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幽深的獠牙扎進我的肩膀、扎穿我的手臂,染紅了我的眼。蛇的咆哮聲中,隱約我還能听得見闌休叫得沙啞的大吼聲……那蛇兒,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怎麼樣。頂多……頂多會感到疼一些罷了。可是這樣的疼,我早已經能夠承受得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些蟒蛇與闌休變作蛇兒時身上的紋路一般無二,看著闌休沖過來不罷不休的偏執,約模,它們是上古魔界闌休的親族罷……可就算不是,我也沒有傷蛇的習慣……這麼多年來,我只知道我應該是會保護蛇兒的,不管是什麼蛇……
只因,只因闌休他是一尾蛇。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仍舊要拿到招魂鏡媲。
巨蟒的身體一圈圈將我環繞,越纏越緊,似乎要將我扭成一截一截的。我極力伸出手臂去夠那水晶球,然它們卻似在故意與我開玩笑,一邊毫不客氣地將獠牙沒入我的皮肉又抽出來,再沒入……我只是他們手心里一個用來磨牙的玩偶。可那又怎麼樣。我無法認可的是,它們以我的身體來磨牙,卻還每當我快要觸踫到那水晶球時,它們還能一邊將我纏得更緊,很輕易就拉開了我與水晶球的距離。
眼睜睜看著那水晶球明明近在咫尺,我卻還是沒有能力踫到。闌休蒼白著臉喉嚨再發不出聲音也還是動不得,弦衣先怒了,一手奪過闌休手里的碧引劍就欲沖過來丫。
意識早已經疼得麻木,我只听得自己的喉嚨咕嚕嚕冒出一句干澀的話來︰「弦衣你也別動,他們是闌休的親族,傷不得。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
弦衣怒道︰「你到底是傻子還是有病?!就你這樣還有命走出這淵極嗎?!」
「殺了他們……」闌休忽然啞著嗓音平靜道。
蟒蛇一口咬在了我的後頸上,口中包不住血全部都涌了出來。我忽而覺得周身都失了力氣,有些不能置信︰「你在開玩笑罷……他們是你上古魔界唯一的親人了是不是,我知道的,我看得出來你舍不得下手殺了他們的……」
「你說過你會沒事的」,他道,「不然我不會原諒他們,也不會原諒你。」
對啊我說過我會沒事的。我向闌休保證過的事情,我一定會努力做到的……可是突然就沒有力氣了啊……
叮咚的清脆一聲,將我喚回了些許意識。我側頭一看,見懷里的小瓶子……孤零零地滾落在了地面上……
有蛇尾……毫不憐惜地卷向它……
不要……不要——!
害怕的情緒蜷縮成一團堵在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手里當即就緩過了些力氣,順著手臂上淌下的血凝成了一柄血色冰刀,腳用力往那條不安分欲覬覦我的瓶子的蛇尾踩了去……
耳邊是蟒蛇暴怒的狂嘯,纏著我的蛇身倏爾松了松,我手中翻轉著血冰刀,使力朝那水晶球刺了去!
