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雲燼認真翻了一個白眼,道︰「先前你不是帶阿娘出去了嘛,結果害得我與阿爹撲了個空。你快告訴我,究竟是哪個作死的?」
羲和眼里的笑意深了兩分︰「偏不告訴你。」
羲和與雲燼的動作越來越大,害得我都沒辦法專心听佛。佛祖一發現了羲和與雲燼不認真,就會停頓下來,而羲和與雲燼則迅速收斂裝作很認真听佛的樣子,佛祖又開始繼續講。
這一趟听佛,盡管羲和想要听出個把名堂,但實際上經雲燼一攪和,羲和並沒能听出什麼名堂,佛語倒是學會了幾句媲。
整個佛會下來,我嘴角都僵得幾乎復不了原了。听著羲和與雲燼你一句我一句,我也不知道佛祖講佛具體講了些什麼。
好不容易佛會結束了,各路仙尊都陸陸續續退出去。就在這時,雲燼非得要跟我與羲和一起回荒海去;其實能有機會在這幾日好好教一教兒子的文化,尤其是有羲和來教我會十分歡喜,然畢竟這里還又另一個人……結果羲和還沒表個態度,一側眼不慎瞟了一下突然就渾身僵硬,下一刻她拉著雲燼便煙兒一樣地跑出了佛殿…丫…
我楞是反應不過來,火夕淡淡起身,安然著神情,緩緩走到我身前站立。恰逢一抹出塵的飄逸白影自眼前一閃而過,忽而在我們邊上停了下來。
我掀起眼皮看他,愣住了。墨紫色流瀉的長發,修美的狹長雙目里幽邃如不見底的深淵,整個輪廓在大殿佛光的薰染之下竟有一種說不出地超神尊貴。
從未仔細看過來西極听佛的各路仙尊,起碼從未見過眼前這樣子的仙尊,竟十分地惹眼。
火夕垂首親謹道︰「帝君久不出關,今日也來听佛,幸會。」
不想那位仙尊竟還是帝君。白衣帝君波瀾不驚、十分平淡道︰「才閉關一次出來,就已物是人非。天帝不必多禮。」
火夕道︰「帝君請。」
然看著這位白衣墨紫發的帝君走出了幾步,我不曉得哪里來的靈感,倏地出聲問道︰「請問你是不是青華帝君啊?」想起方才羲和阿姊的反應,似乎很情有可原。
帝君身形頓了頓,回首看了看我,道︰「天後娘娘又何貴干?」
我默了默,道︰「對不起我不是什麼天後,帝君請不要亂喊。」
帝君直言不諱道︰「听說可以是。」說罷不等我反駁,他人就已經消失在了佛殿外。
初初見到這位帝君,我對他的印象便頗深。覺得他就是青華大帝、羲和口中的師叔。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他也正是青華大帝。為了給羲和阿姊的幸福創造機會,在兒子百歲壽辰那日邀請了他,竟請得動他出山。許多年以後,據羲和說,那是因為青華帝君他老人家很欣賞我這個後輩,竟可以在年少的時候將九重天搞了個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那位帝君走後,我還沒完全回得過神來,忽然一只白皙而骨結分明的手伸了過來,來撫我的面皮,順我耳邊的發。我嚇了一跳,慣性地伸手去打開那只手。一掀起眼皮,恰巧就撞進了一雙滿含哀痛的鳳目里,心也跟著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說︰「是不是,我做什麼,你都永遠不會回心轉意了。不想見到我,不想與我說話,不想我靠近你。只要是我,你就不喜歡。」
(二)
我垂下眼簾不去看他,勿自淡淡笑,道︰「不是說好了,上輩子就已經做了個了結了,我們沒有關系了,你為什麼還要把我找回來?就讓我忘記你,只做一顆佛珠,生生世世入佛門,一心修行,這樣不好嗎?」
他道︰「那時覺得不好。」
我心尖一抖︰「那現在呢?」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現在……也還是覺得不好。我不想與你做什麼了結,不想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們還有了雲燼……」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抬頭看他,他柔美的眉目映進我的眼里,那麼清晰。我打斷他道︰「至于雲燼,眼下他隨羲和阿姊跑了,等過兩日、過兩日我便將他送回來。」
火夕還想再說什麼,我卻是不敢再听了,拂開他便慌亂地逃離開去。任他在身後喚我我都強忍著不回頭。
火夕……你總是這麼無孔不入,教我不知該如何應付……你說,我該如何應付……
匆匆忙忙出了西極之後,我收拾好心情,一路往荒海追隨而去。一面懷揣著十分濃重的八卦之心,一面又著實擔心小團子與羲和在一起會出個什麼狀況。
