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循聲望去,見說話人不正是昨夜鎖我們進這小黑屋還抽抽搭搭哭泣的柔弱小壯士麼。才一晚上不見,他竟不柔弱了,著了一身黃衣小袍子睜大一雙憤怒的眼楮,顯得精神奕奕十分有底氣。
這倒有兩分英雄氣概了。
我咧嘴與他打招呼道︰「壯士你早。」
壯士他激動了,揮手道︰「君上在此,你、你莫要亂喊!媲」
唔明明昨夜他是很滿意我叫他壯士的,眼下他口中的君上來了,他又不滿意我叫他壯士了。嘖,壯士的心,海底的針,著實難猜得緊。況且他還是一個偽壯士。
不過他口中所說的君上……我眯起眼楮朝門外望去。先是一襲絳紫衣角躍入眼底,隨之逆著光,一抹高挑縴長的人影懶懶地踏入了門口丫。
「律澤小娘子已經升級成了律澤小壯士麼,一大早就听到這麼個勁爆消息,比喝醒神湯還要醒瞌睡。」人影邊抬腳步進屋邊睡意惺忪道。雙臂揚起與肩齊平伸了個小小的懶腰,繼而手指捂嘴又打了個呵欠,儼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卻隨處透著一股慵懶與貴氣來。
……壯士口中的「君上」居然是個女的……倒不是我大驚小怪,主要我以為這個君上該是個男的……不過是男是女都沒多大差別,反正又不是我親戚。
還真莫說,這女君上生得忒順眼。一身絳紫色束腰廣袖衣裙,領口與袖口還有衣擺皆繡著深色龍紋,看起來委實華麗而端莊。女君上的面皮有一只略顯尖的下巴,嘴角勾著一抹若有若無婉轉的弧度,且一雙細致的眉目淡淡挑著,那眉心處竟還生有一朵說不出是什麼形狀的胎印,輪廓妖嬈得頗有些像我們魔界忘川河彼岸的彼岸花,只是顏色是淡淡的紫。
光是看那胎印,就讓人平白端出一番敬畏來。
如此一來,想必這君上還不是普通人。她眉心上的淡紫色胎印,莫說我們魔界沒有這樣的形容,就是我在仙界混了那麼久也沒見過哪個有如此印記。
君上在壯士肩上隨意拍了拍,戲謔地笑︰「律澤,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壯士立馬憋紅了臉,指著我道︰「沒、沒有……是她、她胡亂叫的。」
君上順著他的手看向了我。我干干笑了兩聲,道︰「言語冒犯了你的小娘子是我不該,你、你莫往心里去,他也還是你的小娘子。」
壯士一臉羞怒,喝道︰「休得對君上無禮!」一扭頭他又一臉恭敬地對眼前的君上請示道,「君上,這二人膽大包天殘害暖鯉,還請君上發落!」
君上向前走了幾步,兩指摩挲著下巴,似在認真考慮如何個發落法。我頗有些忐忑,連忙縮著脖子躲到火夕背後,心想她不會真如小壯士所說要將我與火夕切成段兒罷……要切也是先切火夕。
(二)
但轉念一想,我又覺得我躲到火夕背後的此舉不怎麼理智。萬一這君上因此覺得我甚為膽小好欺負,而後大著膽子對我與火夕實行諸多殘暴的行徑,我們豈不是很劃不來?況且這又是君上的地盤,若是不說些寒暄禮貌的話討好她,也不怎麼像樣。
馬屁就是為眼下這種時刻而存在的。
遂我鼓起勇氣伸出頭來,與君上和氣地笑了兩番,道︰「君上你早,你長得真好看,是我見過最明艷動人的人!」
君上不為所動,仍舊做沉思狀。
火夕倒先說了話,與我道︰「流錦,莫要亂說話。」
我頹然地閉上了嘴。听火夕那淡淡中透著嚴肅的語氣,想來這回是真遇上大麻煩了。
于是敵不說話我不語。君上繼續沉思,我與火夕保持沉默。一下子整個明亮的小黑屋都沉默了下來。
索性這樣的沉默並沒有沉默多久,被君上一聲「呲——」給打破了。
君上緩步走到床榻前,對著我伸出的半顆腦袋莊重道︰「我覺得你說的‘壯士’這個詞甚好,可惜用錯了地方。」
「啊?」不曉得君上行的是哪一招,真真是襲擊得我不知所措。
莫非她一直認真沉思的……就只是這個?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話題委實是合我口味。
那邊的壯士聞言,差點身體不穩給栽倒了去。
我咧嘴道︰「一切的壯士都是可以培養的。壯士壯士,指的就是肥壯的人士,像那邊那位君上的小娘子,雖說目前沒有半分肥壯,但前景還是可觀的。遂我對他用了‘壯士’二字。」
君上一半贊同一半否定道︰「你說得很對,但夫子從小就教育我們,做學問講究的是嚴謹的態度和實事求是。目前律澤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壯士,不能太夸大他讓他生出驕縱之意。我覺得你的態度不怎麼嚴謹,也不實事求是。」
