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楨劍的劍鋒劃在地面上,只輕輕拖拉著便能將地面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向他走去,挑著眉淡淡道︰「想過有今時今日之光景麼。」
「總覺得」,火神一手握著丹鄴劍,一手微微抬起,不知是想來踫什麼,神色安安靜靜,眉心不慎沾了血色,那麼妖艷那麼美麗,他輕輕道,「你叫流錦,流錦,我與你的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勾唇笑,眯著眼笑,聲音清清淺淺地笑,看著他道︰「那你以為除了這樣還能是哪樣。」
他便又開始捶打著額頭,奮力地想媲。
我深吸了一口氣,又道︰「所謂的世事無常,說的大抵就是如此罷。于火神來說,不過是遺漏了一些並不十分重要的東西。以前?哪來那麼多的以前?忘記的都是些可以被忘記的東西,不能忘記的則是些永遠忘不記的東西。那麼火神,你究竟忘記了什麼呢?」既然是忘記了,那還有必要再記起嗎?
不等他再說話,怔愣地看著我。我抬劍指著他,道︰「今日,本尊再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九重天殘留的仙族全部跳下誅仙台,一是你萬神之首火神打贏本尊。丫」
一如當初,他讓我選擇的那般。
為此,他不得不與我以劍相向。
第一劍對他攻擊的時候,我便使出了全力。腦海里浮現的是過往種種,笑與淚皆有。若不是在與闌休成婚時逃婚去了人界,我就不會遇上眼前這個人。也便沒有後來的緣淺與仇深。
只可是,再也感受不到心痛,再也不會覺得難過。充其量不過是些回憶,隨時都可以忘記的回憶。如一層光面,清脆一聲響便支離破碎再不復存在。
唯有那日,在冷金色的大殿上,他便是這樣對我父尊的。每一次下手都毫不留情。父尊被他挾持,堂堂魔尊打不還手,任由他欺凌。最終父尊被他一劍貫穿了身體。
唯有那日,在忘川彼岸,業火吞噬了一切。他黑衣廣袖,絕然轉身離去,听不見我求他的只言片語。闌休躺在我懷里,聲息漸消。
從此,我要成為三界最厲害的魔神,誓要將九重天變成煉獄。冰封了心,答應過闌休,再也不會為誰而難過。
無數的劍氣靈光在我與火神之間四處飛竄,光芒閃爍之下,是他那越發皺緊的眉和無血色的容顏。他不斷地抵擋著我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攻擊,邊尋機正面攻擊我。
後來數十個回合停歇,手腕一翻轉,白楨往我自己這邊一劃,割下一片衣角。繼而捉住那衣角,最後再看了他一眼,將衣角覆在了我的雙眼上,在後腦打了一個結。
這樣,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包括他。
手中的劍再次興奮了起來,周身被靈力充滿需要釋放。我只要尊崇自己身體的本能,不斷地揮劍朝對方砍去,不管我能不能砍得到,不管一劍下去對方受不受得住。
我乃魔界魔尊,今日就是要覆了這九重天。
雙眼看不見,卻能感受到白楨如削泥一般削掉了對方的血肉,愈加興奮愈加狂烈。然所有的戰斗與動作,都在一聲不大不小不急不緩的話語中慢慢落下了帷幕。
(二)
說話的是弦衣,他悠閑道︰「我險些忘了,天後與火神的仙妻還在麒麟印里。這樣罷,火神敢再多出一招,我便在火神的母親與妻子臉上一人劃一刀。」
驀地覺得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
「不要——」
分不清究竟是誰在傷心欲絕地大喊,可手中之劍已經飛月兌出手再也收不回了,隨之而來的是劍刺入皮肉的聲音,還有一聲低低的悶哼。
有宮牆在斷裂,坍塌。
突然之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很安靜。我手中一翻轉,再祭出了另外一把劍。碧引劍。
只可是,還沒發得出去,又一聲驚恐至極的叫喊幾欲穿耳,道︰「我求求你不要傷我兒啊——」