哪想還沒能到達荒海,半路上便被人叫住了。竟是羲和與雲燼偷偷模模躲在雲層里。若不是雲燼出聲,恐我也就這麼與他們半途錯過了。
羲和看見我,余驚未消的模樣,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流錦阿妹,去西極听佛的仙尊們可是都走干淨了?」
我走了過去,與羲和、雲燼一起一坐在了祥雲上,如實道︰「走是走干淨了,不過——」
羲和緊張兮兮地問︰「不過什麼?」
我如實道︰「我遇上了一位很奇特的仙尊,還是位帝君。」
羲和眉頭一抽︰「怎麼個奇特法?」
我看著她如實道︰「長得十分養眼,架子亦十分大。」
羲和扶額︰「是不是白衣紫發的?」
我點頭。她便愁苦嘆道︰「數不清多少萬年不曾再見,不想我這一出門听個佛就好巧不巧遇上了,真真是倒霉透頂!呔!」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她︰「那個帝君……是不是就是你的師叔啊?」
羲和掀起眼皮看我,沉重地點了點頭。
一直安靜著的雲燼,忽然插嘴老成道︰「姑姑,看來你委實很害怕你的那位師叔。他是不是在你小的時候管教你得十分嚴厲,你才會懼他到這般田地。」
羲和白了雲燼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麼。」
在祥雲上坐久了,再問了些羲和有關的八卦,可惜沒有什麼可深入發展的八卦。祥雲一路飄往了荒海。
在荒海,不論羲和何時回去,玉羨總能事先在荒海海面上等候著。但沒有哪一回給了羲和好顏色。那羲和的話來說,玉羨著實是個傲嬌的人,羲和在他面前連君上威風都擺不起來。
玉羨曾在海下面見過小團子,因而再見也不算十分驚訝,只黑著面皮問羲和道︰「請問君上,將小殿下拐來荒海,天帝知道此事麼?」
羲和咳了兩聲,道︰「這個‘拐’字,本君私以為玉羨你用法不當。」
小團子便道︰「不是姑姑拐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來看看我阿娘生活的地方,不必要讓阿爹同意,阿娘又還沒答應跟他,他還很無能為力。」
羲和贊賞性地點頭道︰「如此年紀就能有如此口才,他日定能是個人才。」
小團子沖羲和一笑。閃亮亮的眼楮,粉女敕女敕的小臉,紅嘟嘟的嘴巴,十分惹人憐愛。
玉羨僵著嘴角又問︰「那君上今日前往西極听佛有何收獲?」
「佛經大抵都很深奧有禪機,今日委實大開眼界」,羲和看著玉羨稍稍緩和了的神色,道,「不過我听不懂。」
遂玉羨的面皮越發的黑,嘴角越發的僵。
羲和便又補充道︰「佛語有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玉羨你小心點。」
「……」
(三)
自從雲燼來了荒海之後,大白有了新的玩伴。整個荒海沒有哪一天是安寧的。
玉羨建議,雲燼年齡還小,既然來了荒海,不妨與別的龍族一起去學堂,听一听夫子講課,學一學文化也是好的。
這學堂,我曾與羲和一起去過。課堂上很有秩序,夫子也很嚴厲。盡管我不一學也沒什麼不好。
于是我讓雲燼去學堂听夫子講課。他很欣然地答應了,道是還不曾與諸多同窗一起寒窗苦讀過。
于是第一天,雲燼起了一個大早,就去學堂了。他是騎著大白一起去的。
下午時分,我正苦于小說創作、羲和在一旁給我指導時,小團子就興沖沖地騎著大白放學回來了。
彼時我正舌忝著筆頭寫書,邊問︰「今日頭天入學堂,感覺如何?」
小團子來回忙個不停,給大白找點心吃,老成道︰「很爽。」
兒子難得如此好學,我听後甚感欣慰。
然如此過了三五日以後,雲燼連同著大白竟被夫子不明不白地退學了。我感到十分地憤怒,羲和亦是十分地看不慣那夫子,遂我與羲和一起去找夫子要個說法。
結果夫子一看見我們卻吹胡子瞪眼楮,一點好臉色都沒有,還道雲燼這個學生他教不來。
我便也不再給他好顏色,問他為什麼教不來,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夫子。
夫子怒了,斥責我與羲和道︰「雲燼小同學不比你們兩個整日不學無術就只知看一些污穢粗俗的東西,但凡老夫教的,他都已經學過了,領悟能力超群,且整日帶著頭老虎來上課,嚇壞了其他的同學。老夫不以為雲燼小同學該繼續來學堂學習。」
我與羲和雙雙詫異︰小團子竟如此厲害?繼而引發了更為深刻的沉思︰雲燼他阿爹是怎麼教的?莫不是他在他阿爹那里沒有一絲自由、整天都必須學習、否則就會有家暴罷?!