(二)
一聲聲清脆的破裂聲不絕于耳,最終化為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一切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身體得到了放松,我撲了過去一把撈起里面的招魂鏡,而後彎身捧起我的小瓶子,走出了巨蛇陣。
小瓶子里的紅光似受了驚嚇,我將它捧在心口里才覺得踏實……
安安靜靜地,我走出了許多步,疑惑地朝後看了看。那里,八條猛蛇皆被凍成了冰雕。原本晶透的冰層里,還夾雜著紅艷荼蘼的血。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瓶子和招魂鏡回到闌休的身邊。衣裳濕透了,頭發亦濕透了黏糊在一起,不住有余熱未退的液體自我面頰順著下巴滴下來。我捏著殷紅的袖子抹了一把臉,袖子便如浸了水一般色澤變得暗紅。
看了一眼弦衣,又看著眼前的闌休。他拿一種很悲傷、悲傷到令我窒息的眼神看回著我。我動了動唇,有些難過地囁喏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凍住他們的啊。」轉眼一想我又覺得有些開心,將小瓶子收了起來,拿著招魂鏡在闌休眼前晃了晃,又道,「你看,我拿到它了。」
闌休並沒有什麼動作。我這才意識過來我給他下了縛身決,遂連忙費力地施法解開了他的決。
他顫抖著手向我伸過來,可惜在半途停止了去,而後緩緩收回。終是轉身走在前面,輕飄飄蒼白無力道︰「為了他你竟舍得連命都不要了,很好。」
我五指捏緊了招魂鏡,愣住了原地。並非是我不要命,只是、只是比平時更加勇敢無畏一些罷了。
弦衣過來牽著我跟上闌休,不喜不怒道︰「你若在這里死了,本座豈非再無法出蠻荒了。你能不能等我們出了蠻荒之後再要死要活。」
我掙開了弦衣的手,道︰「我不記得我與你有多熟。」
闌休沉默著,一直沉默著,沉寂孤冷的神色,轉回身來走到我面前,一個字也不說地將我抱起,繼續走。
在這里,似乎傷口愈合得慢了些。闌休踫到了我的傷口,我極力忍著不呲牙咧嘴,還是止不住抽冷氣。
後他突然加快了腳步,欲帶我飛離這蒙上厚厚風塵的宮殿。然,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當我們將將在地面那一層落腳時,出口已被封死。
上古窮凶極惡的魔獸,錯落有致地盤踞。數十。
為首的是一只有著青釉色花紋的白虎,一雙純金色的眼楮盯著我們,口中發出低低的嗡鳴,令人生寒。其他形狀各異的魔獸,一時起了呼應,或低或高地嗡鳴著。
闌休將我放在他背後,英挺的背影堅不可摧,道︰「煩妖王以麒麟印護住流錦,我為你二人開路,一旦尋得時機便逃出去。」
我剛想疲乏地拒絕,他便向我伸出了手,又道︰「將招魂鏡交給我,否則妖王張不開麒麟印。」我沒有如願地交給他,他說,「錦兒,再不听話便不是我的錦兒。」
(三)
我望著對方那魔怨之氣強大的魔獸,無謂地笑笑道︰「我只是想讓你活著而已,至于我是不是你的錦兒,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話語剛一落地,白虎身上戾氣突然暴增,仰頭長嘯了一聲,頓時此起彼伏的魔獸咆哮聲震耳欲聾,撒腿就沖我們奔來!
大抵我這個人生平就不怎麼招人歡喜,招恨的倒是一大堆。約模是邏輯上的問題亦或是人品各有不同,與我交流的人皆很容易生氣。現在想來,還有可能是我說的話不怎麼動听,也就討不了別人的歡喜。承蒙闌休不嫌棄,守著我慢慢長大三萬年,不離不棄。他該是比別人多歡喜我許多,我說什麼話做什麼時都很難惹得他生氣;再或者惹他生氣了,他又很容易原諒我。
他那樣溫柔的人,被我遇上了是他的霉氣,我的福氣。
這回,恐怕我是真的會招闌休恨了。
他要恨便恨罷,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情,理應是有權利恨我一恨的。我要救的是我愛的人,他知道還來湊熱鬧,也太不理智了些。