附和的是發音澀然的大聲哭喊。
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終還是停了下來,手指揭去了遮住雙眼的衣角。入目之處四周無一處完好,連地面都起了幾條深邃的裂縫。抬起眼簾望去,宮牆那里果真坍塌了一段又一段,而那黑色高挑的身影,卻被白楨穿肩而過,正狠狠地釘在了殘缺不全的宮牆之上。
漸漸地,血順著牆淌了一地。
那麼刺眼。那麼好看。
我側身,看著哭得凌亂得不成模樣的畫瀲與天後,手里的碧引劍在地上隨意畫著圓圈,淡淡與天後道︰「不要?那你想救他嗎?若是想,本尊可考慮給你這個機會。」
天後顫聲道︰「你、你說,要怎麼樣才、才肯放了他。」
我想了想,道︰「不如你現在就當著火神的面羽化罷,我看見你就不歡喜。」
被釘在牆上的火神聞言總算是找回了一絲知覺,動了動身體低低道︰「別听她的。」他試圖掙月兌白楨劍的束縛,可惜未果。
畫瀲哭得越加猛烈。天後忙慌張道︰「好、好,我這就羽化,你說話要算話!」
弦衣拎起畫瀲,離開了天後好些距離。所有人都離開了好些距離,將她圍城一個大圓圈。濃密的雲層逐漸散去,第一縷金色的日光將天邊鍍成了同等的顏色。一兩聲鳳鳴似在悲泣,自很遠的地方傳來,余音久久不散。
于是所有人,都眼睜睜見著九重天天後,鳳族的女君,應和著遙遠的鳳鳴之聲,仰天長嘯,將自己的仙元逼了出來,毫不遲疑地一使力,慘叫聲起,仙元碎裂後金光四射耀眼奪目……
頓時祥光普照,消弭了九重天濃重的怨邪之氣。
連蠻荒魔眾有受不住的皆被那祥光烘照得成了一抹飛煙……
莫鑄見狀,怒意沖天,獨眼瞪得幾欲凸了出來,與我陰沉道︰「你居然過河拆橋!」
我看向莫鑄,勾起一邊嘴角,道︰「再耽擱,蠻荒魔眾就所剩無幾了。」
最終莫鑄冷哼一聲,卻無暇再計較,帶領著魔眾迅速撤退了去,淨往有陰影的地方躲閃。
鳳族,是倡領光明的上古神祗,而蠻荒魔眾是生長在黑暗邊緣的。鳳族女君一羽化,魔眾受些波及是在所難免的。
弦衣在我耳邊道︰「讓九重天不堪怨氣所重,塌了不是更好麼。為何非得要保存這樣一片殘垣斷壁。」
我道︰「三萬年前父尊所失去的,還有九重天的主。」我便要遂了父尊的願,代他當這九重天的主。
(三)
「還有一劍。」待所有的光華都散去,我靜靜地看著手里的碧引劍,任畫瀲匍匐在我腳下,拉著我的裙角嗚咽著求我。
求我。我早已經讓她一輩子都無法再開口求人。
但火神,他就是還欠了闌休一劍。
垂著頭,看著畫瀲萬分淒楚的神情,我微微一笑。同手手臂用力一甩,碧引劍飛出,穩穩當當地釘在了火神的另一邊肩上。
那一刻,隱隱約約,我是听見了畫瀲含糊不清地用喉嚨喊了一聲「不」。
轉身離去時,我大聲道︰「恨也好怨也罷,從今往後,本尊就是你們的主。不服氣的話,大可尋機會再東山再起一回。」
忽而,弦衣閃身前來,驀地牽起了我的手,帶著我往前走,置妖魔兩族的將士于一邊。我仰頭看著他,精致的輪廓鍍了一層薄薄的光澤,眯著眼楮,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美艷無邊。
身後已經分不清是哪個在呢喃︰「流錦……別走流錦……」
心,真真一點痛的感覺都沒有……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空洞麻木的無知無覺……
當弦衣帶著我踏進滿是血污的凌霄大殿時,仰望著大殿上首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仿佛整個人都跟著渺小了起來。弦衣拿起我的手放在他唇邊一吻,淺淺笑道︰「我的魔尊大人,過去坐下。」
我看著弦衣,道︰「你想坐嗎?」
「想坐」,弦衣笑眯眯如實應道,細長白皙的手指撩起我的發,「但是你坐了也便等于我坐了。」
這時,大殿外面一聲顯足了威風的虎嘯,只見白影一閃,同時竄入大殿的還有一股污濁的黑氣。
黑氣在大殿四處飛竄,惹得闖進來的大白緊追不舍,一邊咆哮著一邊抓狂地朝黑氣撲去。看模樣,是與那黑氣纏斗了許久。
我不由得喝了一聲「大白」,它這才粗喘著停下,在我旁邊站立。