有關夫子說我們不學無術一事,我與羲和都自動忽略了。
從夫子處回來,我找到雲燼,他正拎著小甕帶著大白欲和律澤去海底礁石底下抓螃蟹。
抓螃蟹是新近律澤為拓寬食譜所進行的一項新活動。螃蟹肉好吃,雲燼卻不怎麼感興趣,然他尤為喜歡抓螃蟹的過程,能從中體驗到莫大的樂趣。
現在想來,定是平素他沒有機會充分享受童趣的緣故。
我讓大白餃著甕與律澤一同去抓螃蟹,而將雲燼留下讓他坐在一塊大礁石上。他很是不安分地動爬爬西模模,拿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道︰「阿娘今日去找夫子說理,結果怎麼樣?」
我道︰「夫子蠻不講理,不準你再入學堂。」
小團子不屑地撇嘴道︰「我也不是非要去,阿娘說得對,那個夫子很迂腐,他問其他同窗的問題都是一些淺顯易回答的問題,都被我答出來了,于是他再也問不出更加難一些的問題。剛開始是有些新鮮,但久了也就無趣了。他還不準我帶大白。對此我十分不滿意。」
(四)
我扶正他的小身板,道︰「我听夫子說了,說你很有文化。你習了很多知識嗎?」
小團子努努嘴道︰「知識是習了許多,但具體有多少我數不過來。」
我想了想,問︰「是不是……你阿爹逼迫你學習的?他是不是不準你玩耍?」腦海里驀地浮現出一抹黑衣墨發的身影來,心頭不由得一緊。想當初在人界時兒子剛降生不久,他就已然安排好了兒子未來三十年的路程,現如今要是迫使兒子沒日沒夜地學習這種缺德事,他是完全干得出來的。
雲燼聞言卻搖頭,乖順道︰「阿爹沒有強迫我,是我自願要學習的。阿爹說,要是我將九重天上的書都讀完了,阿娘就會回來。」
我狠狠地怔住了,看著雲燼黑白分明的眼,心中萬分不是滋味,輕聲問︰「要是你將九重天上的書都讀完了,阿娘還沒回去呢?」
雲燼咧嘴一笑︰「阿娘你真是我的娘,我也向阿爹問過這同樣一個問題,阿爹說你不回去那是因為我讀的書還不夠多,我還要再讀。其實我曉得他是說來誆我的,但有個念想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就好比阿爹,他每每畫阿娘的畫像時,我猜他心里都是在默念,等他畫完那幅畫一抬頭就能看見阿娘,可以每每都只是看見我。我覺得他很可憐。」
我掐了一把雲燼的小臉,將他抱進懷里,酸澀道︰「兒子,你是不是很想阿娘回去?」
雲燼趴在我胸膛上,糯糯道︰「想當然是想了,有阿娘與沒阿娘差別可大了。阿爹也寂寞得很,每晚還是我給他暖床的……」
我又掐了一把他的小肥腰,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兒,道︰「我兒子很乖……」
我抱著雲燼往律澤抓螃蟹的方向走,想與他一起抓一回螃蟹。不想羲和兜兜轉轉亦與律澤在一處,我們去時她手里正拎著一串張牙舞爪的螃蟹,瞥著雲燼道︰「我如你這般大時都已經不依靠父親母親了,你卻還蹭著母親不放,委實太稚女敕了。」
雲燼鼓著腮幫反駁︰「那、那是因為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缺乏母愛!」說著為了顯示他不稚女敕,當即掙扎著下去和羲和一起抓螃蟹。大白也歡月兌地餃著甕到處跑。
律澤很靦腆地笑笑,白白女敕女敕的,擦干了他同樣白白女敕女敕的手,不怎麼好意思地走了過來,喚了我一聲︰「錦、錦公主。」
平素他不會專門過來與我說話。遂我玩笑道︰「律澤你還是清醒的嗎?」
律澤嗔了我一聲,道︰「我保證一百個清醒!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想與錦公主說一兩句話!」
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亦努力認真起來,道︰「那你說說,是什麼話。」