原本想,若是我獨自一人來這蠻荒,比我們兩個人來要好得多。我不必擔心誰會死在這里永遠也出不去,亦不必擔心他會在我面前浴血奮戰傷痕累累。就我一個人,我有何好擔心的;成功拿到招魂鏡出去蠻荒是我的運氣,死在這里也便是我的結局。
無論是哪樣,我都賺了。要麼是我拉火夕回來,要麼是我去找火夕。我不覺得這兩者有任何的不劃算。
只可惜,闌休他就是太執拗有時候轉不過彎來。
听得耳邊闌休的暴怒聲,我十分淡定,咧嘴笑。轉瞬之際,我已然站在了闌休前面,將闌休甩進了弦衣的麒麟印中,與弦衣道︰「只要闌休活著,他知道蠻荒封印的夾縫在哪里,到時你們便可安然無恙地出了蠻荒。」
我要盡量離闌休和弦衣二人遠一些,否則麒麟印會受我手中的招魂鏡的影響,萬一被魔獸攻破就大大地不妙了。
遂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掠過高高的宮牆,飛出了這座久遠的宮殿。身後,魔獸被我引誘,大多數跟著飛了出來。少數幾只留在闌休與弦衣的麒麟印外,亦成不了什麼氣候。
外面是一派廣袤的平地。來時沒覺得,淵極底下還有如此宏偉的光景。只是,不知我能堅持多久。
面對四面八方向我撲來的魔獸,我的小寒刀不頂用,便以自己的血凝成一把尖長鋒利的長劍,瘋狂地砍殺。
弦衣說,這里的魔獸窮凶極惡。突然憶起,以往為救火夕時去過窮州,遇到過上古窮奇猛獸,就是不知與之相比,是那只大蜘蛛厲害一些還是眼下這些魔獸更厲害一些。
不過我想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它們群起而攻,哪能讓我輕易逃月兌。
(四)
方才在巨蛇堆里掙扎起的傷痛,好不容易平緩了下去,看不清是哪只魔獸在咬我抓我,它們身上的魔氣沒入我的皮肉里會格外地讓我疼一些,又會格外地愈合得慢一些。大腦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該習慣性地提劍然後砍下去。
自來蠻荒之後有時我就想,就這樣結束未嘗不好。想要火夕回來,想再看他一眼,哪怕再也不會對我眯著鳳眸淺淺淡笑,再也不會自那黑衣廣袖中伸出素白的手來牽著我,再也不會想與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我都只是想他能不能不要化作一抹煙消失不見。
可是我又很害怕,時常夢魘著他對我說當做從未遇見過我。即便我救他回來了,他也從沒遇見過我。這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
那麼,就在這里結局了,興許我就會好受一些,不用擔心害怕不用心痛難忍。我去找他,不管是哪個地方,不管在不在輪回,都換我去找他。
這樣多好。
一路追逐,我就知道他在前面,只要我再努力一點點,就能找到他。這樣想著,就不會再覺得寒冷和寂寞。
眼前是一片緋艷的紅,就如那嫁衣的顏色,如我將發簪送入火夕的腰間雙手所染上的顏色。
很美,卻又撕心裂肺。
我努力眨了眨眼,前方似有一只身上有著青釉色紋路的白虎向我撲來,張開了口,口中有潔白的尖尖的牙齒。
魔獸也能生得這麼好,除了身上邪惡黑暗的魔氣以外一切都顯得潔白純淨。白虎很可愛,有一雙金色的眼楮,要是拿來做寵物的話,定沒有哪個敢欺負我。
這樣想著,忘記了揮劍,它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尖尖的牙齒穿透我的肩胛,在里面撕扯。
身後,凌厲地劍氣掃過,魔獸紛紛沖我身後跑去。听得一聲心痛欲絕的嘶喊︰「流錦——」
我喘息著,混著白虎的低低咆哮喘息著,半跪在了地上。大腦真真暈眩,我感到自己身體里微薄的力氣正迅速地流掉。
眼淚忽而就不爭氣地滾了出來,咧嘴啞著聲音聲聲地笑,松了血冰劍,卸了抗爭與防備,顫抖著手掏出我的小瓶子,看著里面的紅光安然熟睡……
手臂抱上了啃咬我的白虎的頭,權當給它這個福利讓它有一次果月復的機會。喉嚨里溢出低低的嗚咽,笑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啊。」
