吃蛇。當然,我私以為我們魔界的男性就恰恰相反,恨不得剝蛇皮吃蛇肉,只因男人與男人之間那純粹得再純粹不過的嫉妒。只是,他們再嫉妒也沒敢吃蛇,除非想被瀾休的粉絲瘋狂打死。
火夕話語剛落地,一道清風拂面,霎時蔥綠蔥綠的修長身影便穩穩當當地立與桌前。
如此蔥綠,不是食神又是哪個。
食神側過神,縴白的手指伸往盤子里隨便拈一塊鳥肉放口中償了償,笑眯眯道︰「唔這味道還算正常,竟不合神君的口味麼?」
火神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你究竟哪里看不慣本君?」
食神竟繼續笑眯眯明言不諱道︰「沒有一處看得慣的。你又不喜歡吃東西,偏讓我來你這焱采宮給你每日做羶食,不是存心打磨我是什麼?今日中午,好歹我也是剛剛到焱采宮,一口茶的功夫都不給我歇,便讓我去給你做吃的,你面子有茅廁那麼大嗎?」
我聳著腦袋,默默地抱著鳥肉湯盆,捧到嘴邊喝了一口鮮美的肉湯,想︰這蔥綠的食神原來卻是這般記仇,真真是人不可貌像,胸襟不可斗量。
(二)
這時,火夕伸出食指指著我,笑笑道︰「是她要吃又不是本君要吃,且你本就是食神,讓你做幾頓飯乃你職責所在,怎麼,委屈你了?」
那食神順著火夕所指扭頭來看我。你說他要看便看罷,反正我長得又好看,可他看完之後偏生又不屑地哼了一聲︰「哼,明明人這麼小,還吃得那麼多。還是個小胖子。」
僅僅是這一句話,令我頓時對這蔥綠的食神敬重感全無。這廝,話里帶刺,僅僅一句就無情地刮傷了我的自尊。
火夕「噗」了一聲,沒有完全笑出來,想必是忍得相當辛苦。
我抱緊了湯盆,嚴肅地問︰「你說哪個是小胖子?」
食神斜眼一睨我︰「說你,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這蔥綠食神竟然是這麼一副德性。看來白天的時候委實是我瞎了眼,才會誤以為他是一個溫和又大度有涵養的神仙。
去他天神女乃女乃的。
我好脾氣好度量,隱忍不發︰「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食神又是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道︰「沒見過你這麼受虐的,我說你是小胖子,還想听第二遍。你讓我再說一遍我就再說一遍啊,你給錢了嗎?」
我總算是明白了,仙族一個個皆是傲慢至極的家伙。原先我就已然覺得火夕很傲慢,而今見多了仙族之人,才曉得原來火夕的脾氣在九重天還算是好的!
從容淡定如我,是萬不能在這廝面前掉了骨氣。遂我捧著湯盆便將一盆鳥肉湯喝了個底朝天,隨後走到他面前,見他悠然淺淺地得意笑的神色,我兀自打了一個飽嗝,道︰「笑什麼笑,你牙齒又不白。你一根綠蔥,自以為笑起來很好看嗎,其實我告訴你,巨丑。」
火夕原本在堆棋子,聞言棋子啪嗒嗒掉了一地。
食神頓時顏面便青了,一把奪過我的湯盆,怒︰「那你干啥還要喝我煮的湯?!」
我應聲又打了一個飽嗝,款款學著他方才的模樣瞥了他一眼︰「請問這和你笑得不好看有關系嗎?」
食神風度全無,跟白天簡直是判若兩人,當即就凶神惡煞地沖上來欲掐我。自然我人小,跑得比他靈活,他抓不到我。
適時堆棋子的火夕已經擺好了棋盤,側身坐在棋盤一邊,殿內的星火照著他的側臉,俊美得不可方物。他閑閑淡淡道︰「食神莫要追她,她才剛吃飽,跑急了一會兒會不舒服。」
食神非但不停,反而還追得我愈加勇猛了些,邊與火夕道︰「你老實跟我說,這玩意兒你究竟是從哪里搞來的,怎麼如此氣人!你還慣著她,讓我大老遠來你焱采宮住,就是為了給這家伙煮吃食?!」
我在鑽進桌角前回道︰「小綠蔥你全家都是熊玩意兒。」至今還沒人敢侮辱我是玩意兒,這廝趕了個頭彩。
(三)
棋盤上漸漸棋子多了起來,黑白兩子分布在棋盤各處,頗又一些兩軍對壘的架勢。
隨著火夕與綠蔥的神色越加嚴肅,我得空細細端詳了下他,細長的眉目半垂著,看著那棋盤。鳳目里,偶爾透出睿智的光亮。
我姑且以為那就是睿智。因為與對面的二傻綠蔥一比較就知道。
見這兩廝如此認真地計較,我亦死死盯著棋局定定看。
在魔界我就時常看父尊與瀾休賭棋。不是我想看,而是父尊逼迫我看。
父尊說,棋局如戰局。倘若白子為仙黑子為魔,那便是一場曠古慘烈的廝殺。父尊以棋局重現戰局,與瀾休對戰,非要我作旁觀。還要表達一下觀後感。
因此我每每看棋的時候,亦會如賭棋人一樣,緊張。
一緊張,我便習慣咬手指。
火夕忙里抽閑,抬眼看了看我,似笑非笑︰「晚上吃了那麼多,這就餓了麼?」
我深沉道︰「不,我很是緊張。」
綠蔥譏誚道︰「你也看得懂棋?」
我默了默,道︰「看不懂。」
綠蔥開始抽嘴角︰「看不懂那你緊張個什麼?」
我道︰「就是因為看不懂才緊張啊!」
要想我在魔界看父尊與瀾休賭棋時,看不懂的後果會很嚴重。我因而產生的緊張也是由來而久而又情有可原的。
火夕又落下一子,道︰「流錦不必緊張,看不懂本君也照樣贏食神滿滿一百招。」
說這話時,火夕忒氣定神閑,似在說什麼已成定數的事情一般。當時我以為他又是過于驕傲了。
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他並非信口雌黃,果真勝了綠蔥不多不少恰好滿滿當當一百招。只是這盤棋下得太久了些。
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卸下緊張,倦意就已襲來。
我去到窗台那里,看了看凝露草,再給它鋪了一層霧,回來繼續邊打盹兒邊看。
如此這般下去,隔不了多久,凝露草定會多抽出幾支葉子的。
綠蔥似乎有些詫異,問我︰「你竟會招水?」
我抬了抬眼皮︰「這與你長得不好看有什麼關系麼。」
綠蔥的臉又開始發綠。
後我實在是倦怠得很了,便曲著膝蓋頂著下巴闔上了眼。
隱約冷香撲鼻。有人卷我入懷。他將我放在殿側床榻上,我得了個寬敞的地方睡,伸展開了手腳。
迷迷糊糊之間,一兩句低聲話語斷斷續續。
「難怪你那麼縱容她。」
「嗯?」
「她竟會使水,三萬年來在仙界實屬罕見。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半路上遇到的。」
「莫要是魔族才好,你也知道只有魔族才會使水的。」
「……興許,她是個例外……」
沉沉睡去之際,我還能在此問題上糾結一番。
只有我們魔族能使水。哆,仙族真沒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