律澤便扭頭朝正與羲和鬧騰得歡的雲燼,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氣,道︰「錦、錦公主還是快些、快些回到他、他的身邊罷,就算是不為他著想,也要為小殿下著想……小殿下一定很想你們能再團聚,他時常在我耳邊念叨著你們,要哭的模樣,卻又忍著不哭……」
我眯眼看著雲燼手里正抓著一只螃蟹,沖羲和笑嘻嘻的,口中還是忍不住打趣律澤道︰「想當年你與我可是情敵,現如今卻要為我擔心這些,心胸著實寬廣。」
(五)
律澤急紅了眼︰「我才、才不是在擔心你!」
我道︰「那你就是在擔心他了。」
律澤悶了半天悶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開,後只得握緊拳頭跺一跺腳悲憤道︰「好心沒好報,你不回去就算了!」說著他就迅速跑開了。
後來雲燼捉了半天螃蟹後,趴在大白的背上睡著了。大白將他平緩地駝了回去。
羲和一手拎著甕隨手甩了甩,與我走在一起。她閑閑道︰「方才律澤說的那些,也不無道理。目測你不在,九重天上那後輩鳥兒與雲燼是有些淒慘。」
我愣了愣,問︰「羲和阿姊也覺得我該回去是嗎?」
羲和看著我道︰「你沒去找闌休青年,亦沒隨弦衣小輩走,你莫要告訴我你不是在等他。既然你是在等他,他也是在等你,這等來等去的還要等多久?」
我說不出話來。羲和便又道︰「早前不知說了多少回,情這個東西輕易沾不得,可阿妹你不但沾上了還上了癮,我雖看不慣那鳥兒得很,卻也什麼辦法都沒有。他愛你,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如今走到這一步了,卻不得不信。都說仙族這一世長得看不到盡頭,但到底能花多少時間來相互等待,哪個又曉得這其中沒有個什麼意外?興許,明日,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已經不見了。」
興許,明日,我心心念念的人就會不見了……
「流錦阿妹,你想要做什麼樣的決定別人是無法左右,但一定要盡早。你們,誰都耽擱不起。」
羲和雙手懶洋洋地扶著後腰,走在前面。絳紫色的衣群襲地,尊貴無邊。
我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句句敲擊在我的心坎上,整個人都焦躁了起來,再也無法安定。
原本雲燼來荒海,玩耍了幾日我便要遵守約定將他送回九重天去。然這一來就來了許多天,當我終于記起該送雲燼回去時,雲燼又一百個不情願。如此便一直拖著。
一直拖著,我就會心存僥幸,總覺得還有一絲聯系牽在我們中間。我就不至于真的慌了。
不至于真的失去了。
終于有一日,到了我不得不面對、不得不選擇的時候。
今日上午,我起得晚了些,是因為昨夜寫小說的時候靈感來得太猛烈,以至于一不小心就熬了夜。結果一起來,羲和與雲燼難得不在,也沒有叫醒我。
我下了床榻,揉了揉頭發,赤腳走過細窗那里,打開窗透透氣。
只是,在打開窗戶的那一刻,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再也動彈不得。
園子里,淡金色的陽光透過上頭的海水照射下來,將園子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柔色。石桌那里,靜靜地坐著一個人,衣擺垂地,柔長的墨發散了一肩,整個輪廓都鍍上一層淡金色,柔美非凡。晨風,揚起一絲又一絲,他的發與衣角,跟著有一絲又一絲的浮動。
PS︰還是讓火夕和流錦在一起罷T-T,胖雲心髒受不了了,馬上要大完結了,暫定明天加更完結!新坑大家一定要等胖雲,最遲這里一完結就會開的!!!關于明天的更新,肯定還是一點,但可能一點更新不完,後面的部分胖雲一寫好就會立馬更新的!