火夕……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
我從沒給你織過一個琉璃幻境,到頭來卻是我給我自己織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幻境。從幻境中清醒過來,原來是這麼的痛不可言。
闔上雙目,用力嗅,血腥之中,似乎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芙蕖花暗香……
(五)
腳下是涼冰冰的白,我自那純白當中醒來,惺忪的睡意,身上有些冷。光赤的雙腳下,是毛茸茸軟軟的觸感。
睜開眼來看時,卻見身邊赫然伏著一只白虎,虎頭上虎背上有著青釉色的花紋,正頭擱著前腿眯著眼楮熟睡。呼吸里溢出一聲一聲細微的鼾來。
我有些心驚,動了動它肚皮底下的腳丫,沒能將它驚醒。心想著趁它眼下還沒醒,我應當趕緊跑,不然一會兒它要吃我我還不一定應付得過來。
適時,一道風不知從哪個地方拂過來,我又嗅到了那滿滿盈香的芙蕖花的味道……驀地酸了眼眶,我安靜地站了起來,赤腳走在地面上。
將走了幾步,身後一聲低低的出氣聲。我回頭一看,恰巧看見白虎睜開了金色的眼楮。慵懶地眯了眯,伸出舌頭來舌忝舌忝自己的胡須,隨即亦起身走了過來跟在我身邊。
我有些不明所以,見它沒有要發作,也便自顧自的走開,循著那風的方向去尋找一縷暗香。
不知走了多久,我走到哪里白虎都跟到哪里。後來被我尋到了一片池塘,池塘里生著幾朵錯落的芙蕖花,池塘里的水經風一吹就漾開一圈一圈的波紋。
我坐在小橋的欄桿上,看著池塘里的波紋,心想里面不知有沒有烏龜王八呢。總覺得有些許熟悉,我曾拎著甕下得這一方安然的池塘里,攪醒了池水,要抓烏龜王八。
那時我在池塘里,有人就身長玉立英挺無雙地站在這橋上,對著我說話。
現如今就只剩我一人還在這里。
我垂著雙腿輕輕搖晃,白虎怎麼也不肯走,就又趴在了我的腳邊,開始打瞌睡。後我以為它睡著了,伸手過去模了模它的頭頂,毛發十分柔軟。不想它卻突然又醒了過來,蹭了蹭我的手,舌頭舌忝了舌忝我的手心。
一時我有些怔愣。我不記得我何時會討了一只老虎的歡心……
終究還是疼痛,周身難以忍受的疼痛將我從渾渾噩噩之中喚醒了過來。我睜開澀痛的眼,映入眼簾的是廣袤的平地,不遠處一座蒙塵的宮殿。
平地上,四處一片狼藉,還有散落的血肉。我正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團溫溫的柔軟。伸手模去,毛茸茸襲了一手。
我不禁扯著眼皮朝自己身下看去,竟果真趴著一只白虎,腦袋擱在兩只前蹄上,眯著眼楮睡瞌睡。
我有些迷茫,印象里只記得它向我沖來,牙齒咬穿了我的肩膀。肩上的傷口仍舊痛得很不假,它身上被我躺過的地方,雪白的毛發都染上了艷麗的紅。
剛想動一動身體爬起來,不想身體沒有一絲力氣。眼前,冷不防伸過一只手,手心里攤著一團烤好的肉,正冒著肉煙。
我順著那手看去,果真是闌休,面無表情地站在邊上,彎身遞給我肉。見我愣愣地看著他未動,他道︰「餓了麼,吃罷。」
(六)
「要是餓了這里還有很多,容本座一一烤給你。」我循聲看去,一邊弦衣正坐在地上,悠閑地生著火烤著肉。那些盡是各種魔獸的肉。
說起來,我還當真有許多日子不曾吃過什麼東西了,在魔界再也沒覺得饑餓想吃東西。眼體復原不了,即便是不餓也應當吃一點東西。
我緩緩伸過手夠著闌休的手,一手抓住他的手指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就那樣張口朝他手心里的肉咬了下去。
肉嚼在嘴里,說不清是什麼味道。我只知道我要吃飽。闌休給我的我就要吃干淨。罷後,就著他的手心輕輕吮了吮,囫圇道︰「闌休對不起……」
闌休沒有接受我的道歉,該是恨極了我。他的聲音飄忽而悠遠,問我︰「流錦,倘若有一天我亦是死了魂飛魄散了,你會如今日這樣不顧一切地像救他一樣地救我回來麼?」
我沉默良久,沒有作答。
闌休放棄了等我的回答,抽回了手抬腳欲走。我忽而出聲道︰「你承諾過我對我永不離棄,你不會死的。」
「若是有一天當真死了呢。」他問。