那股黑氣飛落至大殿上首的那個位置,毫不客氣地現回原形大方坐下。
一臉猙獰的疤,獨眼。不是莫鑄是哪個。
頓時弦衣就繃緊了身體,周身散發出灼熱的火氣。我止住了他,看著莫鑄,道︰「你也想坐這個位置?」
莫鑄笑得奸詐,一臉的疤皆因他的笑而時不時抖動,反問︰「難道你不想?」
我道︰「本來是一般想的,結果眼下看見你也想,遂本尊就更想了。莫鑄,現在就想與本尊一較高下嗎?」
既然如此,正好可趁此收拾了他。反正九重天已破,他再無什麼用處。蠻荒魔眾也再囂張不了幾日了。
不等莫鑄再說話,我飛身便朝他奔去。約模他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直接,反應遲鈍了一瞬,遭我取得了先機。
就算他坐在了那天帝的位置上又怎麼樣,我照樣可以將他從那個位置上打下來。先前妖魔兩族再加上蠻荒魔眾圍攻火神的時候,他之所以沒有出手,想必就是在等此時此刻罷。興許我與火神兩敗俱傷了,會使得他更加有優勢一點。
只可惜,優勢一直被我牢牢握住。
沒幾招莫鑄就顯了下風,他頗有些氣急敗壞,使力越加蠻橫了一些,可惜皆被我數次打落在地。地面,好幾處龜裂的凹陷。
他邊躲閃著我的進攻邊急躁道︰「你若停手,我和你做個交換!」
(四)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與之交換的。我一腳將他踢落,抬手捏訣,手中青白之光相互映襯,袖擺猛地一揮,將術決拋在莫鑄身上。
頓時,外面響起了巨大的嗡鳴聲。下一瞬,一青一白兩柄神劍被我招回,毫不猶豫地沖莫鑄刺去!
然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莫鑄突然大吼︰「我可以讓你救回闌休!」
白楨與碧引沾上莫鑄的胸膛,銳利的劍鋒將他的胸膛都擦出了血,卻生生停住了……
我瞪大了雙眼,繼而只覺自己渾身都顫抖著,問︰「當、當真?」
莫鑄在兩柄劍的鉗制下,不敢亂動,只回道︰「若真如魔界里所說的那樣,闌休是被招魂鏡吞噬了七魂六魄,還可救回。」
我听著自己的喉嚨發出小心翼翼的聲音,問︰「怎麼救?」
莫鑄看了看他身上的白楨和碧引,笑著沒說話。可意思已經明顯得不得了。
弦衣及時拉住了我,低低道︰「別信他,謹防有詐。」
然我還是獨斷地撤去了白楨與碧引對他的鉗制,走到他面前,見他吃力地坐起來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焦躁道︰「現在就告訴我,怎麼救。若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立馬就殺了你。」
莫鑄看著我,那獨眼里狡詐的光芒透露了他的野心,他咧嘴笑道︰「只要天帝之位歸我,我就告訴你。這筆交易,你做不做。」
弦衣一把將我扯了起來,肅聲道︰「你不能答應他!」
我順手拂開了弦衣,與莫鑄道︰「一早你就知道如何救他,等到現在才說,莫不是就是為了等一切塵埃落定的這一刻,將其當做是你最有利的籌碼?」
「毫無疑問這是最有利的籌碼。不想被過河拆橋,只有做兩手準備。」
我道︰「好,我答應你。」
「流錦你瘋了!」弦衣一把用力地扳過我的肩,面上帶著薄薄的怒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要將辛苦得來的一切拱手讓人嗎?!」
「辛苦得來的一切?」我笑睨著弦衣,「其實我什麼都沒做,都是你們在做,我並不辛苦。」
「那我呢?」他雙手鉗得我很緊,「我辛苦為你爭取來的一切,你就毫不猶豫地將其送給他人?」他看著我的眼楮一字一句道,「我絕對不允許。」
我垂下眼簾,道︰「不是說好了,你這個人都是我的,你爭取的一切自然也是我的。我想怎麼支配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流錦!」一聲怒極又失望的低吼。
(五)
那日弦衣甩袖而去。我便在凌霄大殿當著莫鑄的面以靈力傳音向妖魔兩族還有蠻荒魔眾宣布,魔族皆以莫鑄為瞻,莫鑄才是九重天的新主。
