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我出生到如今的這三萬年間,除了仙族與魔族以忘川為界相互對峙以外,四海八荒三界六道妖魔鬼怪無數,大抵鬼族算是最虛偽最貪生怕死的一族了。
在我們魔族的印象里,鬼族是最交好不得的一族。父尊說,因為他們目光短淺貪慕眼前之利。鬼族一心想要往上爬,一心想要擺月兌其低等種族的身份,遂卑躬屈膝地向仙族乞憐,想要投靠仙族。
為此,他們犯了很大的風險,不惜與我們魔界為敵。
緣由是,鬼族為了討好仙族,于某日我溜出魔界玩耍時擒住了我,欲將我帶去仙界當做他們投靠仙界的見面禮媲。
想來我這份見面禮該是很隆重,不然他們不會如此不顧及身家性命。
只可是,輕易的成功那不叫成功,那叫僥幸。鬼族卻連僥幸都沒有。在擒我去仙界的半路上,被闌休帶領的魔族團團圍攻丫。
那一日,闌休手指碧引劍,凝著青碧色的眸子,狠厲與殘忍清晰可見,遇鬼殺鬼一個不留。他宛若被下了咒一般,不曉得該如何收手,將他的冷血透透徹徹一覽無余地展露在我面前。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闌休是尾只懂溫柔風情的蛇兒。可就算突然之間變成這副模樣,我亦覺得可以接受。
後鬼族鬼君不敵闌休,為了逃命將所有一起進退的鬼族送到闌休與我們魔族的劍口下,只為了爭取一點時間來溜之大吉。
此種做法雖忘恩負義,但他還是做到了。成功地逃跑了去。
碧引劍一滴一滴滴著粘稠的血。我盯著闌休的劍尖,默默地數著他的碧引劍究竟滴了多少滴血。
「可是被我嚇到了?」他輕輕柔柔地問我。
我仰起頭去,天邊的夕陽被染成了血紅。他逆著光,側臉沾上了幾滴鮮血分外妖嬈,一身墨綠的衣袍血跡斑駁,顏色變得愈加深暗了些。
「你這樣還不能嚇到我」,我搖頭,老實道,「我覺得你很英勇,為救我立下大功,父尊會好好獎賞你的。」
他走到我面前,長臂一攬將我緊緊抱進懷里,一手拎著劍,就這樣一步步走回了魔界。他似真似假道︰「可是你嚇到我了。」
彼時我正值人界女孩十三四歲時的光景。我摟緊闌休的脖子,伸手去抹掉他面皮上的血,道︰「莫怕,我長得又不嚇人。」
現在想來,當初我並未做出什麼出格驚人的舉動,反倒是闌休性情大變。可我仍舊是想不明白,我都未曾覺得他嚇到我,為何他卻說我嚇到了他。听起來委實頗有一些惡人先告狀的意味。
這些往事本不值一提,可實在是又不得不提。
因為鬼族投靠了仙界之後,鬼界變成了仙界的冥界,而鬼君變成了仙界的冥主。又是一場故人相見。
我與火夕到達冥界,站在黃泉河岸。冥界渾濁的天帶著灼燙的紅。
(二)
黃泉河很寬廣,對面的光景顯得很渺茫。但盡管如此,在這冥界的天被燻紅的背景之下,仍舊是隱約看得見對岸急速奔走的人影。
這黃泉河似顯得頗不寧靜,由彼及此漾著一圈圈的漣漪。有人撐著一只小船,在河面上飄飄蕩蕩,緩慢地向我們靠近,來渡我們過河。
我眯著眼楮望著那小船,覺得它在這樣一條波動的巨大的河里游走,形容艱難而孤寂。若要一個不小心,便會翻扣進河水里。
我道︰「火夕,時至今日,你我將同上一條船,你就沒有什麼該向我坦白的事情嗎?」
「該向你坦白的事情?」火夕尾音拔得稍高,「我不記得我有什麼是瞞著你的,但你可以提醒一下我。」
他神情很認真,不像是在說謊。遂我提醒他道︰「在凌霄殿上看著那麼多神仙向你行大禮呼你一聲‘火神殿下’。」他這個官很大。
火夕「嗯」了一聲。
我便問︰「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火夕淡定如斯道︰「因為我是天帝之子,九重天至上的萬神之首。」
听到這個答案,我久久沒有回復他。我覺得眼下我這樣保持沉默是正確的,因為他至今才親口告訴我。
于是當火夕問我為什麼不說話時,我答道︰「我決定生你的氣。」
他啞然失笑︰「你在怪我沒有告訴你這個?」
我點頭︰「是的。以前我問你為什麼大家都叫你‘殿下’時你沒有告訴我實情,你騙了我。」
火夕似笑非笑地挑挑眉,道︰「我以為‘殿下’這個稱呼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哪個都曉得這‘殿下’二字不可隨意稱呼,我就算不說你也會知道。怎麼,結果你卻不知道麼,果真只是以為‘殿下’要比‘神君’二字听起來英氣?」
他那戲謔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寫滿了三個字——你真笨。