對啊,近來闌休對我的承諾頗容易變卦。若是他當真死了呢。我道︰「不說魂飛魄散,饒是灰飛煙滅我都要救你回來。」
他怔了怔身體,還是走開了,口中只淡淡道︰「倘若真是那樣,我必不會給你留有余地讓你可以救回我。」
我心一沉,大聲問︰「闌休你是不是又想變卦不願遵守你對我的承諾了?」
「那你告訴我,我遵守了對你的承諾有什麼用?」闌休回頭,平靜地看著我,「你能愛惜你自己不做傻事、你能保護好你自己不受傷害麼?不能的話,我為何還要繼續遵守承諾。永遠對你不棄不離」,他勾著嘴角淡淡笑了一笑,「你早就離棄了你自己。」
闌休的一席話,令我無言以對。
興許他說得對,如此的我自己,憑什麼要求他來遵守對我的承諾呢。
弦衣烤了許多肉,給我吃了,也給依偎著我的白虎吃了。白虎吃得很興起,大抵它從沒吃過烤肉。
我至今有些不明白,為何眼前這位窮凶極惡的魔獸,會突然變得這麼乖巧。猶記得它露出獠牙貪婪地咬上我的肩背時,是十分的凶猛而有獸性的。
我問弦衣這是怎麼回事,弦衣聳肩表示他也不曉得,只說當時萬分情急之際白虎卻突然松開了我,變得十分安靜。所有魔獸在那一刻皆失了戾氣,于是有了這地上躺著的這樣殘缺不全的魔獸,皆是陣亡在了闌休的劍下。我理智地沒去問闌休,闌休亦沒有理會我。他變得沉默寡言,甚至冷漠。
我坐在白虎面前,想了想,伸手拍拍它的頭,道︰「多謝大白口下留情。」
(七)
它似有似無地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里面溢出淡淡的金光,鼻子里呼出一聲輕鼾。算是接受了我對它的感謝和稱呼。
後我又歇了一陣,身體恢復了些力氣,便站了起來思忖著我們該離開這淵極了。不想在地上坐得太久了,起來眼前就陣陣暈眩。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側倒了下去。
下面是大白那溫暖的身體,這一倒下去也撂不痛我。只是最終我還是沒能如願倒在大白的身上,而是倒進了一只臂彎,一方胸膛。
嗅著那清然的氣息,我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不管我亦是可以的,我自己可以管好我自己。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有說有笑的。」
「好好的?」上方一聲冷笑,臂彎卻將我漸漸收緊。
我道︰「三萬年來就是因你將我護得太好,所以我從不懂承擔。現如今要長大變成熟,總應該付出些代價。受點傷,流點血,我並非不能承受。」
他說︰「流錦你何時學會了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
我仰頭看著他︰「闌休叫我‘錦兒’。」
他抿唇不再語。
我便看了一眼弦衣,又道︰「你知道嗎,若要不是你,若今日只有我與弦衣,我必不會這般站在最前面,我一向很怕疼,可這段時間卻似要將我三萬年來所懈怠的疼都要補回來一般。那日,你讓我跑,你獨自奮戰。我想也沒多想就轉身疾跑,我以為你是怕我給你拖後腿,後來想了又想才想明白過來,那是因為你怕保護不了我怕你自己應付不過來。山谷外面,你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渾身浴血,我就知道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沒有我來保護你,你定舍不得花力氣來保護你自己。闌休,我覺得我要是死在這里了並不有多可惜,但你要是在這里死了,我才覺得很可惜。我來這里只是為了救他,那麼你來這里呢,只是為了幫我救他。我承認,為了救火夕我寧願不要我自己,那你為了幫我不也一樣寧願不要你自己嗎?如此,我怎麼能再眼睜睜看你受傷流血啊。」
半晌,闌休溢出一聲悲涼的苦笑,道︰「錦兒,你委實不該有心的。委實不該有。」
我聞言亦笑,道︰「是嘛,是不是覺得我比以前更善解人意體貼人心了。」
「你這樣讓我很害怕……」他雙臂將我牢牢抱住,緊緊抱住,下巴不斷蹭著我的發,「我就是害怕你這個樣子錦兒……」