君上一席話令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因為她比我有文化,而是因為她說的夫子從小教育這個問題。我從小沒有夫子教育,一直是在父尊手下模爬滾打,因而不曉得要怎麼個嚴謹的態度和實事求是的做法。
遂我謙虛道︰「那依你看要用什麼樣的詞才算用對了地方?」
君上思忖道︰「目前我也只想到‘小娘子’這個詞,如若是尋一個可替換的……你覺得‘小寡婦’這個詞怎麼樣?」
壯士一頭悶在了地上。
「小寡婦?」以往我一直以為死了夫君的人才算得上是小寡婦,沒想到律澤壯士也能擔得上「小寡婦」三個字。我連忙從火夕背後爬了出來,與她面對面虛心問,「為什麼要叫小寡婦?」
君上很是認真,道︰「夫子說,這個‘寡’就是單獨的意思,‘寡婦’就是單獨的婦人,律澤小娘子不是個有男子氣概的男人也便不算個男人,且又沒與哪個成雙成對,因此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小寡婦。」
(三)
回味了半晌,我點頭,深深地覺得君上說的是那麼一回事。
我不由得看著君上美麗的面皮,問︰「你們這里的夫子是不是很有文化?」
「以前還行罷,不過近來是越來越不如我了。我打算將他辭退了。」君上撥了撥袖子上的龍紋,嘆息道,「不如改日我讓你也去听听夫子的課?」
我想也不想便搗頭。不消說,我是十分好學的,且對于君上的邀請令我頗有些受寵若驚。但這樣總比被發落好。
然而,想什麼偏生就來什麼。
此時,倒地不起的律澤小寡婦突然從地上爬起來,一臉悲壯地提醒君上道︰「君上,他們將三條七彩暖鯉烤了吃掉了,你還沒有懲治他們怎麼能讓他們去听課!」
于是……君上總算想起這一茬兒了。她看著火夕與我,當即擺出了相當有壓迫感的威嚴的姿態,問道︰「你們就是那烤了本君的寵魚之人?」
我訕笑了兩聲︰「君上我們繼續討論學問罷……」
君上如斯一問,鐵定是要等到一個答案的。于是就在那一刻,我的馬屁失靈了。我情急之下不由得推了推一直保持沉默的火夕,道︰「君上問你話呢,你、你你快說罷!」
鎮定從容的火夕自方才看見這位君上進屋以後,就再也沒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一直低著眉目。不知他是因為君上長得太好看簡直令人無法直視還是因為君上長得太不好看簡直令人慘不忍睹。
若是因為長相這個原因,我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經我如此推一推他,他總算才不咸不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縮了縮脖子。這個時候莫要怪我不講義氣,因為依我們魔族的魔訓來講,雖然忌諱忘恩負義,但在生死大計面前,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更莫說義氣。
火夕絲毫不改鎮定從容之神色,然言語間卻多了一絲少有的恭謹,道︰「我們並不知那魚是君上的寵魚,冒犯了君上,還望君上海涵。」
這廝撒謊也撒得如此淡定自若,委實是功力深不可測。他在我們被抓來的路上不就說了那魚叫做七彩暖鯉,還說是龍族最愛養的寵物,啐,真真是騙人不用花錢!
不過此事關系到我與他兩個人的命運前途,我暫且什麼都戳穿他,只顧一個勁兒地點頭。
可這頭點著點著我就點不下去了。忽而腦海靈光一閃,大驚。……七彩暖鯉是龍族最愛養的寵物……龍族最愛養的寵物……龍族……
我僵愣地一點一點抬起眼簾,以一種驚疑又復雜的全新眼光將眼前的一身絳紫衣裳華貴無邊的君上從頭到腳重新審視了一番。
她衣裳上的深色龍紋簡直就是活靈活現……她額上的淡紫色胎印,怎麼如此的威風八面……這就是傳說中的上古單脈神祗龍族。想我在魔界長了三萬年,自逃婚開始還是頭一回在外頭混這麼久,仙界模熟了,上古神祗也見著了,真真是大開了眼界。
唔火夕他們鳥兒太多,光是在九重天我就見到過好幾只,因而算不得稀奇。真正稀奇的卻卻只有眼前這一位。
君上以同樣一種驚疑又復雜的眼光回敬我,道︰「你這般看著本君是什麼意思,本君又還沒發落你。你看本君的面相,本君有那麼壞麼?」
我搖頭,由衷贊嘆道︰「沒有,你酷爆了。」
于是,二貨女配粗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