這時小船游了過來靠了岸。撐船的是一位滄桑的老嫗,手里拿著漿恭謹地作了一個揖,道︰「兩位仙客請上船罷。」
火夕沒多停留,先我一步踏上了小船。小船在水里搖晃了幾許。
我跺腳悲憤道︰「我就是覺得你誆騙了我!你還不承認!」
他轉身朝我伸出了手,笑道︰「還不過來。船馬上要走了。」
這廝實在是可恥。我憋著十萬分的不滿匆匆上了船。暗自咬牙不與他多說一句話。他坐那頭,我便坐這頭。
委實不是我有多小氣。只是我覺得大抵被騙了之後都會是這副反應。雖我也沒有多生氣,但總歸是要做個樣子。
結果火夕見我沉默,亦跟著沉默。一時就只听得見木漿慢悠悠劃著水的聲音。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對那頭的火夕道︰「我覺得你眼下應該央求我原諒你。」
火夕興味盎然地問︰「要怎麼央求?」
我想了想,道︰「先說對不起,然後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雲雲。」做錯了事要先道歉再保證,乃我在魔界模爬滾打這麼多年總結出來的不二定律。
(三)
火夕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手肘放于膝蓋之上撐著下巴安然地看著我,道︰「還以為你能憋著一直到上岸。」
我怒瞪他︰「你快央求我。」
火夕笑眯眯道︰「對不起。」
看他那悠然自得的神情,哪里有個道歉的模樣。但這只鳥兒向來傲慢,我暫且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道︰「還有保證呢。」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他仍舊是笑眯眯道。
見他如此爽快直接,我一時不知該現在就原諒他還是等過一會兒再原諒他。听得老嫗笑嘆了一句︰「姑娘,惜福啊。」
火夕聞言鳳眸笑得彎了起來,晶晶閃閃的。他一手穿過我的腰摟著我,嘴唇在我眉心印了印,道︰「佛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此,你我算不算已經修成了正果呢。」
我沒應他。任他抱著我,身上傳來淡淡的幽香。因為我也不知道,我與他要如何才算修成正果。
此時小船漸漸駛入了河中心。河面上忽然飄起了一陣白霧。船浮過的水面,詭異地留下一串靜謐。
剛想出聲問是怎麼一回事,老嫗蒼老的聲音卻先傳入耳朵︰「兩位仙客勿要亂動,靜神即可。」
然話音將一落地,我眼梢不慎飄過一抹白。不禁側頭看去,景象滲人。只見平靜得再驚不起一絲波瀾的水面上,徐徐伸出一只爪子,森森白骨的爪子。
陸陸續續,爪子越來越多,放眼望去,哪里數得過來!它們皆在水面上抓騰,企圖能抓到什麼東西。頓時四周怨氣參天。
之前在河岸可沒見到這一景觀。
還好我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沒有嚇得險些叫出聲來。火夕亦是淡定得很,只一味地收緊了手臂摟著我。
我忍不住感嘆︰「這麼多爪子,得有多少人在這河里。」
老嫗道︰「那得看有多少怨靈栽進這河里再也爬不起來。不過沒有誰數得清。」
索性這樣的濃郁白霧與森森白骨並未能持續多久。不一會兒霧氣漸漸散開了去,白骨亦沒回了河里,我們離河對岸已然很近,能清晰地看見對岸有許多人正匆匆而來汲取河水後復又匆匆而去。
听老嫗說,他們那是去救冥宮後面的那一片木荒林。木荒林遭天火了,這黃泉水雖無法滅火,但卻能夠限制一些天火蔓延的速度。
因為這黃泉水乃怨靈之水。正邪相克,總會起到一些作用。
倘若不經這些黃泉水去限制天火——我看著不遠處的冥宮,以及冥宮後面一閃一閃微弱的火光——恐那偌大的冥宮亦會被天火燒成灰燼罷。
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我道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火夕,恐這冥界招不來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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