我輕輕嘆道︰「我有那麼可怕嗎。」頭枕著闌休的胸膛,側眼便睨到一邊的弦衣,正眯著眼楮定定地看著我。誠然,以他做對比確實是不怎麼厚道,思及此我歉意地對他笑了笑。他沒什麼反應,只看著我的雙目顯得有幾分深邃。
(八)
後來,當頭頂上方開始層層撲騰下厚重的塵煙時,我們才意識到此地當真久留耽擱不得。見我們要出去淵極,大白毫不猶豫地跟著我們,並負責馱著我一路飛速地跑。
眼看要跑至淵極的入口、也即是當初我們掉下來的地方時,听見那里有隱隱的打斗。待跑進了一看,竟又發現了數目驚人的黑鳥,紛紛圍繞著一人糾纏不休,那人早已經面目全非只憑著本能驅趕著那些黑鳥。
能堅持這麼久而沒被黑鳥啃噬干淨,著實是他的本事。
黑鳥們一見馱著我的大白飛奔過來,約模是很害怕大白,霎時倉惶四竄一下就散開了去。他咆哮道︰「你們休想帶著招魂鏡離開這里!」
大白沖他低低吼了兩聲,當即逼得他後退了好幾步。我本不欲阻止大白對他爆發獸性,一想起他和其他幾只已死去的上古魔聯起手來對付闌休一個人,就是大白不吃他我亦想殺了他。
只可是,淵極不知怎麼回事,從宮殿那邊開始,搖晃一直蔓延到了這出口。闌休飛快自大白身上掠過,撈起了我,道︰「快走,沒時間了。」他擦著我的耳朵細細又道了一句,「看樣子,魔尊時間掐得將將好,在外施力,封印里的夾縫有些松動了。」
我回頭看了看隨後跟上來的大白、弦衣以及那只血肉模糊的上古魔,問︰「那他們怎麼辦,還有那麼多魔眾,難道真要將他們全部放出去嗎?」
闌休干脆直接地回了一句︰「就我們兩個。」
我看著他道︰「你不是答應了讓弦衣跟我們一起走的嗎?」
闌休道︰「那要看他的個人本事了。能走得了我便不攔他。」
我們重新回到了淵極上方的山巔。才發現整個蠻荒亂了套了。入眼之際,蠻荒四處皆是卷入天際的狂風,飛沙走石,連稍稍靠近一些的魔類都會被卷入風眼尸骨無存。石頭與石頭相互摩擦而起的烈火凶猛蔓延,吞噬著它所能吞噬的一切。
天上,時不時有閃電一閃而過。我看得清楚,那分明是天的裂縫。
魔眾見我們已經從淵極回來,皆從四面八方又涌了上來。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它們卻又不敢圍得很緊。
魔眾中有許多焦躁的嘶喊,威脅著我們帶他們出蠻荒,否則他們便在今時今日將我們撕碎。
闌休眯著細長的眼,眼里的冰冷清晰可見,便看著蠻荒里的狂風漸漸匯成一股,沒有方向地席卷。忽而他抬手捏訣,一手將碧引劍朝那股颶風扔了出去,霎時碧引劍就了無蹤跡!
我道︰「你不想要你的劍了可以先與我說一說,我要啊。」
闌休側目與弦衣道︰「今日妖王想出蠻荒我不阻攔,但蠻荒只打開一條夾縫,能不能出去全憑本事。」
(九)
弦衣嘴角勾著一抹輕輕佻佻的笑,指了指那股狂烈的颶風,道︰「那里便是出口?」
闌休點頭。
然還不等我們行動,前一刻還對那颶風紛紛退避不及的魔眾眼下突然跟瘋了似的,一股腦朝颶風涌去。
我身邊的大白見狀亦是十分狂躁,並非是爭先恐後地亦想著出蠻荒,而是沖入魔群當中,張口就咬那些魔眾。一口一個,真真毫不留情。
那只苟延殘喘的上古魔,緊接著沉不住氣了,唯恐自己跑慢了一步那出口就關閉了他也還是被鎖在這蠻荒。
闌休挑挑眉,看著弦衣道︰「怎麼你不去嗎?」
弦衣笑笑,道︰「你們都在這里,我又上哪里去。」
闌休高深莫測道︰「那里委實是出口,只是這麼多魔眾一次擠進去恐會將入口擠坍塌了去」,弦衣面色變了變,闌休便又道,「能否讓妖王再幫個忙,以麒麟印阻去魔眾的去路,我們先入,你斷後。」
我看著四處亂咬魔類的大白,與闌休商量道︰「闌休你說我將大白帶出蠻荒怎麼樣。」
闌休道︰「不怎麼樣。」
最終弦衣還是听信了闌休的話,先一步飛身沖往那股強勁非凡的颶風,于半空中張開了麒麟印。闌休抱著我便飛速沒進了那颶風之中,道︰「錦兒,閉眼。」
我聞言乖乖閉上了眼,一入颶風,頓時四竄的氣流齊齊向我們兩個人涌來,似要將我刮落一層皮一樣。不斷有沙塵鑽進我的耳鼻,我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索性這樣的處境也僅僅是片刻。片刻之後,闌休竟帶著我穿過了颶風,徑直朝天邊迅猛地奔去!