看著莫鑄走向天帝的位置,坐下。而後居高臨下地告訴我,招魂鏡要完全吞噬一個人的七魂六魄需要一定的時間,越強大的人時間就越久。
因而,闌休的七魂六魄極有可能沒有被招魂鏡吞噬干淨。但招魂鏡是貪婪的魔族神器,想讓它吐出沒有被吞噬的闌休的魂魄,需得以比闌休魂魄同等或者更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
後來,九重天被重新清掃。看不見殘缺不全的尸體,看不見骯髒不堪的血污。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光鮮亮麗的九重天。
只可是,九重天易了主人。
曾經高高在上的仙族,曾經冷傲尊貴的萬神之首,皆被一個小小的莫鑄踩在了腳底下。
于是,莫鑄領著他的蠻荒魔眾在九重天無所不做,為他們能有重見天日的這一天而大舉慶賀,忘乎所以。
青夜終于肯再次踏足九重天。而弦衣,再也沒出現在我的眼前。听青夜說,他與妖族的妖姬和各地進獻來的小仙子過得很是快活。
畫瀲被帶往了珞梧宮,曾經她身為鳳族上神而居住過的地方,日復一日地繼續被關著。我亦跟著入了珞梧宮,為了避免畫瀲憂郁成疾活得不夠久,我便讓人不必將她鎖起來,可以讓她在房間內自由活動。
火神,繼續住在焱采宮。眼睜睜看著,他的九重天被蠻荒的一群卑劣之徒敗成了什麼樣子。
我拿出了招魂鏡,盡管莫鑄覬覦了很久就是沒有本事來從我手中奪去。我往招魂鏡上念咒語,照著當初闌休教我的那般念,不管念了多少次,招魂鏡就是一點反映都沒有。
我不禁有些懷疑,闌休教我的咒語到底是不是對的。
珞梧宮冷清了些,我在園子里坐在一棵樹下,背靠著樹腳,手里把玩著招魂鏡,心中早已經沒有了多少期盼與渴望,除了寂寞亦沒剩多少悲涼或者焦灼,獨自對著招魂鏡道︰「闌休啊,你是不是不想我找你回來?連教我開啟招魂鏡的咒語都是胡亂教的罷,是不是與我在一起你早就疲累了,再也不想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了?如若是這樣也沒關系,我毀了這招魂鏡,我贖了欠你與欠父尊的所有罪孽後,你再告訴我想不想我來尋你。想的話,我便來尋你;不想的話,我便不來尋你。」
吹了一陣冷風,青夜端著一碗羹來給我喝。他看著我手里的招魂鏡,輕聲道︰「為何一定要這樣?」
我接過他做的羹,攪著勺子淺淺笑道︰「你不知道我欠他有多少。」
「既是這樣,九重天還有一個人知道招魂鏡的咒語,你為什麼不去找他?」青夜問。
「你是說莫鑄?」我挑了挑眉,「現在還不是時機去找他,免得他對我起了戒心。等天帝不日羽化後,化了這天地之間的戾氣,散了莫鑄的蠻荒魔眾,再去找他不遲。」
「到頭來,你還是不忍心將九重天交到像莫鑄那樣的人手中。」青夜笑了笑,抬手指指招魂鏡,又道,「那你現在也許可試試將闌休交給你的咒語反著念,亦或是打亂了順序念。」
我愣了愣,掀起眼皮看他︰「這樣就可以找到真的咒語?」
青夜道︰「他該是很了解你罷,你隨便打亂順序念一下,興許就中了呢。」
遂我當即依照青夜的話打亂順序念動咒語。果真,就見到招魂鏡的鏡框上那幽青的綠石光澤一閃而過。卻沒有了下文。
我與青夜對視了一眼,立馬又試了另外一種順序。招魂鏡上的光澤越來越強烈,然而直到我每一種順序都試完了,光澤消失,一切又回到最初安靜的模樣。
我再求助地看向青夜時,他一言不發。最終離去時,他也說,興許闌休是真的不想我找到他。
因為,呆在我身邊,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事情罷。
但是我不服。再要怎麼樣,也該等他回來了,親口告訴我。
一怒之下,我手中積蓄了強大的靈力,一股腦往招魂鏡上使,咬牙道︰「不回應我是麼,信不信我現在就毀了你。這樣,你就再也無法吞噬誰的七魂六魄,誰都無法再因為你的存在還抱有幼稚無比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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