天邊那里,他的碧引劍亦穿透了颶風,穩穩當當地插在了那枚時隱時現的閃電中間!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真真是令整個蠻荒的魔眾包括弦衣在內驚慌失措。弦衣以麒麟印堵住了魔眾以防他們進入颶風內,說實在的是救了它們一命。被卷入颶風,若是本事不夠,沒被氣流拆散架已是萬幸。
猶豫闌休的劍插在了閃電間,使得蠻荒的夾縫在松動一會兒之後沒能順利完全地合攏。于是我與闌休便是自那碧引劍下的縫隙中鑽出蠻荒的封印的。弦衣見狀大怒,當即收了麒麟印就飛沖上來,後面萬千魔眾緊接其上。
只是,在我與闌休身體都完全出了封印之後,闌休順手撤去了碧引劍。那夾縫迅速地合攏過來,漸漸眯成一條比線還細的細縫。
那一刻,耳邊回蕩著弦衣氣急敗壞的怒吼︰「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誆騙本座——」
其實倒不是我膽子有多大。我的本意是要帶弦衣一起出來的,可闌休說這要看弦衣的本事。他不能隨我們一起出蠻荒,想必是他本事還不夠。
出了蠻荒之後,有一段漫長的旅途,皆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看不見闌休,但能夠感覺到他將我抱在懷里,一直努力往上飛。
總算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心安了。
漸漸困意上涌,我便就著闌休的懷抱,圓滿地睡了過去。
在蠻荒時沒覺得,我真的好累,好困。
全身四肢都在回暖,身上的傷酥酥癢癢的,我能感覺得到它們在快速復原。鼻尖鑽進一股清然的幽香十分好聞,我便抬腳循著那香氣追去……眼看著近在咫尺了……
「錦兒,你在拼命往我身上擠什麼。」
冷不防頭頂響起一道沙啞未退的好听的聲音,將我驚醒。醒來我才發現,我竟是在做夢,正躺在闌休的懷抱里,蜷縮著身體往他身上拱。
我一掀起眼皮,恰好撞進闌休含笑的眸子里。他側著身體,線條十分優美,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
我懶洋洋地自床榻上坐了起來,伸手替他理了理胸前散開的衣襟將他的春光遮掩,拍了拍額問︰「我睡了多久了啊?」
闌休挑眉道︰「幾日的光景。」
我眉心一跳︰「竟有幾日了?」說著我連忙捏訣將我的小瓶子和招魂鏡都取了出來,喂了小瓶子里的紅光幾滴血後,端著招魂鏡來來回回細細打量了一番。鏡子已不再似在蠻荒宮殿里初初一見的那般渾身都散發出青幽的光澤,眼下一點光亮都沒有,鏡框上鉗著的小石頭亦是不發光了。我有些心焦,對著鏡子照了照,卻發現照不出我的面目來,上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不禁顫聲道,「闌休這招魂鏡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闌休溫溫沉沉道︰「招魂鏡是招魂攝魄所用,錦兒對著它照,想它能有個什麼反應?」
我道︰「那你快告訴我要怎麼招魂攝魄。」
闌休起身離了床榻,修長柔和的身影走到桌幾那邊,執起茶壺添了一杯茶。未先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若真是救了他錦兒當如何?他仍舊是天家人,仍舊是我們魔界的仇人,錦兒可還想著要與他死情復燃嗎。」
PS︰求月票各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